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意象英譯探勝

摘要：意象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靈魂。文章從文化闡釋學、接受美學、文化交流三個維度探討了如何翻譯唐詩意象。首先，見解性地提出意象翻譯的三原則，然后重點探討在意象翻譯原則指導下的唐詩意象翻譯策略。運用翻譯策略成功地傳遞詩歌意象能向世界更好地傳播中國優秀的詩歌文化。

關鍵詞：唐詩 意象英譯 漢譯英 翻譯原則 翻譯策略

中圖分類號：H 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23X(2011)01-0062-04

一、詩歌與意象

詩歌是一個民族語言的精粹，凝聚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中國古典詩歌通過意境悠遠、引人深思的意象來彰顯其藝術感染力。我國明代著名學者胡應麟有言為證：“古詩之妙，專求意象。”意與象統一、情與景交融，是中國古代詩歌的審美追求，這一點在唐詩——這一標志中國文化精髓的詩歌類別中得到了完美的表現。意象是詩的靈魂，所謂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來寄托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意象是詩歌中象征的載體，往往被用來營造新奇獨特的藝術效果，甚至可以代表一些詩人的藝術風格。故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詩辨》云：“盛唐詩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_從某種意義上說，譯詩即譯意象，一首唐詩的英譯過程，就是該詩的意象在英語中重組和再現的過程。意象翻譯的成功與否與是否恰如其分傳達了詩歌的藝術感染力息息相關。故翁顯良先生曾云：“漢詩英譯要保持本色，首先要辯明什么是本色。這本色，一不在于詞藻，二不在于典故，三不在于形式，而是在于意象以及加強其藝術效果的節奏。”_

如何有效地傳遞詩歌的意象?這個問題長久以來困擾著翻譯界。捷克翻譯理論家伊列克在其《論意象的翻譯》一文里指出了譯者在翻譯意象時的三種弊病：意象常常被略去不譯；意象被譯者解釋、引申而遭破壞；一個新鮮的意象常常被陳舊、平庸的意象所取代。意象屬于文化負載詞，承載了太多的文化信息和豐富的文化內涵。由于世界各地歷史、地理、文化、風俗、人情、觀念的差異，同一意象所引起的聯想也就千差萬別。在詩歌翻譯時，甚至會出現一個意象翻譯失敗而導致整首詩的翻譯失敗，讀起來要么不知所云，要么味同嚼蠟。

二、詩歌意象翻譯三原則

為了盡量避免詩歌翻譯中意象失落或者歪曲的問題，有沒有什么原則可以遵循?謝天振教授認為，傳達文化意象的方法有很多，但有兩條原則必須重視：一是譯者的職責，即譯者不應滿足于傳達原文文化意象的一般意義，而應把盡最大可能傳達原文的文化意象也視為自己的一種職責。二是對讀者的信任，即譯者應該相信讀者隨著民族間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隨著讀者接觸到的外來文化日益增多，今日的讀者有能力接受外來文化印記的各種文化意象。不僅如此，他們對于外來的文化意象還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興趣。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世界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各民族間接觸的不斷增加，不同民族可以借鑒、吸收其他民族語言文化中的文化意象，以豐富本民族的文化。下面從文化闡釋學、文藝學和接受美學三個維度探討詩歌意象翻譯的原則，以求證于專家。

1 文化傳真原則

翻譯的使命之一就是文化交流和傳播，即最大化地把一個民族的語言和文化介紹給另一個民族，使讀者能夠欣賞異域文化韻味和獨特魅力，提高各民族之間的文化包容和尊重意識。翻譯歸根到底是兩種文化之間的交流活動。越來越多的學者專家開始把文化而不是文本作為翻譯的單位，開始把文化納入到翻譯研究中來。然而，文化的個性所衍生出的文化意象在文化交流的翻譯中是一個很大的障礙。中國歷史悠久，有著輝煌燦爛的文化，唐詩中富含中國文化意蘊的意象不計其數。研究唐詩意象的英譯，對弘揚中華文化，促進民族交流，是一件具有深遠意義的事。翻譯作為文化交流的工具，要求做到“語言傳真”有點類似天方夜譚，但卻可以力求做到“文化傳真”。所謂“文化傳真”，就是說，譯者不要輕易改變原文中所蘊涵的異國情調，在翻譯詩歌意象時特別忌諱把異域的文化特色統統改頭換面改換成譯語的文化特色，因為這很像是釋義，而不像翻譯。

翻譯實質上是兩種文化之間的交流，因而熟悉兩種文化甚至比掌握兩種語言更重要。在翻譯唐詩意象時一定要把中西文化結合起來，才有可能達到兩種語言的真正平等交流。否則，就會很容易造成意象的歪曲和失落。魯迅先生認為翻譯的“首先的目的，就在博覽外國的作品，不但移情，也要益智，至少是知道何時何地有這等事，和旅行國外，是很相像的：他必須有異國的情調，就是所謂洋氣”。換言之，翻譯應以保存原作的異國情調和忠實地傳達原文的內容為“首要的目的”。

2 讀者反應原則

意象翻譯要觀照目的語讀者的閱讀期待心理。接受理論表明，在閱讀過程中，譯文讀者對譯文并非被動地接受，在發現異域文化因素時，會主動根據上下文、閱讀經驗、語境及有關注釋等，努力去接受這一事實，進而擴大期待視野。譯者不是讀者的保姆，應給他們留下想象的空間。我國古典詩詞內涵豐富，意象深沉，往往寥寥數筆便點染出深厚雋永意境。詩詞的解讀審美上也就要求讀者去“品味”、“感悟”、“聯想”與“綜合”，以期與作者達成默契，得到高度的審美愉悅。一般來說，讀者有追求異國情調的審美期待。一個超出讀者閱讀思維聯想定式，讓讀者感到意外的意象必定會刺激他們的閱讀注意，產生新的理解。在閱讀譯本時，讀者會不斷地發現陌生的異族文化意象，并接受他們，將其加入到原有的知識儲存中，豐富其閱讀經驗，獲得與原著讀者反映出相似的意象理解。這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便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理解某一文化意象。

南京大學姜秋霞教授在一次翻譯調查中，發現多數讀者都有接受不同文化差異的心理期盼和預期，表現出一定的包容和尊重。因此，在翻譯過程中，應該最大化地把原語的文化意象忠實地傳遞給目的語讀者，使讀者能夠全面完整地品味原語文化意象的內涵和底蘊。

3 文化容忍原則

文化交流融合一般來說要遵循以下三個前提：確認原則，相互理解，相互尊重，這樣才能達到平等互動的交流。在英譯唐詩的意象時，譯者不要一味追求文化傳真或者迎合讀者的期待而忽略了目的語文化容忍度。由于文化差異是客觀存在的，有些意象在一種語言中帶有褒義、正面意義的事物，在另一種語言中成了貶義、反面意義的事物；同一個意象在不同的文化也有千差萬別的聯想意義。任何民族文化中的核心文化既具有兼容性同時也具有排他性。如果說翻譯的意象嚴重違背了目的語文化約定俗成的文化規范，不僅不能有利于文化意象的傳達，而且有可能引起讀者的抵制情緒。眾所周知，在漢語文化和英語文化里都有“龍”這個意象，在漢語文化里，龍是皇帝的代表，是高貴、神圣的象征。漢民族傳說中的龍能呼風喚雨、令人敬畏。所以龍在漢語文化里又是威嚴威武的象征。但是在英語文化里，龍卻是一個兇殘肆虐的、應該消滅的怪物、一個可怕的象征。

其實，可能每位譯者對于意象的翻譯都有各自的看法，筆者提出的這個三個原則是值得大家共同商榷的。這里套用劉重德老先生提出的譯詩必須堅持的“信達切”三字原則，用來指導意象的翻譯，是舊瓶裝新酒。信指信于內容，保持原詩的意象；達指達到讀者的預期閱讀心理；切是指切合目的語文化的規范。

三、詩歌意象翻譯策略

意象的翻譯可以分為以下三種情況：一是在意象完全對等的情況下，譯者根據自己對原文的解釋，或選擇源語中的意象，保留住源語文化及其語言特色；或是選擇譯語中的意象，使兩種文化的共同特征通過不同的物象表現出來，讓讀者在異彩紛呈的語言形式中，領略同一文化即文化重合的內涵；二是在意象不完全對等的情況下，筆者建議選擇源語中的意象，可使用增詞法或加注法，既保存了源語文化的異國情調，豐富譯語語言文化，又能幫助譯語讀者對原文的理解，即求大同存小異；三是在意象空缺的情況下，譯者可使用異化的翻譯方法，選擇源語中的意象，來解決由于不同民族文化個性的差異而導致的源語文化中的意象在譯語中的詞匯空缺或詞匯沖突等現象。

臺灣學者劉宓慶從漢英互譯中文化翻譯的實際出發，著重探討在漢英互譯中最常用的文化信息雙語轉換表現法，即圖像、模仿、代替、闡釋和淡化。經一些專家學者的研究分析，可以借用為指導意象翻譯的方法。

1 圖像

在中外藝術史上，許多人把詩與畫相提并論。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達芬奇把繪畫比作“啞巴詩”，詩比作“瞎子畫”。后人評論詩、畫更以“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為最高境界。許多唐詩正是通過一組組的意象群疊加組成一幅意境優美的畫卷。田園詩人王維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他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作。每當我們讀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或者“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許淵沖的英譯為\"Two golden orioles sing amid the willows green；A flock 0f egrets ny into the blue sky，”仿佛能感到這些詩句中的意象就像一幅幅畫卷展現在自己的面前，所以要恰如其分的英譯其中的意象和意境，有些時候借助畫就能一目了然、以一當百。許淵沖先生譯注的《唐詩三百首》幾乎每首詩都配了畫，英語譯文與畫面相互為證，相得益彰。

2 模仿

所謂模仿(mimesis)指用目的語模仿原語的文化信息表現形式，大體相當于傳統譯論中的直譯，也可以說用目的語來復制或移置原語的文化信息。這種方式主要利用人的通感，特別是形象通感傳達文化信息，這種方式有利于兩種文化之間的溝通和互補，而且可以因勢(原語中的約定性)利導(借勢引進)又忠于原義，便于表述。對于詩歌中的意象能采用這種翻譯策略應盡量采用這種翻譯策略，因為既能保證文化傳真，又能滿足譯文讀者的閱讀期待。下面看看唐朝邊塞詩人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第一句“北方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的兩個譯文：

The north wind rolls the white grasses and breaksthem；

And the Eighth-month snow across the Tartarsky，

Snapping the pallid grass，the northern windwhirls low；

In the eighth moon the Tartar sky is filled withsnow，

意象詞“北風”、“白草”、“胡天”、“飛雪”兩位譯者的用詞都是模仿，雖略有不同，但大同小異，其功用卻是殊途同歸。

再看李白《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You came by 0n bamboo stilts，playing horse，

You walked about my seat，playing with blue plums，

“竹馬”、“青梅”本來是兩個普通的意象，意指尋常不過的“兒嬉”，然而一經詩人的篩選、提煉，仿如從沙里淘出精金，晶光奪目，立即勾起了人們美好的回憶，陶醉于兒時的溫馨舊夢之中。于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化為成語，不脛而走，一直流傳至今。要英文讀者一下能理解這么透徹可能還是有點困難，但是正是這一點才能引起他們的好奇和閱讀興趣。

3 代替

所謂代替就是“易詞而譯”。“易詞而譯”旨在通過易來求變通，變通就能達，所以孔穎達說“易則達”。代替可行性的主要理據是文化適應性及審美有效性。這種翻譯策略也被有些翻譯家稱為“變譯”。意象翻譯采用代替策略主要是考慮目的語文化容忍原則，假如說移人的意象與目的語原來的意象有沖突，譯者就得考慮代替策略。以李白的《望廬山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英譯為例：

Its torrent dashes down three thousand feet fromhigh，

As if the Silver River fell from the blue sky，

銀河的翻譯，不用Milky Way而用Silver River，是因為Milky Way在西方文化中已經有了另一個固定的含義。為了避免誤導英文讀者，許先生用了Silver River。

4 闡釋

闡釋(explanation)就是用翻譯的辦法疏解或者化解原語的文化信息，這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鋪墊手段，但也是非常必要的。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All willow-down has fallen and sad cuckoos cry

T0 hear you banished southwestward beyond FiveStreams，

子規，是杜鵑鳥的別稱。古代傳說，它的前身是蜀國國王，名杜宇，號望帝，后來失國身死，魂魄化為杜鵑，悲啼不已。這可能是前人因為聽得杜鵑鳴聲凄苦，臆想出來的故事。本篇詠寫子規，就從這個故事落筆，設想杜鵑鳥離去繁華的國土，年復一年地四處飄蕩。這個悲劇性的經歷，正為下面抒寫悲慨之情作了鋪墊。所以許譯在cuckoos加了個sad來闡釋這個層面上的意思。

再看溫庭筠《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As the moon sets over thatched inn，the cockcrows，

Footprints are left on wood bridge paved withfrost，

許譯添加了sets over／crows／are left／paved這幾個動詞／動詞詞組來解釋這幾個意象之間的聯系，以便譯文讀者能更好地理解原詩意象群所表達的深層意思。

5 淡化

所謂“淡化”(decoloration或deculturation)指文化意義的淡化，有些時候只是譯出意象的內涵，而不譯出表象。其實這種方法是不太可取的，很多時候是因為詩歌翻譯要照顧韻律或節奏，不得已而勉強為之。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的翻譯：

The moon still shines on mountain passes as of yore.

How many guardsmen of the Great Wall are nomore!

“秦時明月漢時關”這一句中，明月，依舊是秦漢時的明月，但是，關山已經經歷了興替，秦漢的時代已經過去，秦漢時代的關山，已經到了唐朝的時代。但是，戰火仍然如秦漢的時代一樣，不斷地在燃燒。歷史沉淀而衍化的復雜而又深沉情感的意象被譯成了The moon still shines on mountain passes as of yore，表象已經被淡化，不過許先生用了still和as of yore來彌補，確為一種高明的手法。

四、結束語

劉靖之在《文化翻譯論綱》的代序中指出：“譯文實際是原文+原文文化背景+譯文+譯文文化背景+原作者的氣質和風格+譯者的氣質和風格的混合體。”這句話可謂一語中的，可從中管窺唐詩意象翻譯應遵循的原則。辜正坤教授提出翻譯的最高標準是“最佳近似度”，這五個字一個不能少，關鍵是把握“度”，以達內容近似，形式近似，風格近似。在唐詩意象的翻譯中，譯者要把握這個度，既要顧及原詩的內容，形式和風格，也要照顧譯文的形式和風格，既要恰如其分地傳達原詩的意象的文化內涵，又要考慮譯文讀者的理解能力，閱讀期待，審美觀念。把中國文化的精萃譯成外文，為中國文化登上世界文壇的寶座開辟道路，就是給世界文化灌輸新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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