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裸”作為“”字的或體形式,自古至今其基本含義沒有改變,而其一組異體字經過歷史的檢驗最后篩選留下“裸”字。本文逐一分析了“裸”字的異體形式及其各自的適用范圍,探討“裸”字最后能夠取代其它異體形式而保留下來的原因。
關鍵詞:裸 或體 異體字
許慎《說文解字》:“,袒也,從衣聲,郎果切。,或從果。”[1]可見,許慎是將“”作為當時的正篆,而“裸”字只是作為一個重文來看的,是“”字的一個或體形式。從其構造方式上可以看出,“”和“裸”都是形聲字,不同的地方在于聲符的選擇?!肮緦嵰?,從木,象果形在木之上,古火切?!盵2]“,或曰獸名,象形,闕,郎果切?!盵3]從字形結構上看,不論是形符還是聲符,“”字都較“裸”字更為復雜,不易書寫。而在漢字歷史發展的進程中,“”廢而“裸”行也許正是出于此。范進軍曾經在《大徐本重文初探》一文中說:“《說文》的或體重文是漢人從古代典籍(不包括《史籀篇》和孔壁古文)中選用出來、筆畫簡單而經常使用的一種字體。它和正篆的不同之處,是沒有經過秦代‘書同文’的規范,相同之處是在使用上具有和正篆相同的地位?!盵4]“”和“裸”字也正是適用這種情況,而且在它們的使用頻率上,“”遠遠不及“裸”,除了一些字書諸如《玉篇》《廣雅》等有收錄,經書正文中也比較少見。從字音上看,兩者韻母都屬上古歌部,音較為近似。而聲符最終則取了“果”聲,我們認為是遵循了漢字尤其是形聲字發展演變的一種優化規律,即從優原則。正如王平先生在《說文重文研究》中所說:“《說文》重文形聲字中表音字素發生換用情況表明,構成換用的表音字素之間,一般沒有意義關系;這種換用,純粹是示音符號的換用。而且表音字素越簡單,傳承率就越高,因為它易讀、易寫、易記,符合人們的認知心理。示音的準確與否是另外的問題,不能因為表音字素表音功能的弱化而否定它的獨立作用。”[5]
總之,“裸”字不論是在形符上,還是聲符上,比“”字都有著無可比擬的優越性。這也是導致“”字很快就退出歷史舞臺的直接原因。
此外,與“裸”字并行通用的還有“倮”“躶”“臝”等異體形式。對于異體字,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要》中下了定義,他說:“異體字就是彼此音義相同而外形不同的字。嚴格地說,只有用法完全相同的字,也就是一字的異體,才能稱為異體字。但是一般所說的異體字往往包括只有部分用法相同的字。嚴格意義的異體字可以稱為狹義異體字,部分用法相同的字可以稱為部分異體字,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廣義的異體字?!盵6]而“裸”字系列的異體字,就屬于部分異體字?,F在我們一一分析它們。
首先,在字義方面,“裸”字在“赤身露體”這一意義上,從古至今沒有很大的變化。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魯迅《野草·復仇》:“有他們倆裸著全身,捏著利刀,對立于廣漠的狂野之上。”由于“裸”一般跟人的穿著狀態有關,繼而引申為指代那些沒有皮毛、甲狀物等覆蓋的動物,即“沒有鱗甲毛羽之附介的動物”之意,這些可以統稱為“裸蟲”。與其他字形不同的是,“裸蟲”一方面不但指蹄角裸現或沒有羽毛鱗甲等介質蔽體的動物。如《呂氏春秋·觀表》:“地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鱗未嘗息也?!绷硪环矫妫€通常用來表示人,因為人也是沒有羽毛等介質覆蓋的高級動物,需要用衣服之類的東西遮羞。如李朝威《柳毅傳》:“五蟲之長,必以靈著,別斯見矣。人,裸也,移信鱗蟲。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依照古人的觀念,人類還是略勝于動物的,因此,古人認為,在所有沒皮毛、鱗甲覆蓋的動物中,人是“萬物之長”。而“裸蟲”表人類這一概念也是“倮”字開始大量表示“裸蟲之長”的開端。
“倮”字出現也比較早,大概與“裸”同時。其意義運用范圍最廣的也是“赤身露體”之意。如《禮記·月令》:“(季夏之月)其蟲倮?!贝送?,和“裸”字一樣,它也有表示“沒有無毛羽鱗甲等蔽體”之意,如“倮獸”。一般認為是指短毛的野獸,如虎、豹之類的動物。也有的說是身無毛羽鱗甲的動物,如《管子·幼官》:“飲于黃后之井,以倮獸之火爨?!币苍S從人果聲的“倮”字更側重于人形,所以也用來指代人。如王充《論衡·遭虎》:“夫虎,毛蟲;人,倮蟲。毛蟲饑,食倮蟲?!备小百漓`”一詞,為“倮蟲”中的萬物之靈,即指人類。如張煌言《送馮生歸天臺序》:“所以羽毛鱗介,總成異類,而戴發含齒,則獨鐘于倮靈。”由此看來,由“倮”來表示人的“權高位重”性質的還是占多數的,且這一意義獨為“裸”和“倮”字所有,其他的異體字形則沒有這種意義。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在適用范圍上還是在使用頻率上,“裸”與“倮”的地位幾乎是平起平坐。
再說“躶”,其意義僅僅局限于“光著身子,裸露”,也許這是和形聲字從“身”這一形符有關。只有人的身體才能稱為身體,因而“躶”字也直接適用于人,而不再適用于動物。如《史記·陳丞相世家》:“平恐,乃解衣躶而佐刺船?!蓖瑫r,在由其作為構詞語素而構成的詞語中,也是傾向于表示人的赤體含義,如“躶形”“躶身”“躶葬”“躶體”等詞語??梢?,“躶”字在使用過程中有自己的專屬范圍,不與其他異體形式相混同。
而另一個異體形式“臝”字,字義上也比較特殊。一方面它也可以指“赤身露體”,意義比較寬泛。如《左傳·昭公三十一年》:“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迸c其他異體形式不同的是,它的詞義由“赤身裸體”開始引申為沒有附加物質,如“臝身”一詞,它不是指“裸露著身子”,而是指“空著手”,如《漢書·陳平傳》:“臝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這一引申義可謂是為后來“裸+X”族詞語的大量出現奠定了基礎,邁開了實質性的腳步(此非本文要論述的重點,在此避而不談)。另一方面,它同“倮”一樣,可以用來表示短毛或無鱗甲的獸類。如《周禮·考工記·梓人》:“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鱗者”。鄭玄注:“臝者,謂虎豹貔,為獸淺毛之屬?!庇袝r,“臝”字還特指一種動物,即騾子,大概根據“”字造的一系列的同源詞。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蓋為驘(即騾)之古字”。[6]
由此可以看出,在字義上,表“赤身露體”和“沒有鱗甲毛羽之附介的動物”兩個意義時,“裸”“倮”“臝”都可以使用,有時都可以相互通用,而在表示“裸之長者”意義時,只有“裸”和“倮”字是可以通用的,且“倮”字比“裸”更常用?!败s”字意義比較狹窄,特指人類?!芭I”則有了有特殊的引申含義。這就是在字義方面,四個異體形式的區別。
在字形上,除了“臝”字,其它都是形聲字,“裸”從衣果聲,“倮”從人果聲,“躶”從身果聲。單從意符的選擇上,我們就可以大致看出各自的側重點。唯獨“臝”字比較特殊,有兩個聲符,“果”和“”,不符合漢字的構造理論,結構上是沒有較強的理據性的?!败s”的字義也比較狹窄,適用范圍不如其它字形?!百馈弊蛛m然和“裸”有著“平起平坐”的地位,但“裸”更能符合人們的認知心理。“裸”脫衣便是裸露的含義,“倮”字“人”旁意義側重于表示人類,且已經失去了現實的理據。因此,根據漢字演變規律的優化原則,“倮”“躶”和“臝”必定是要退出歷史舞臺的。
注釋:
[1]許慎撰,徐鉉校訂.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2]范進軍.大徐本重文初探[J].湘潭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2).
[3]王平.說文重文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4]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卷四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6]馮去病.“倮”與“裸”[J].漢字文化,1999,(2).
(徐福艷 福州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 3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