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演繹到重構

摘要：《萊茵報》時期是青年馬克思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在整個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中屬于相對薄弱的一個環節，本文從研究方法的視角對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史做一個初步的梳理，其大致可以分成三個大的階段：19世紀末至20世紀30年代是研究的初始階段，研究方法是樸素的；20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是研究的逐漸成型階段，研究方法在日趨嫻熟的運用中逐漸定型；以20世紀60年代阿爾都塞的《保衛馬克思》為開端，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進入了突破與反思的新階段。

關鍵詞：青年馬克思；萊茵報；演繹；重構；阿爾都塞

中圖分類號：A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2－0013－03

《萊茵報》時期是青年馬克思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在整個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中屬于相對薄弱的一個環節，本文希望從研究方法的視角對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史做一個初步的梳理。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史大致可以分成三個大的階段：19世紀末至20世紀30年代是研究的初始階段；20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是研究的逐漸成型階段；主要以20世紀60年代阿爾都塞的《保衛馬克思》為反思開端，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進入了第三個階段。

一、第一階段：梅林的拓荒與列寧的指導性觀點

1897年梅林的《德國社會民主黨史》(第一卷)出版，該書的第八章專門討論《萊茵報》，這一章一個主要的重點是分析馬克思的思想。“在這部著作中，梅林對馬克思在《萊茵報》和《德法年鑒》上的文章作了大量的引證，詳細地敘述了這些文章的內容。因此，梅林的著作一下子成了研究馬克思思想發展最初階段的最重要的第一手資料。”書中梅林對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的分析具有如下兩個特點：第一，梅林主要分析的是從事報刊活動對馬克思思想尤其是他的政治思想的影響。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的哲學性質和立場以及這一時期思想的發展并不是他關注的重點；第二，當時馬克思《萊茵報》時期的絕大多數作品尚不為人所知。梅林在分析《萊茵報》及馬克思思想時大量引證了馬克思《萊茵報》時期一些文章的內容，這種“引證”相對而言更多地具有引述的性質而較少具有評論的性質。可以說，此時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還沒有作為一個明確的研究對象獨立出來。

1919年梅林的《馬克思傳》出版。對于《萊茵報》時期的馬克思，梅林更多地著眼于刻畫出馬克思的真實形象，因此，他著重的是生活而不是著作。相比于《德國社會民主黨史》(第一卷)，可以說，馬克思《萊茵報》時期已經作為一個明確的研究對象獨立出來了。不過與前者相似，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的演變、發展仍然不是梅林關注的重點。在研究方法上并沒有大的改變。不過，研究視野卻有所擴大，例如，書中對馬克思與青年黑格爾派交往的敘述就比《德國社會民主黨史》(第一卷)豐富不少。

總的來看，梅林的著作對于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屬于拓荒的性質，其重點在于勾勒出馬克思這一時期生活和思想的面貌。因此。在梅林的書中常見大段引證馬克思的話卻較少分析，少量的分析一般也只限于指出“馬克思還完全站在黑格爾主義者的立場上”、“相當明顯地反映著他的唯心主義的觀點”或“馬克思仍然遵循著黑格爾的法哲學和國家學說”等等。可以說，梅林的研究方法還不是非常明確，具有樸素的性質。

列寧沒有集中研究馬克思《萊茵報》時期的思想。只在《卡爾·馬克思》、《馬克思學說的歷史命運》等一些文章中闡述了自己的一些觀點，如認為從馬克思發表于《萊茵報》上的文章“可以看出馬克思開始從唯心主義轉向唯物主義，從革命民主主義轉向共產主義”等。這些觀點雖然沒有展開但卻成為前蘇聯馬克思主義歷史編纂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的原則。列寧研究方法的特點在于：第一，以馬克思的文本為研究的基礎；第二，不僅把馬克思《萊茵報》時期視為馬克思思想發展的一個獨立階段，而且重在分析馬克思思想演變的道路；第三，密切關注馬克思哲學思想和政治立場的關系；第四，以馬克思自己的思想為參照系和評價標準。除第一點和梅林的研究方法相同外。其他三點較之梅林有很大的變化，這體現了列寧作為革命家和學者的非凡的理論敏感與才華。

二、第二階段：從MEGAI到前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學科的形成

1927年前蘇聯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國際版(MEGAI)第一卷，1928年又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版第一卷。從1927年到1932年，包括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克羅茨那赫筆記》、《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德意志意識形態》等在內的馬克思早年的一批作品陸續首次發表，這對前蘇聯和西方的青年馬克思研究包括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1954年，科爾紐的《馬克思恩格斯傳》(第一卷)出版。科爾紐是這一階段率先把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作為明確對象集中研究的學者之一。他的《馬克思恩格斯傳》與梅林的《馬克思傳》一樣都力圖展現出青年馬克思生活與思想的全貌。不過，與梅林有較大不同的是，在探討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時，科爾紐不是把時政和馬克思的交往作為一般性的背景，而是努力把它們視為馬克思思想發展的土壤。這就使得科爾紐的研究具有思想史考察的特點，這種考察尤其體現在科爾紐對青年黑格爾派的研究上。不過，科爾紐在探討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時一般也只限于指出馬克思哲學思想的性質與政治立場，限于指出馬克思和黑格爾、鮑威爾、費爾巴哈、赫斯與盧格等人的聯系與區別。限于一般性地指出馬克思的政治活動對他的哲學思想和政治立場的推動作用，而沒有進一步分析馬克思哲學思想與政治立場的關系，沒有進一步分析馬克思的思想是如何發展的。“二戰”后，前蘇聯和西方學術界關于青年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討論逐漸成為熱點。為了反駁西方學術界對青年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有關觀點。前蘇聯加緊了馬克思主義歷史編纂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研究。1962年，奧伊則爾曼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形成》出版，這一著作具有較強的總結性，對于前蘇聯以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尤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形成史研究影響很大。

奧伊則爾曼在該書導言中認為階級斗爭的客觀邏輯把哲學問題提到首位，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形成過程的主要意義就在于“可以更深刻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奠基人所完成的哲學中的那個革命變革的實質”，有助于形成科學的世界觀以反駁對馬克思主義的歪曲。對于前人的相關研究他主要談到了兩個方面：第一，列寧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形成過程基本特點的說明仍然是指導馬克思主義哲學形成過程研究的原則；第二，不少研究屬于歷史傳記性質，主要是歷史性研究，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形成闡述不夠。如法國科爾紐的《馬克思恩格斯傳》和蘇聯謝列勃良科夫的《恩格斯的青年時代》就是如此。

奧伊則爾曼首先認為在研究態度上既不能把歷史丑化。也不能把歷史美化，只有這樣才能正確評價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早期著作。關于美化歷史他特別提到必須反對把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早期著作現代化。他認為這是前蘇聯相關研究中最流行的缺點。“這種現代化通常表現在：企圖在這些早期著作中找尋馬克思主義奠基人在這里還沒有的、而是到后來才得出的那些思想。而且往往不指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這些著作中所包含的、他們在后來的著作中拋棄了的那些思想。”奧伊則爾曼認為這種作法的愿望是好的，但其結果卻是造成歪曲和錯誤。因此，他要求必須把馬克思主義的形成看作是馬克思與恩格斯和思想上的同路人不斷斗爭不斷劃清界限的過程，而不能把他們的理論觀點和政治觀點看成是某種現成的東西。

奧伊則爾曼集中精力希望搞清楚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形成過程，在對馬克思《萊茵報》時期許多具體觀點的闡釋和理解上比以前的研究要嚴謹和精確不少，從文中也可看出奧伊則爾曼一直提醒自己要正確‘‘評價”馬克思的文章和觀點。然而，正是這一“評價”阻礙了他繼續前進，他的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的核心工作可以說就是“評價”，奧伊則爾曼非常小心地力圖理清馬克思的觀點與德國古典哲學、青年黑格爾派以及法國啟蒙思想等的差異。雖然他一般不輕言馬克思在什么地方“超越”了誰，雖然他非常明確地認為必須具體地說明馬克思的一些觀點的特點。“評價”標準有兩個：一個是列寧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形成過程特點的說明，這是顯性可見的，奧伊則爾曼沒有簡單地把列寧的說明落實到馬克思的文章和觀點中去，而是努力用作自己研究的指導；另—個是隱性不可見的，這就是前蘇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闡釋，確切地說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對奧伊則爾曼研究的影響主要表現在：第一，具體的研究題目，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即具體研究題目的選擇和對馬克思具體觀點的評價，這兩點是密切聯系的，這使得奧伊則爾曼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有似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專題研究；第二，具體的評價用語，這也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即靜態的和動態的。靜態的評價用語主要有“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以及“辯證”與“思辨”兩大類，動態的用語主要有“萌芽”、“傾向”、“顯現”、“接近”等。這些用語無論是靜態的還是動態的即使不是有害的也是無用的，它們統統被一種神秘主義所籠罩。

三、第三階段：突破與反思

1965年，阿爾都塞的《保衛馬克思》出版。其中一篇發表于1961年的《論青年馬克思(理論問題)》集中分析了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雖然阿爾都塞的分析對象所涉及的青年馬克思的作品主要是《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而不是馬克思《萊茵報》時期的作品，但他的分析對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的研究仍然適用。

阿爾都塞主要圍繞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的方法在兩個方面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方法的缺點和他認為研究中應該運用的原則。阿爾都塞詳細而清晰地分析了錯誤的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的癥結與后果。他認為，錯誤的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態度與方法的最高表現就是所謂源泉論或提前論，“源泉論主張由起源去衡量發展。提前論則認為終結決定著階段和過程的意義。”這兩者是一碼事。阿爾都塞認為，源泉論和提前論是以悄悄地起作用的三個理論前提為基礎的。這三個理論前提是分析性前提、目的論前提和觀念的自我認識。這三個理論前提都受到黑格爾的很大影響。為破除這三個理論前提，應該運用的研究原則有三項：(1)每種思想都是一個真實的整體并由其自己的總問題從內部統一起來；(2)每個獨特的思想整體的意義并不取決于該思想同某個外界真理的關系；(3)推動獨特思想發展的主要動力不在該思想的內部。原則(1)主張“確定思想的特征和本質的不是思想的素材，而是思想的方式，是思想同它的對象所保持的真實關系，也就是作為這一真實關系出發點的總問題”。“總問題并不是作為總體的思想的抽象，而是一個思想以及這一思想所可能包括的各種思想的特定的具體結構。”原則(2)和原則(3)意思比較接近，主張“研究哲學。那就是從我們自己的立場去重新開始青年馬克思的批判歷程，越過阻礙我們認識現實的幻想濃霧，最后到達唯一的出生地：歷史”。

《論青年馬克思(理論問題)》清晰說明了奧伊則爾曼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形成》中已經意識到但沒有充分理解的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中的方法論問題。《保衛馬克思》打開了“二戰”后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中的一個重大突破口。研究方法的重要性更顯突出。

1962年拉賓的《論西方對青年馬克思思想的研究》出版，這是前蘇聯較早集中探討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方法的著作之一。在書中他對于引起阿爾都塞寫《論青年馬克思(理論問題)》的《馬克思主義國際研究》雜志1960年第19期“論青年馬克思”專輯作了與阿爾都塞大為不同的評價。拉賓說：“《論青年馬克思》專輯的大多數文章，不僅就青年馬克思的早期著作本身，不僅從產生這些著作的社會政治條件和思想條件出發，而且緊密聯系馬克思主義后來的整個發展情況研究了這些著作。從而也展現了某種歷史前景，弄清了馬克思的早期著作在為他的成熟著作做好準備方面的意義”。并且認為阿爾都塞“原則上并不反對從成熟的馬克思的觀點出發來研究青年馬克思”。拉賓把握住了他與阿爾都塞之間關于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方法的分歧卻沒有很好地理解阿爾都塞，他關于《論青年馬克思》專輯大多數文章的評價正是阿爾都塞反對的“提前論”。拉賓認為阿爾都塞的三個研究原則“并不新鮮”。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闡述過這些原則，而且每個馬克思主義者在研究意識形態現象時也都是這么做的。不僅如此。拉賓還認為不能拘泥于這些原則，他還提出了三個補充原則：(1)把每一個觀點分解為更加簡單的要素；不進行這種分解就不能確定各個要素之間是否存在共同性；(2)說明在各種不同的觀點中所表現出來的同類要素的意義(增強或者削弱)，即這些要素的共同性的動力學或發展的方向；(3)當問題涉及到意識時必需確定意識的主體在多大程度上意識到了意識的發展。拉賓認為正是這三條原則引起了阿爾都塞最強烈的非難，此話不錯，因為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阿爾都塞正是要進一步追問到底什么是以及如何做到分解要素、確定要素的共同性以及說明同類要素的意義。

阿爾都塞沒有也不可能說清楚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方法的一切方面，他只是提請注意通過對真實歷史的差異以及斷裂的探尋破除籠罩在青年馬克思思想研究中的意識形態的虛假的同一性，從而努力走出新路加深對馬克思主義思想實質的領會和其當代價值的把握。阿爾都塞之后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出現了一些新的路向。這些路向的特點從下面二則研究可以略探一二。

蘇聯《哲學科學》雜志1979年第6期發表蘇聯學者格列茨基和彼季奇的論文《關于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形成問題》。在文中格列茨基和彼季奇批評了蘇聯國內外尤其是蘇聯國內許多研究者研究馬克思早期著作中的唯物辯證法形成過程問題時的表述含糊以及隱藏其中的理論含混。他們認為在馬克思《萊茵報》時期也就是“馬克思1842-1843年的著作中，為了從理論上理解現存現實，并為了論證改造現實的實踐活動，非常清楚地提出一個明確的范疇公式。這就是一組一組的對立面：理性一非理性，真實——歪曲，普遍——個別，自由——不自由，等等。在這里，理性、真實、普遍、自由——這一切都被認為是超歷史絕對者的表征”。這里，二位作者以馬克思的思維方式——馬克思的辯證法為切入口努力把握馬克思思想的深層結構和內在特征。

吳曉明在2006年出版的《形而上學的沒落——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當代解讀》第五章第一節第二、三小節中專門分析了馬克思《萊茵報》時期的思想。吳曉明認為，“像馬克思那樣的思想家，其哲學來歷既淵源有自，其探索路徑亦開合有定，所以除非其思想發展進程本身產生一種真正的內部需要來(由這種內部的必然性來呼喚)，否則的話，他是既不可能任意變換門庭，也不可能隨便向他偶然遇到的某位角色摭拾牙慧的”。吳曉明的研究有兩個比較鮮明的特點：第一，明確把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的發展視為一種理論生產；第二，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發展的動力主要來自馬克思思想自身。

可見，當代馬克思《萊茵報》時期思想研究的基本特點就是：不再著重于靜態的評價。而是從馬克思這一時期的具體文本出發，著重于馬克思思想的內在特征與發展邏輯，從而努力探索馬克思思想變革的實質。可以預料，離開了原來的基地，穿行在當代各種理論叢林之間，這種探索注定又將是一次長途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