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充分估量自己的利益——為海灣戰爭而結成的“露水”聯盟,正式撩開了新結盟時代的帷幕。
在薩達姆看來,與伊朗革命扣留美國人質相比,吞并科威特更像阿拉伯大家庭里的家務事,更何況事先還打了招呼。但是他忽略了兩者的區別——伊朗扣人質固然是掃了美國人的臉,可伊拉克掐住的卻是整個西方的脖子。命脈當然比面子更重要,美國不能不較真,感受到伊拉克威脅的其他國家也不能不較真。大多數阿拉伯國家與美國的結盟,更多的考慮是要鏟除薩達姆這個伊斯蘭的異數,以免他坐大后殃及自己的利益,而很難說真的是要為科威特伸張正義。對利益的共同擔心,使美國人能飛快地編織起一張捕捉伊拉克的聯盟之網。
西方大國對現代國際政治技巧早已爛熟于心,反伊聯盟被聚集在了聯合國的旗幟下。正義的光環成功地消解了阿拉伯人的宗教情結,讓薩達姆扮演現代薩拉丁,發起一場對基督徒“圣戰”的打算落空。許多的國家自愿成為這張聯盟之網上的一個負責任的結點。日本和德國雖然很不情愿,但畢竟還算爽快地張開了自己的錢袋,比出錢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失時機地派出了自己的軍事人員,從而悄悄邁出了重新成為全球性大國的象征性一步。埃及則說服了利比亞和約旦在戰爭中作壁上觀,不再支持伊拉克,使薩達姆徹底成了孤家寡人。連戈爾巴喬夫也為了獲得美國人對他在國內軟弱地位的支持,最終默認了多國部隊對其昔日盟友的軍事打擊。即使強大如美國,也同樣得依賴盟國的支持,這種支持主要體現在提供行動的合法性和后勤援助,而不在于增加多少兵力。布什總統的政策之所以能得到美國公眾的廣泛贊同,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建立了國際聯盟,從而使民眾相信這次不是為別人火中取栗,為戰爭掏錢和準備流血的不光是美國人。
至于把第7軍從德國運到沙特,動用了北約4個國家的465列火車,312艘駁船和119個船隊;與此同時日本也提供了美軍裝備急需的微電子部件,這進一步證明美國對盟國越來越強的依賴性。在新的時代,“單干”既不是聰明的,也不是現實的選擇。如是,結盟便成了一種共同的需要。從安理會要求伊拉克撤軍的“660號決議”,到授權會員國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的“678號決議”,臨時拼湊起來的聯盟得到了國際社會最廣泛的認同。110個國家參加了對伊拉克的禁運,30多個國家參與動武,其中還包括許多阿拉伯國家!顯然,每個國家在這次行動之前,都充分估量過了自己的利益所在。
聯合國的全面介入,并不能使這個在很短時間里形成的、脆弱得像掛滿露水的蛛網般的聯盟,足以經受住一場戰爭的撞擊。聯盟對政治家來說,可能只是對利益仔細權衡后的一次高層會晤,一次簽約,甚至是通過一個熱線電話的口頭承諾。而對于進行一場聯盟戰爭的軍隊,則任何細節都不容忽略。為避免美國大兵觸犯伊斯蘭戒律,美軍除規定必須嚴格遵守駐在國的風俗外,還租用“丘納德公主”號游船停在海上,給美國兵提供西方式的娛樂;為防止以色列對“飛毛腿”導彈的攻擊采取報復行動,攪亂討伊陣營,美國極力為以色列提供空中保護,小心翼翼地看護著這張聯盟之網。
更具深意的是“露水”聯盟的出現結束了一個時代,即從1879年締結德奧軍事聯盟開始的固定式聯盟的時代。冷戰后,以意識形態為結盟基礎的時期已然消逝,為利益而結盟的做法上升到了主位。在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政治現實主義大旗下,任何聯盟都只會更加赤裸裸地以利益為旨歸,有時甚至連道義之旗都懶得扯起來。毫無疑問聯盟現象將繼續存在下去,但更多的是松散的、短暫的利益聚合體。也就是說,不再有沒有利益只有道義的聯盟。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利益目標,結盟與否將由此而定。越來越現實,越來越不受任何道義羈絆,這就是現代結盟的特點。所有的力量都被利益之網聯結,可能極其短暫,但卻非常有效。現代國家以及跨國組織甚至地區性力量間的利益關系從此開始變得愈發飄忽不定,就像搖滾歌星崔健所唱的那樣:“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當今世界千變萬化的力量組合方式,也正與千變萬化的技術綜合——全球化時代形成了決非偶然的某種暗合。由是,為海灣戰爭而結成的“露水”聯盟,正式撩開了新結盟時代的帷幕。
(摘自崇文書局《超限戰》〈白金紀念版〉 作者:喬良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