洗澡

1

馬躍耷拉著腦袋走出好遠都沒發現有人尾隨。等他一拐出小區大門，就有兩個人快速靠上來，一左一右夾住了他的兩臂。馬躍一下子從剛才那種沮喪和挫敗感中驚醒，以為遇上搶劫的了，下意識左右看了下，是瘦高與矮胖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拿出個證件樣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說你別害怕，我們是警察，有件事情需要跟你核實一下，咱們到派出所去說吧。馬躍大腦里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跟著走了。

在東郊派出所一間簡陋的辦公室里，兩個警察拿出紙筆開始向馬躍問話。酒實在是喝得太多啦，思路都跟不上了，馬躍呆愣愣地看著他們倆，半天沒反應過來，自己怎么叫警察給整派出所來了。兩個警察一老一少，瘦高的年齡大些，矮胖的年紀輕些，其實兩個人的差別并不大，只是兩個人挨著坐在一起，才顯出強烈對比的效果來。兩個都穿著便裝，看上去不太像警察，尤其是那個矮胖的小警察，倒像個混入警察隊伍的黑社會。馬躍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電影中的“匪徒甲”或“打手乙”，便給這兩個警察重新命了名，瘦高的老警察是“警察甲”，矮胖的小警察便是“警察乙”。他突然間想笑，但沒敢笑出聲，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遮掩過去。警察甲問話時倒是和顏悅色的，他問馬躍剛才干什么去了。馬躍說沒干什么呀。警察甲說，笑話，你什么都沒干我們怎么會讓你到這里來?馬躍說這我哪知道?這要問你們自己呀。警察甲說，你知道，警察辦案向來都是講證據的，要不要我們把證據拿出來?我們都蹲守好幾天了，錯不了。馬躍說，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嘛呀?我到底犯啥事了?盜竊啦?販毒啦?還是殺人啦?警察甲說，挺明白個人，裝糊涂是吧?反正我們也不急，要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就慢慢想，你就在這里好好想，咱們明天再說。警察甲仍然很和藹，說看上去你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要是不喝酒肯定不能犯這種錯誤，沒少喝吧?白的啤的?馬躍說我是喝酒了，確實有點多，可我沒開車呀，再說開車違章歸交警管呀……沉默老半天的警察乙一拍桌子，喝道:看樣子你挺不老實呀，要不要我們給你提示一下?你是不是剛從新月小區4號樓1單元下來的?你是不是跟一個女的在一起?馬躍說是啊。警察乙就嘿嘿笑了，這不就結了。馬躍這下子才恍恍惚惚弄明白，警察是把他當成嫖娼的給抓起來了。

2

客人在一家餃子館下車后，張東的肚子終于忍不住放肆地咕咕叫了起來。早上出來前吃的一碗大米粥、兩個煮雞蛋和一碟小咸菜，恐怕早就被顛簸成汗水，灑落在大街小巷上了。張東揉揉肚皮，心里盤算著再堅持一會兒，再拉個三十五十的，等掙夠二百再吃午飯。雖說不過是三五塊的小錢，但這個目標顯然很容易實現，正值“五一”黃金周期間，街上人流如織，活兒好著呢。

但張東沒有馬上驅車離開，他的目光被那個噴繪招牌給吸引住了。招牌上的餃子胖乎乎白嫩嫩的，讓人垂涎三尺，多像，多像媳婦兒飽滿的乳房呀。中午就吃餃子了。想到餃子，張東不由得心中一漾。新婚的小兩口初嘗做愛的滋味，把張東逗弄得舔嘴扒拉舌的，常常賴在床上反復咂磨那滋味。他還腆著臉振振有詞:好受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誰家過年不吃餃子?好吃，就讓我一次吃個夠唄。后來，每當張東想那個了，就跟媳婦兒說，吃頓餃子行不?“吃餃子”便成了兩口子夫妻功課的暗號。年輕的張東正血氣方剛，貪吃總是難免的。他本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上網、打麻將、唱歌、跳舞都談不上很著迷，因為開車的緣故，把酒也給戒掉了。所以，貪戀媳婦兒青春白嫩的身體，大快朵頤“吃餃子”，幾乎成為張東惟一的娛樂了。

這種重要的娛樂活動卻也不能經常搞。技術上的障礙其實很容易克服，雖說小兩口一個經常值夜班，一個起早貪黑出車，但總會見縫插針飽餐幾回。主要問題在于，媳婦兒似乎沒有張東那么熱衷于“吃餃子”，她常教導張東說，老公哎，好日子要慢慢過，好東西要慢慢享用，餃子也要一點點吃嘛，哪像你這么猴急的，再說你開車這么辛苦，別累壞了。有鑒于此，每一次“吃餃子”的機會都顯得彌足珍貴。一般地，小兩口是在早晨“吃餃子”，每次吃過之后，張東居然沒有疲累之感，反倒一整天都精神煥發、精力充沛，看來媳婦兒這美味的“餃子”營養很豐富哦。

也許是對生活的熱望在支撐著、驅使著張東吧。生活就是這樣，困難總是暫時的，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沒有趟不過去的河。別眼紅別人錦衣玉食的生活，美好的生活都是自己掙出來的。天上不會平白無故往下掉餡餅。趁著年輕，辛苦幾年多掙點錢，雖然現在還租房子，但是買車的錢已經賺回了大半。照這樣下去，再有一年半載就能把整臺車都掙回來，將來還得買個房子f租房子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換個車子(先換成夏利，將來再換成捷達)，要個小孩，好好孝敬父母……都說司機是管方向和路線的，這話不錯，全家幸福的方向和路線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呢。只要努力，生活總會慢慢好起來，并且會越來越好。

美好的生活在黃金般的5月1日這天向張東露出了慈祥的笑臉。還不到午后兩點鐘，張東已經跑了二百多塊錢，這在往日，該是一整天的收入呢。張東決定歇一會兒，安慰一下頻頻向他提出抗議的咕咕叫的肚子。中街老百雜附近新開了家叫“開口笑”露餡水餃的，張東早就想去嘗嘗鮮，可這兒離“開口笑”也太遠了，總不能為了吃頓餃子而空跑一趟吧?現在汽油這么貴。張東索性買了個盒飯簡單對付了一口，午飯就這么解決了。開出租的吃飯沒有應時應響的，趕上了就吃。人要是餓了，吃什么都香，吃什么都是山珍海味。至于餃子，還是等媳婦兒回來再說吧。

忙活了大半天這才想起，好長時間沒有收到媳婦兒的信息了，不知道現在走到哪兒了，就試著撥了遍媳婦兒的手機，里面卻是個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怎么會關機了呢?奇怪。

3

馬躍的確是從新月小區4號樓下來的。確切些說，他剛剛從一個女人身上爬下來。

接到小護士電話的時候馬躍正請稅務所的一幫人在“同一首歌”唱歌。這幫人個個都是爺，賊難伺候，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今天讓你補這個稅，明天讓你交那個費。馬躍早就想請他們吃個飯溝通一下，人家答應在黃金周出來吃飯還算是給了他很大一個面子呢。晚飯之后再唱個歌、洗個澡當然是例行的節目。因為包房里面太嘈雜，中間打進的電話沒有看到，出去想打電話時才看到兩個未接電話，是個不熟悉的座機號碼，回過去一問，原來是小護士!馬躍心中一喜。這段時間早就惦記著找她來的，說是出去旅游了，白天還給她打過電話，卻關機了，沒聯系上，這下子可好了。

我們都知道，馬躍在“釣魚”方面絕對是個高手。從他騎一輛破摩托的時候開始，到把車子換成破切諾基，二手桑塔納，再到現在這部華晨寶馬，幾年下來，馬躍釣了許多女人并屢屢得手。試想如今這年頭，一個能開寶馬車的男人，想把他看中的女人哄上床能有什么難的。其實馬躍認識小護士都好長時間了，那時候她還是個羞怯的小女孩，給馬躍打針時緊張得半天都扎不進去，把馬躍疼夠戧。馬躍就跟她逗，說妹妹要不改天我給你打針得了，肯定一點都不疼，保證讓你舒服。小護士立即羞紅了臉。沒想到小護士對痞溜溜的馬躍竟然頗有好感，兩人就眉來眼去地聯系上了。也親了，也摸了，但小護士堅決阻止馬躍突破她最后一道防線，他想親自給小護士打一針的陰謀沒能得逞。馬躍漸漸跟她冷了，后來聽說她跟一個“面的”司機結了婚。好×都叫狗操了!馬躍對此憤憤不平。只是對她仍舊念念不忘的，后來便又把她撿了起來，死纏爛打，直到把她拿下。給小護士打了一針之后才發現這具青春肉體的妙處，所以馬躍總想找個時間再復習復習那種感覺?，F在，機會來了。

馬躍叫來領班，把小姐小費與包房消費先結了，然后回到包房，跟稅務所的頭頭說，林所你領著大家繼續玩，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有點急事先走一步，改日我再請大家。那個林所長正跟小姐膩在一起，正上下其手，只撂了句“馬總慢走”就繼續忙活去了。

跟小護士約的是卡薩布蘭卡酒吧。馬躍把他的“馬車”開得颼颼快。頭暈，胃難受，媽的!看來是有些多了。小護士看上去精神很好，喝酒很爽快，馬躍也不管那么多了，兩個人推杯換盞喝了許多。后來馬躍實在喝不動了，手下的動作幅度就有些大，一雙魔爪在小護士柔軟的胸前來回劃拉，還企圖插進腰帶侵略下面。小護士小臉紅撲撲的，說哥呀，都10點多了，要不咱倆回去吧。

出來被風一吹，馬躍的酒勁兒就上來了，連車子都沒法發動起來，只好把“馬車”存放在酒吧。兩個人打了一輛“面的”，跟著小護士去了一處房子。說是小護士一個朋友租的，黃金周休假回家了，正好拿來一用。

房內有些清冷，亮著幾盞很昏暗顯得曖昧的燈。小護士說，哥，快上來，蓋上被子，暖和暖和。馬躍爬上去，再次把手伸進小護士的衣襟里，觸摸到一種柔軟與溫暖。小護士說，哥，你慢點，慢點。馬躍的嘴巴嘬住了小護士白白嫩嫩的胸脯，她嚶嚀一聲，身子一下子弓了起來，把馬躍抱緊了。馬躍沒有理會，把手向下滑去，小護士嬌喘著呻喚著:哥呀，快給我打針吧!……馬躍漸漸興奮起來，針頭終于扎進了小護士的身體，可是抽送了沒幾下，居然又毫無征兆地軟了下來。馬躍趴在小護士身上半天才爬起來，嘴里直說不好意思，喝多了，喝得太多了。坐在床頭抽了支煙，撩開小護士那遮蔽了眼睛的長發，輕拍一下她的臉，走了。剛到門口，又折回來，從錢包里數出1000塊錢，放在床頭，說，買件衣服吧……

4

張東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成為一個在玉城滿大街跑的“面的”司機。

笨笨磕磕考上了大學，勉強混到了畢業，最后稀里糊涂就回了玉城。父母挖門子鑿洞地托人，想在新成立的岫巖玉管理局里給兒子謀個差事，拐彎抹角搭了好幾個關系，錢也砸進去不少，事兒還沒有個眉目。張東干著急使不上勁兒，又不甘心在家閑著，索性出去找活兒干。換了好幾個工作，私企文員、酒店接待、網吧管理員，哪個工作都沒干長遠。張東心氣挺高，壓根就沒有扎下心來好好干，越干越沒勁兒，錢沒掙幾個，氣倒沒少惹。張東滿肚子火氣沒處撒，只好在自己的嘴唇上燎起一串水泡。

好在，張東很快從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消沉狀態中走脫出來。掙錢才是硬道理，兜里沒錢扯啥妖蛾子都沒用。這短短半年的打工經歷帶給張東的，可能要比四年大學生活教給他的全部還要多。在鐵板一樣結實的現實面前，張東終于明白，自己得做點什么了。從小到大所有事情全由父母一手操辦，張東無需操心，現在他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了。張東的家境還算殷實，過一份安穩而平常的生活，似乎并無多大難處。坐吃山空顯然不行，總還要找點事情干。還不知道岫巖玉管理局的那份工作啥時候能成，經過幾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張東最后決定去玉雕大廈賣玉件。父母被張東這個瘋狂的想法給嚇著了。大學畢業回來卻成了個擺攤的小販，這成什么事兒了?好歹也得找個有保障的單位呀，再說都花了好幾萬塊錢了，那不白瞎了嗎?任憑父母苦口婆心，張東就是不為所動?？吹絻鹤記Q心這么大，老兩口擰了半天，唉聲嘆氣地只得同意，還拿出10萬塊錢，給兒子作開店的啟動資金。張東媽是個碎嘴子，便在張東耳邊嘮叨:錢都給你拿去做買賣了將來娶媳婦兒就得靠自個兒了……張東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雖然不愛聽這些車轱轆話，但他心里清楚，這錢肯定是老兩口口挪肚攢存下來的，差不多是家里積蓄的大半了。唉!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從來都是為子女活著:年輕的時候要撫養他、教育他，直到他上大學，畢業了，還要操心工作的事情，工作找到了，還要娶媳婦兒，等娶上媳婦兒了，抱上孫子了，該安享晚年了，這時候自己也老了。

等一切準備就緒后，張東的玉器店卻沒能開起來。這幾年，有關岫巖玉的喜訊接踵而來:連續數年被評為候選國石第一名，還有一顆新星被命名為“岫巖玉星”，玉城又剛剛被評為“中國玉都”……受此利好消息的影響，玉器生意異?；鸨?，隨著各種玉件的俏銷，經銷玉件的檔口租金也噌噌噌往上漲。去玉雕大廈踅摸了好幾次，都沒找到合適的檔口，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向外出租或外兌的，張東等得心焦，卻也無計可施。

張東學開車純屬偶然。檔口的事兒讓張東很鬧心，那天他正在大街上低頭想心事，有一輛桑塔納2000不斷朝他鳴笛，開車的正是他的高中同學馮革。雖然人家沒念大學，因為有個很厲害的哥哥在法院當副院長，就輕而易舉地當兵轉業后在電力公司當上了司機。張東心中不禁黯然，自己四年的大學生活真算是白過了。馮革拉著他上車，說正好沒事，我帶你上街轉轉，然后晚上找幾個同學一起聚聚，喝點小酒。馮革最后把車轉到了一所中學操場，硬是把方向盤交給張東:極力慫恿張東操練一下。張東對車不感興趣，架不住馮革的熱情，就按照他的指點，試著把小車發動起來，沿著操場跑道溜了好幾圈，雖嫌慢些生硬些，倒也很有成就感。馮革說，張東你看，開車有什么呀?就這么簡單。他還給張東支招兒，不如你考個駕照得了，反正你這段時間沒啥事兒，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考個本攥在手里，說不定啥時候有用呢。張東果然去駕校學了好幾個月，學得非常用心。等到駕照到手時，張東已經改主意了。他決定不開玉器店了，而是買了一輛二手的“大發”，美滋滋地跑起了出租。

說來也巧，張東把個漂漂亮亮的小媳婦兒娶回家，也跟他開“面的”有著直接關系。馮革有一套歪理邪說，比如他曾煞有介事地總結出關于“撞車”的兩個要點:一、前面如果是美女就撞她屁股;二、前面若是老頭就撞大樹。張東不以為然，但這話在他開車上路不到一個月時竟差點應驗了，張東還真的好懸就把人給撞了。不用說你都知道，他撞的是個美女，而不是個老頭。

張東在經過玉城第一人民醫院路口時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次跟媳婦兒在這里初識的情形。那次就在這兒差點把媳婦兒給撞了。當然，那時候她還不是他的媳婦兒。那時候她只是個穿著白大褂急匆匆橫穿馬路的小護士，因為他的一個急剎車而嚇得花容失色，很狼狽地摔了一跤，右臂還跟張東的“大發”來了個親密接觸。張東急忙把她送去檢查，結果只是擦傷，并無大礙。張東自己也很后怕，卻沒讓自己流露出來，臨走時還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很男人地說一旦有什么事情，就打電話找他，他一定負責到底。后來，張東還真負起了責任，先是負責了一頓美味的燒烤，接著負責了好一陣子綿綿情話，最后負責置辦了十幾桌酒席，把小護士娶回了家——這就意味著，張東要對她的一生負責到底啦。

張東下午的生意出奇地好，一刻都沒閑著:有一伙年輕人去東山公園踏青;有一撥外地游客去玉雕大廈買玉件;兩個濃妝艷抹的歌廳小姐去超市購物;結伴進城買3D彩票的農村大哥;換地方繼續吃喝的一幫哥兒們;一個滿腹心事的清瘦女人……有個初中同學坐車(真該死，竟然記不得名字了)沒打表，同學給了5塊，他不要，同學硬塞給他下了車(其實若打表的話大概只需要3塊錢)……加油站那個胖乎乎的穿粉紅色外衣的女工可真逗，左臉上居然生動地分布著好幾顆雀斑，仿佛北斗七星……再打媳婦兒的電話，還是關機提示，張東隱隱地有點擔心。

5

準確界定與小護士的關系看來是件撓頭事兒。說是情人吧，顯然還沒到那種程度。之前也有許多女人只跟馬躍上過一兩次床。跟她們算是什么關系呢?小護士是好人家的孩子，這跟嫖娼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馬躍認為，其實處鐵子、包二奶，跟找小姐也沒有多大區別。不同之處在于，找小姐需要現金交易，而找情人則可以簽單掛賬。但是，你可不能賴賬不還，這花的錢有時甚至比找小姐一把一利索要多得多。

眼下最重要的恐怕是要從這種困境中解脫出來，但腦子已經有些遲鈍了。他只有一個念頭，首先得把影響縮小到最小范圍，尤其不能叫媳婦兒知道，如果沒有媳婦兒家族的支持，就沒有自己的今天，要是讓媳婦兒知道了，那麻煩可就大了。這幫損賊什么干不出來，讓媳婦兒拿錢來贖人也是常有的事兒。其次不能給小護士帶來消極影響，將來還想繼續給她那鮮嫩的肉體“打針”呢。在派出所里面，硬扛著也是沒用的，他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要是找個熟人來說說看呢?別說，馬躍還真認識個姓崔的派出所長，這是個狠茬兒，當年曾經動用消防隊架設云梯到居民樓里面抓賭，只因為其中一個人在酒桌上喝酒沒給夠他面子。靠，也不行，跟崔所長也就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平時拍個胸脯吹個?！吝€行，上真章了未必好使，再說了一求人家竟然是這種事，那多沒面子……警察甲很耐心地看著他，說要睡著啦?困了吧?想好沒有?把事情說清楚，你就早點回家睡覺去吧，老婆孩子熱炕頭在等著你呢。

馬躍揉揉臉鎮靜了一下，說，不錯，我確實是從4號樓出來的，但我是從我女朋友那里出來的。女朋友?警察甲滿臉譏諷，這一套誰都會用，一被抓了就說是搞對象、處鐵子。警察乙打了個哈欠，插話說，我們已經盯了好久了，那是個小姐，據我們了解，她可有許多男朋友，不止你一個，如果要處鐵子，我可奉勸你離她遠一點。馬躍的腦子沒有轉過彎來，怎么可能呢?你們一定是弄錯了。警察甲繼續循循善誘，語言中充滿了同情，說其實男人都好這個，好漢做事好漢當，做了就承認唄，這有什么呢?我們也是沒辦法，這是我們的工作。我看你也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想把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那多不好啊。一般出了這種事情，沒說的，罰款5000塊?？茨阋彩怯癯鞘忻嫔匣斓娜?，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們就做主了，少收點，就交3000，怎樣?你放心，交了錢，你就走人，保證什么事情都沒有，我們可以把這筆錄當你的面撕了。都快12點了，馬躍咬咬牙，心說豁出去了，就問，能不能再少點?我兜里沒帶那么多錢。半天都沒吭聲的警察乙再次拍案而起，大吼一聲，你怎么還跟警察討價還價呢?給你臉不要臉是不?你怎么不讓小姐給你打個八折?馬躍的酒醒了大半，忙賠小心，說，我沒有那意思，我真是兜里沒帶那么多錢，真的，你們看，說著把錢包掏出來。警察甲脾氣真好，還幫著馬躍出主意，說要不給你朋友打個電話?3000塊再不能少了。馬躍苦著臉說，我這里只有2000多。警察甲與警察乙交換了一下目光，說那也行，收你2000得了，剩下的給你當車費了，這可是你自愿交的贊助費，還不能給你開收據。馬躍點出2000塊錢后手里只剩下2張大票了。警察甲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說:兄弟呀，你也別怪我，我們就是干這個的，掃除黃賭毒，維護社會治安可是我們的職責，興許哪天走到大街上咱們還能碰上呢，沒準哪天我也會有事情求到你，不打不相識，咱們這也是緣分啊。警察乙繃著臉，你看好了，筆錄我是當你的面撕的，你就放心走吧。

6

媳婦兒這次出去，張東開始是不太情愿的。媳婦兒一個人去蘇州那邊參加同學聚會，他心里竟有些不踏實，是那種莫名的緊張與不安。那天早上，媳婦兒已經穿戴停當，滿臉都寫滿了即將遠行的興奮，張東心里突然有些慌，好像媳婦兒這是會情人去了，這一去就跟人私奔了似的，再也不回來了。張東竟淫心大起，色膽包天地捉住媳婦兒就按倒在床邊，只把褲子褪下來，就從后面進去了。媳婦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呆了，推拒著，扭動著，笑罵著，卻也迎合著他的撞擊……這次非比尋常的做愛讓張東回味無窮?？磥碓俸贸缘娘溩右矐撆紶枔Q換口味，不能總吃酸菜肉餡的，或者蘿卜絲餡的，可以吃點素三鮮的，吃點青椒餡的，或者角瓜餡的。也可以換個吃法，除了煮著吃，蒸著吃也是可以的吧，如果像煮餛飩那樣連湯吃，會不會別有一番滋味呢?……媳婦兒都走了七八天了，這意味著他已經有七八天沒有“吃餃子”嘍，好在，他知道媳婦兒今天就從北京出發往回趕，明天早上就能看見媳婦兒了，就能解饞了……張東心花怒放，下意識地哼出了聲:中國的老百姓啊，今個兒真高興，高興，高興……惹得副駕駛座位上的那個繃著臉的女人頻頻側頭用白眼瞟他。管她呢，張東只管哼自己的。

把那個冷艷的女人送到陽光美容中心后，張東把車窗搖下來，慢慢把車往回開。一邊開，一邊盯著人群，準備隨時發現打車的人。開出租車的，頭腦要清醒，眼神要夠用，要能夠迅速判斷哪些是可能的打車人。行至最熱鬧的中心街路口，有一種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頑強地鉆進了張東的鼻腔，他接連打了兩個猛烈的噴嚏，還有一個正在醞釀中的好不容易才被他抑制住。有些納悶，附近也沒有醫院、診所呀，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向外張望，忽然看到有個長發女人的背影，竟然很像媳婦兒，正疑惑著想追上去看個究竟時，紅燈亮了。張東搖搖頭，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媳婦兒這個時候恐怕還在北京呢，怎么會突然現身玉城呢?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出門手機漫游，貴，小兩口商定只發短信，沒有緊急事情就不打電話。張東一邊慢慢等信號，一邊在腦子里大體勾勒著媳婦兒出游的路線——對“路線”的熟絡已成為他下意識的習慣了。從媳婦兒發給他的短信中，能夠知道她的大致行蹤:

玉城一北京(4月24至25日)→北京—蘇州(4月26日)→蘇州、周莊(4月27日)→蘇州、太湖(4月28日)→蘇州、義烏(4月29日)→蘇州(4月30日)→蘇州—北京(4月30日至5月1日)

媳婦兒早上到達北京時發回來兩條短信:

8:00的短信:已到達北京，好不容易買到回家的票，下午三點半的車，我還能逛上半天;

8:03的短信:老公，明天天一亮你就能吃到美味的餃子啦，嘿嘿……

估計媳婦兒此刻已經在火車站排隊等候檢票了，很快就上車了。怎么這么粗心大意呢?手機也不及時充電。但是不管怎么說，想到媳婦兒很快就要回家了，張東的小曲兒都興奮得變了調:“……高興!高興!……啊——嚏!”

說來奇怪，去年冬天的那次小感冒，竟讓張東患上了鼻炎。奇就奇在，他居然對花粉并不過敏，只對醫院里那種消毒水的味道敏感。這可能是因為媳婦兒身上總是沾染了這種味道的緣故吧，即使媳婦兒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他依然能夠從她身上感覺得到，哪怕是絲絲縷縷的極淡的味道。每一聞到這種味道，他便鼻子發癢，要打噴嚏，有時正在和媳婦兒“吃餃子”的關鍵當口，張東也會突然停下來，醞釀半天，惹得媳婦兒直抱怨。當然啦，這些似乎并沒有影響到張東“吃餃子”的濃厚樂趣。

毫無疑問，一定是這個敏感的鼻子又遭遇到空氣中飄過的消毒水了。在此之前，張東總是把這種敏感與媳婦兒聯系在一起的。其實在醫院、診所工作的人多去了，在那里工作的人身上，甚至從那兒出來的病人和看望病號的人身上，都帶有這種氣味。天氣這么好，沒有人愿意留在家里，都到戶外運動來了。

晚飯是在父母家吃的，只是簡單扒拉幾口就出來了。又給媳婦兒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這讓他心緒不寧。拉了個起步價兩塊錢的小活兒，眼瞅著就到地方了，竟然在家樂福超市轉彎處，讓一輛車給追尾了，把后保險杠和右側尾燈都給撞壞了。是輛新的廣本，開車的人喝了酒，醉醺醺地下來，破口大罵，張東不想惹事，只能自認倒霉?？磥眈T革說得不錯，開車光慢還不行，你不撞人，人家還要撞你呢。好在并不重，花個三五十就能搞定。這輛“大發”雖然有些破，但也是他掙錢的工具啊，張東很心疼。心情受了些許影響，活兒也明顯少了。以往華燈初上時總是活兒最好的時候，許是因為天氣驟然變暖的緣故吧，人們好像更愿意閑庭漫步，更近地觸摸這春天的氣息。再說了，長假剛剛開始，急匆匆地干什么去呢。張東梳攏了一下心情，也不急，就在大街上慢慢溜著，也不刻意等客，遇到了就拉，反正今天的收入已經很好了。但回家的時間尚早，再拉幾個活兒再回家。掙錢這種事也會上癮，能多掙點就多掙點嘛，反正錢多了又不會咬手。

很快，幸運之神再次眷顧了張東。他談妥了一個長途，去玉石村往返加等候100塊。某種巨大的快樂緊緊包圍了他，那支小曲兒一不留神又從他嘴邊溜了出來:“……今個兒高興，高興……”回到玉城已經半夜11點多了。這一天收入頗豐，粗略算了算，刨去加了80塊的油錢，竟掙了400多塊，頂得上以前兩天掙的了。因為心情舒暢，張東決定馬上收工，去洗個澡，放松一下。

從前張東只在那種每人三塊錢的大眾浴池洗澡，今天他特別想找家桑拿浴奢侈一把。做出這個決定時他略微猶豫了一下。掙錢不容易，哪怕只是三塊五塊地掙，一點點地也就把錢攢下來了，可是要花掉這血汗錢，還真有些舍不得。張東最后決定到最近的這家“九洲云水”洗浴中心。聽說那兒的水很好，是從仙人嘴溫泉拉來的水，價格也便宜，每位只要十八元，并且人少，清靜。

張東哼著小曲兒把車開到了“九洲云水”的門口停好。他要把自己身上一天勞累的臭汗與污垢都洗掉，干干凈凈躺在床上，等待媳婦兒回來。

7

馬躍從派出所出來，被風一激，酒徹底醒了。尋思著給小護士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不知什么時候斷電了。他心里罵了一句，也沒做停留，趕緊攔了一輛面的，想去蒸個桑拿，去去晦氣?！皹费薄ⅰ盀t雅”那里熟人多，還是去“九洲云水”吧，人少，清靜。司機師傅很憨厚，好心提醒他，“九洲云水”就在前面不遠，走著過去，幾分鐘就到了。馬躍黑著臉呵斥他，你只管開你的車，哪來這么多廢話!

果真就像專場似的，里面只有一個人，正哼著小曲在蓮蓬下面洗頭。馬躍泡在溫熱的池水里，想起了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無限的懊惱和恥辱涌上心頭，他不由得大聲罵了一句:操你媽的!

8

第二天，許多玉城人都對某桑拿浴發生的事件議論紛紛，并且越傳越邪乎。有不同版本若干種:

1.有個開“面的”的把一輛寶馬車給蹭了一下，被寶馬車主用螺絲刀給捅了，連腸子都捅漏了;

2.與上面那種說法相反，是說開寶馬的太牛×、太欺負人了，開“面的”的忍無可忍，把開寶馬的給捅了;

3.有兩撥醉酒的家伙在洗浴中心遭遇，話不投機，擦槍走火，其中一個被攮了一刀，差點攮死;

4.兩個人同時看中了新來的那個漂亮的按摩小姐，為爭小姐而大打出手，結果雙雙住進了醫院;

5.洗浴中心的老板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被暴打一頓，大出血，正在搶救中;

6.……

各種版本似乎都與暴力、“九洲云水”洗浴中心有關。

歸心似箭的張東媳婦兒坐了一夜的車，在天亮時分回到家。她風塵未洗，急三火四地去了醫院。在那里她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真相:張東真是比竇娥還冤，他是無緣無故被打的，兇器竟是一把毫不起眼的劣質牙刷，傷口就在最柔軟的肚臍眼部位。她望著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丈夫，默默垂淚，心中漲滿了自責和懊悔。

張東醒來時已近中午，一睜眼便看見了立在床邊的媳婦兒和父母。媳婦兒那張沾滿淚花的俏臉上寫滿了焦急、驚喜，還有牽掛和擔憂。他伸出手想摸摸媳婦兒那縷長發，媳婦兒立刻用一只手接住了，很自然地跟他十指相扣，緊緊握在一起。他抽了抽鼻子，想要打個噴嚏，卻牽動了傷口，疼，忍住了，只艱難地朝媳婦兒咧嘴一笑。張東感覺有些餓了，他特別想吃餃子。他驀地想起那種風味餃子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就叫“開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