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征詢標記“你說”

摘 要：在現代漢語中，“你說”可以充當話語標記，用來征詢對方的看法、推測、主意等?！澳阏f”既可以用于客觀征詢，也可以用于主觀征詢，且語氣較直，帶有催促表態意味，而“你看”一般只用于客觀征詢，且可以起顯示尊重、避免唐突的作用，因而雖然都是征詢標記，但二者并不總是能互換。

關鍵詞：你說 你看 征詢 話語標記

一、引言

由第二人稱代詞“你”和言說動詞“說”構成的主謂結構“你說”在現代漢語中至少有三種用法，請看下面的例子：

（1）王香秀：小白臉倒是沒有，病人倒有一個。

李大國：擱哪兒呢？

王香秀：不就是你嗎？還哼哼嘰嘰的。

李大國：你說我有??？說我是嗎？（《鄉村愛情2》）

（2）賈何必：“孩子們盼了一年了，總得給他們獻份厚禮，可你說現在孩子缺什么？都那么幸福。給吃的？玩的？（《編輯部的故事》）

（3）聽眾：過一段它那兒就有那個檢查那個車的，什么車輛超速。

主持人：嗯。

聽眾：你說咱們開車，不能老盯住那個看哪，也得看公路。（《交廣說法2》）

例（1）中的“你說”表示對方用言語表達；例（2）中的“你說”是用來征詢對方的；例（3）中的“你說”則既不是對方用言語表達，也不是用來征詢對方。例（1）中的“你說”是“你”和“說”的一般用法，而后兩例中的“你說”都較特殊，可視為話語標記。限于篇幅，本文不打算對“你說”的話語標記用法做全面的探討，只探討例（2）中這類作為征詢標記的“你說”（如無特別說明，則下面的“你說”均指征詢標記“你說”）。

就我們了解的情況看，最先注意到“你說”的是孟琮。之后，劉月華（1986）指出：“‘你說’有時是征詢對方對人或事物的看法，讓對方表態，而目的在于表明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希望對方同意自己的看法……”。到目前為止，對“你說”進行專門探討的僅谷峰一人。谷峰（2004）詳細分析了一般用法的“你說”和征詢標記“你說”在句法特征上的差別，探討了“你說”的語法化問題，認為征詢標記“你說”是一般用法的“你說”的初步虛化。最近，張旺熹、姚京晶（2009）對漢語人稱代詞類話語標記作了宏觀探討，認為漢語代詞類話語標記的話語功能涉及話題認知、話語提示、言者移情和話語引導四個領域。具體到征詢標記“你說”，張旺熹、姚京晶認為它具有話題認知功能（聽者話題認知功能）。

就已有研究看，主要有兩個問題：一是學者們重視不夠，到目前為止作專門探討的僅谷峰一人。二是研究成果既不全面也不深入，有些重要問題尚未涉及，比如“你說”的用法；有些問題雖然涉及了，但還需要深入，比如“你說”的功能。因此，有必要對“你說“作進一步的研究。

二、“你說”的功能和用法

孟琮、劉月華、谷峰等都提到“你說”可以用來征詢。應該說這個看法是正確的。根據我們的觀察，“你說”可以用來征詢對方的看法、推測、主意等。如：

（4）牛大姐伸了一下懶腰，輕松地說：“這回我心里就有底了。”對正往自己桌前走去的戈玲說：“哎，你說我‘六一’那天穿什么合適？布拉吉？”（《編輯部的故事》）

（5）牛大姐對余德利：“你說，法院會判我們侵權嗎？”（同上）

（6）四嫂：（拭淚，轉向大爺）趙大爺，小妞子是不會再活了，哭也哭不出來！您說丁四可怎么辦呢？您得給我想個主意！

趙老：他心眼兒不壞！（《龍須溝》）

例（4）中的“你說”用來征詢對方的看法。例（5）中的“你說”征詢對方的推測。例（6）中的“您說”征詢對方的主意。和“你看”一樣，“你說”也可以用來征詢對方對提議、請求等的看法。如：

（7）李大國：你說咱倆是不是應該定一下什么時間結婚哪？

王香秀：你想啥時候結呀？（《鄉村愛情2》）

（8）王長貴：大腳說的這個事兒，大腳說的不是我說的。就是說超市忙不過來，想讓王云過去幫幫忙，你說這事行不行？

齊鎮長：這有啥不行啊？……（同上）

在征詢對方的主觀認識時，“你說”可以后接有強傾向性的問句。如：

（9）謝妻：你說那個小蒙說不結婚，不能有啥想法吧？

謝廣坤：不能吧？我沒聽著他們說這些事。（同上）

（10）孫先生：那路段可能跑不到七八十，有的時候他60他都限速，你說這樣的處罰他是不是為了安全？

主持人：那我想問一下，就是你那個8月份的就是這剛才說的這件事是發生在8月份……（《交廣說法2》）

“是不是”問句和“吧”字問句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一般都不是單純的提問，具有顯著的肯定傾向。根據邵敬敏、朱彥（2002）的看法，前者有明顯的肯定性傾向，后者有強烈的肯定性傾向。在這些句子中，說話人已經有了傾向的認識，但尚不能完全確定，需要征詢一下對方的意見?！澳阏f”還可以后接附加問句。如：

（11）鄧先生：我覺得啊咱現在啊黑龍江還要抓起。這玩意到冬天就是說像咱們呃你樂意闖紅燈，那堅決收拾你堅決不應該手軟。你說是不是?。?/p>

主持人：對。

鄧先生：你像有些像站不住了，真是像那個沒準躲讓行人了，那沒辦法了……（《交廣說法1》）

（12）王大拿：這都像一個人似的過去。你呢當上村主任了，我呢買賣做大了，你那需要投資，我是倒應該去，有這個條件，不過這些呢鬧點過去小矛盾，我覺得可以不提嘛，都是男人。你說對不對？

王長貴：過去了都。（《鄉村愛情2》）

（13）王大拿：象牙山這個地方我們不但不想去投資了，而且就以后去，我們都得想一想了。你說是不是？沒這么干的！

王木生：（拿王長貴送來的東西）拿家吃，沒人吃這玩意兒！

王長貴：別的。（同上）

邵敬敏（1990）認為，附加問句的語用意義是就始發句S的內容征求對方的意見或希望對方予以證實?？墒牵厦嫒姓f話人對始發句S的內容是確信不疑的，并不需要征求對方的意見或希望對方予以證實。我們覺得上面三例中附加問句的語用意義是尋求對方的認同。這類附加問句一般由“是不是”（包括肯定變體“是么”“是不”“是吧”）或“對不對”（包括肯定變體“對么”“對不”“對吧”）表示，二者一般可以互換，但以“是不是”為常。①因為說話人對說出的內容是確信不疑的，附加問句只是用來尋求對方的認同，所以在真實口語中，說話人常并不要求對方回答。但如果前有征詢標記“你說”，那么說話人一般是要求對方明確回答的，像例（13）這樣的情況較少見。

如果說話人存在著疑惑不解、擔心懷疑等事，需要征詢對方的主觀認識，那么也可以使用“你說”。如：

（14）王木生：爸你說這黃金咋掉色呢？

王大拿：掉色嗎？

王木生：完了胳膊還漆黑一圈。（鄉村愛情2）

（15）趙妻：你說他能不能跟那陳艷南整出點啥事??？

趙四：哎呀媽呀！你可別瞎說呀。這要傳出去，我跟你說，那都容易出人命。（同上）

（16）謝廣坤：你說這王大拿這么大個老板，他能留劉能在那兒住下？這小子能不能騙我呀？

謝妻：誰知道了？要我說你趁早拉倒得了。（同上）

例（14）中，王木生是就自己疑惑不解的事征詢王大拿的解釋。例（15）中，趙妻是就自己擔心的事征詢趙四的意見。例（16）中，謝廣坤是就自己懷疑的事征詢謝妻的判斷。

“你說”甚至可以直接加上語氣詞“呢”來征詢對方的主觀認識。如：

（17）米繼紅對李東寶說：“這撥不行，基本的娛樂設施都不具備，讓他們回客吧。你說呢？”（《編輯部的故事》）

（18）老陳笑了：“坐。我看無此必要吧，他們也是才發現冰雪有問題的嘛……假如誰真的收了什么好處恐怕也得讓人追回去——一個子落不下。你說呢？老牛？”（同上）

這類“你說呢？”，邵敬敏（1990）認為是一種附加問句的省略變式，等于說“你說對不對呢？”或“你說怎么樣呢？”。可是上面兩例似乎不能用“你說對不對呢？”或“你說怎么樣呢？”來替換，比如下面的例（19）是例（17）替換后得到的句子：

（19）?米繼紅對李東寶說：“這撥不行，基本的娛樂設施都不具備，讓他們回客吧。你說對不對呢？/你說怎么樣呢？”

有些“你說呢？”似乎也沒有相應的始發句。如：

（20）趙老：（對瘋子）瘋哥，你信不信？

瘋子：不管王大媽怎樣，我信！

趙老：（問四嫂）你說呢？

四嫂：我已經磕了頭?。ā洱堩殰稀罚?/p>

該例的語境是趙老告訴大伙測量隊到了，要修龍須溝。附加問句一定要有相應的始發句，該例“你說呢”的始發句似乎并不存在。因此，不宜把“你說呢？”看作是一種附加問句的省略變式。“你說呢？”是一種黏著的征詢對方主觀認識的問句，相當于“你的看法呢？”②

例（4）～（8）這些用例中，說話人都是客觀地征詢對方的主觀認識，我們稱之為客觀征詢；而例（9）～（16）這些用例中，說話人都不是客觀地征詢對方的主觀認識，在征詢對方時或帶有自己明顯的主觀傾向，或體現了自己的疑惑、擔心等，我們稱之為主觀征詢。雖然“你說呢？”前一般已有了說話人或他人的認識，但說話人并不期望該認識對對方產生影響，因此“你說呢？”也屬于客觀征詢。

下表是我們對收集到的“你說”征詢情況的統計分析：

客觀征詢主 觀 征 詢

其他你說呢強傾向問句尋求認同問句疑惑、擔心等問句

255101516

從上表可以看出，“你說”多用于主觀征詢。

作為征詢標記，“你說”一般出現在句首，向對方預示將發生征詢行為。在口語中“你說”后常有拖音，在書面上它和后面的句子之間可以用逗號隔開。它后面不能加語氣詞，多數情況下只帶一個小句，但也可以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小句。如：

（21）群眾甲：你說招完男工讓咱干嘛去??？是不是不用咱了？

群眾乙：哎呀為了氣永強唄。這都看不出來?。ā多l村愛情2》）

（22）謝大腳：你咋的了你？心不在焉的。

王長貴：那你說鎮長來了，我不去看看，好嗎？（同上）

如果“你說”和問句的距離較遠，說話人可能會在問句前重復使用“你說”。如：

（23）劉英：媽呀，我也不想折騰，但你說現在已經這樣了，我要是現在收手的話，趙玉田以后就更不能聽我的了，你說是不？

劉妻：是也是那么回事。（同上）

（24）王長貴：要說秀這工作這個事啊，還真是個事。你說這些年天天上班都慣慣的了，嫁到你那疙瘩就沒班上了，你說那是行不行。（同上）

和其他話語標記一樣，“你說”是可刪除的，刪除后不會對句子的句法、語義產生影響，但會在語用上產生影響。下面的例（25）、例（26）分別是例（4）和例（16）刪去“你說”后得到的句子：

（25）牛大姐伸了一下懶腰，輕松地說：“這回我心里就有底了”對正往自己桌前走去的戈玲說：“哎，我‘六一’那天穿什么合適？布拉吉？”

（26）謝廣坤：王大拿這么大個老板，他能留劉能在那兒住下？這小子能不能騙我呀？

這兩例在句法上沒有任何問題，在語義上和刪去前也完全一樣，只是在語用上失去了“你說”的作用。作為征詢標記，“你說”有預示征詢、提醒注意的作用。另外，受到“說”的基本意義的影響，“你說”還有催促表態的意味。也就是說，“你說”有預示征詢、提醒注意、催促表態的功能。這在例（25）、例（26）同原用例的對比中可以明顯看出來。

三、征詢標記“你說”和“你看”的關系。

“你說”既可以表示客觀征詢，也可以表示主觀征詢，而“你看”一般只表示客觀征詢，因此在表示客觀征詢時，“你說”可以換用“你看”，而在表示主觀征詢時，則不可以換用。下面的例（27）、例（28）分別是把表客觀征詢的例（4）、例（17）中的“你說”換為“你看”后得到的句子，例（29）、例（30）分別是把表主觀征詢的例（9）、例（12）中的“你說”換為“你看”后得到的句子。

（27）牛大姐伸了一下懶腰，輕松地說：“這回我心里就有底了，”對正往自己桌前走去的戈玲說：“哎，你看我‘六一’那天穿什么合適？布拉吉？”

（28）米繼紅對李東寶：“這撥不行，基本的娛樂設施都不具備，讓他們回客吧。你看呢？”

（29）王木生：爸你看這黃金咋掉色呢？

王大拿：掉色嗎？

王木生：完了胳膊還漆黑一圈。

（30）?王大拿：這都像一個人似的過去。你呢當上村主任了，我呢買賣做大了，你那需要投資，我是倒應該去，有這個條件，不過這些呢鬧點小矛盾，我覺得可以不提嘛，都是男人。你看對不對？

王長貴：過去了都。

換用后，例（27）、例（28）和各自的原句基本一致，也很自然。例（29）雖然也可以成立，但句中的“你看”并非征詢標記“你看”，句子的意思已發生了變化。例（30）讓人覺得有些別扭。

那么，是否“你看”都可以換用“你說”呢？答案是否定的?！澳憧础庇蓄A示征詢、顯示尊重、避免唐突的作用，而“你說”沒有，因此當“你看”發揮預示征詢、顯示尊重、避免唐突的作用時就不可以換用“你說”。試比較下面兩個句子：

（31）謝廣坤：不知道哇！真不知道。哎呀那可太好了！真太好了！鎮長，那個長貴這個主任停了，你看我現在是不是能上任了？（《鄉村愛情2》）

（32）謝廣坤：不知道哇！真不知道。哎呀那可太好了！真太好了！鎮長，那個長貴這個主任停了，你看我現在是不是能上任了？

換用后得到的例（32）語氣直接一些，顯得不太禮貌。

因為“你說”可以催促表態，所以如果說話人急于讓對方表態，他可能急于使用“你說”，從而導致“你說”和要征詢的問題之間還可能出現別的成分，前面的例（22）和下面的例（33）就是這樣。

（33）劉助理：董事長，你看王總這態度我那去不去還？

王大拿：你去！你去一趟。把所有的事都都都辦好了，問一下子。（《鄉村愛情2》）

“你看”沒有催促表態的作用，它一般只直接出現在要征詢的問題前。因此，上例如果用“你看”替換的話，下面的例（34）應該給貼切：

（34）劉助理：董事長，王總這態度你看我那去不去還？

王大拿：你去！你去一趟。把所有的事都辦好了，問一下子。

即使有時“你說”和“你看”可以互換，其實在語氣上也還是有些差別的，就總體而言，“你看”比“你說”要委婉些。

（本研究獲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現代漢語話語標記研究”[08CYY025]、黑龍江省教育廳項目“話語標記的理論和實踐”[11542157]的資助。）

注釋：

①“是不是”“對不對”還可能疊用。如：項羽：我只要你，美人；只要你和我。我們兩個，永遠是我們兩個，是不是？對不對？美人。（《臺灣劇作選》轉引自劉欽榮《詢問句特有的表達式》）

②邵敬敏（1990）認為即使沒有“呢”，“你說”也可以用來征詢（我們的語感好像不大能接受），并舉了下面的一個例子： 焦氏：誰說不是，“猛虎臨門，家有兇神”。我看這兩天家里要出事，金子，你說？

參考文獻：

[1]谷峰.“你說”變體的使用特征及“你說”的語法化[C].第十三次現代漢語語法學術研討會論文，2004.

[2]劉欽榮.詢問句特有的表達式[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2002，(1).

[3]劉月華.對話中“說”“想”“看”的一種特殊用法[J].中國語文，1986，(3).

[4]孟琮.口語“說”字小集[J].中國語文，1982，(5).

[5]邵敬敏.間接問句及其相關句類比較[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94，(5).

[6]邵敬敏，朱彥.“是不是VP”問句的肯定性傾向及其類型學意義[J].世界漢語教學，2002，(2).

[7]張旺熹，姚京晶.漢語人稱代詞類話語標記系統的主觀性差異[J].漢語學習，2009，(3).

（殷樹林 朱懷 哈爾濱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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