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有時候閱讀是件很痛苦的事,最痛苦的閱讀經歷里,除了當年考試用的課本以外,這些年已經很難遇到了。蓋因如果覺得不爽,大可以把書往書架上一扔了事,等待下次收廢品的先生光臨。
最近一次感到閱讀的痛苦是在讀那本《知識分子》的時候。這書的內容介紹起來倒很簡單,就是記錄了很多名震天下的大知識分子在生活方面如何墮落、冷漠、性亂、狡猾,以及對于家庭的不負責任。好玩的地方在于,這些大知識分子們基本上都是以正直、博愛、坦率等美德出名的,至少他們的作品里宣揚的是這些美德。
之所以這種閱讀會產生痛苦,是因為就我這等雖然經常把“你才是知識分子,你們全家都是知識分子”掛嘴邊上的人,其實在內心深處,對于這頂荊冠還是有些向往的。痛苦也就產生在這里:原來知識分子其實是個很不堪的群落,至少其中這些頂尖的人物很不堪。那么,本來的荊冠變成了草帽,這個痛苦就跟自己的初戀情人嫁了個地痞一樣。
合上書以后,從那些齷齪事里回過神來總結了一下。大致來說,這些大知識分子除了亂交等罪過外,基本都有不誠實、對待家人不好等毛病。不誠實倒很可以理解,在這本冠名《知識分子》的書里,大部分人都是作家或者劇作家,就是號稱思想家的盧梭、薩特,其實也寫過大量的文學作品。編織作品本身就需要虛構的能力,要是某作家能完整清晰地分辨生活與創作之間的界限,倒是件很怪的事。這方面說他們不誠實其實沒什么意義。
事實上更讓我覺得痛苦的是,這些人都是以道德上的制高點而傳世,但私下里的生活不但與制高點不搭界,甚至直接就是生活在道德平面以下。不論是盧梭、還是雪萊,甚至是托爾斯泰,其實在宣揚他們對于人類的愛的同時,對待具體的人都異常地冷酷無情,尤其是對待自己的家人與孩子。
前期的托爾斯泰等人,基本都是接受了西方的教士傳統,把自己當做了“上帝”的代言人,或者就是“上帝”本人。這里的上帝未必是基督教的上帝,反正就是萬物主宰的意思。在廣義的條件下,他們需要表達對于人類本身的熱愛,但具體到個人身上,他們的熱愛就變成了對于金錢的貪婪與對女人的羞辱。把自己當成天的人,一般都會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問題。人是可以忽略或者折磨的,但“人類”是可愛的。更確切地說,他們熱愛人類是在熱愛一個概念、一個使自己有超越感的名詞解釋。
知識分子一旦染上了指點江山的毛病,還真是挺可怕的。尤其是影響越大的知識分子,越認為自己超脫于世俗的觀念,按照中國古人的話來說,那就是“禮豈為我輩所設乎”?在他們看來,可能說出來并且擺出來個面向大眾的POSE也就算完了,在世俗的領域里,他們才是規則的設定者。堅持自己與情人都過一種開放式生活的薩特就是這么做的,他如何混亂是可以的,但真都開放的時候,激進就不見了,甚至你可以說他是個吃醋的小男人。
這種知識分子給自己加冕的特權,可能來自長期以來對于知識的壟斷與占有。在他們看來,知識可能是一種資格證明,證明其超越其他人類的本質所在。這個想法是我寫這個東西寫不下去的時候,與一個知識分子朋友在QQ上聊天時想到的。當他正好說到要批判某人,我表示沒啥可說時,他隨口說:“我寫出來你就知道了,這種思潮動向,我不說你根本摸不到門。”他是個很睿智的人,但這種指導別人前進的動力,與其他知識分子并無二致。
這里我沒有意思表示一種反智主義的傾向,正如我把上面那段話說給這位朋友時他說“這是分工”一樣,社會需要知識分子這個角色承擔他必須的職責,但這種職責是分工,而不是自我加冕的超越權力,這種形式的超越,可能是一種在知識領域里的僭主心態吧。一旦有了這種心態,所有的事情也就好解釋了。上帝是可以任意行奇跡的,他是無規則的制定者。甚至不僅是上帝,教皇無錯也是符合教義的。
這是我讀這書的一點體會。其實還有另外一種體會,但我不太敢說:作者不知道為什么,舉的例子基本都是左翼人士。難道是左翼人士在這方面特別不堪,還是他只是在挑選的時候出現了巧合?這個就是我沒讀明白的地方了。
(摘自中國民主與法制出版社《亂翻書》 作者:五岳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