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史上“麼”作假設標記歷時小考

摘 要：“麼”最早始見于唐五代的文獻，直到清代，“麼”字用法逐漸發(fā)展成熟，有了疑問代詞、疑問語氣詞、樣態(tài)指示詞、假設用法等。本文語料主要來源于北京大學語料庫和元明清三個朝代不同版本《老乞大》中的例子，旨在對“麼”字的使用情況作全面的考察。“麼”字使用情況的發(fā)展，不僅僅是詞匯的更迭，更是句法發(fā)展嚴密化、多樣化的結(jié)果。

關(guān)鍵詞：假設標記 麼 《老乞大》

“麼”字最早見于唐五代的文獻，一般作代詞使用，多以指示樣態(tài)、方式“這/那麼”，疑問代詞“甚/什麼”，以及“麼”作非問語氣詞出現(xiàn)。直到清代，“麼”字可作為假設標記使用，同時“麼”字的其他用法也在持續(xù)發(fā)展。

本文語料主要來源于北京大學語料庫、以及歷經(jīng)元明清三個朝代的《老乞大》四種版本中的例子，今天可以看到的《老乞大》有四種典型版本：古本《老乞大》（以下簡稱A本），約刊于14世紀末15世紀初，反映元代漢語特點。《老乞大諺解》（簡稱B本），約刊于1670年前后，反映明初漢語特點。《老乞大新釋》（簡稱C本）刊于1761年和《重刊老乞大》（簡稱D本）刊于1795年，反映清代乾隆年間漢語的特點。關(guān)于“麼”字作假設標記，學界尚無專文討論，即使在某些著述中提及，也只是泛泛而談。

一、關(guān)于“麼”表假設的一些探討

根據(jù)太田辰夫著的《漢語史通考》中的觀點，“么”字在唐五代開始使用特別多，之前由“磨”“摩”的使用，逐漸發(fā)展而來，太田辰夫在書中指出，“么”字的源頭可能先是“無”作句終詞，即句末助詞，進而字體逐漸改為“磨”“摩”等，最后作“麼”。同時，太田辰夫在《中國語歷史文法》中說：“‘麼’還用于假定的。‘他有情麼，說你兩句；他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后樓夢》第59回）”[1]。在此，太田辰夫?qū)Α包N”作假設標記只是提及，并未對其進行歷時考察。

根據(jù)江藍生先生在《近代漢語探源》一著中《說“麼”與“們”同源》一文的觀點，“么”字早先是作為疑問代詞使用和“們”字同源，相當于今天的“嗎”，但是，疑問語氣詞不是該著討論的對象。在該著中，江藍生先生對“麼”作疑問代詞和樣態(tài)指示詞的功能對應性進行了對比說明，并未提及“麼”也可作為假設用法。

對于“麼”作假設用法持不同意見的有李泰洙，他在著述《<老乞大>四種版本語言研究》中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李泰洙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的“呢”“嘛”“的話”等從句句尾助詞主要出現(xiàn)在假設復句中，這類助詞的本質(zhì)是表示停頓，它們的語法功能是表明上句話意思沒有完，還有下句；換言之，它的功能在于表示句子的獨立性低，從屬性很高。根據(jù)張相的說法，張氏不說“時”為假設語氣詞，而說用于語氣間歇，抓住了詞語法功能的本質(zhì)，更有概括性，很是高明的[2]。在《老乞大》C、D本中，主要以“麼”“呢”“的”充當句尾助詞，現(xiàn)代漢語中，除少數(shù)方言仍使用“時”和“呵”外，普通話只用“麼”“呢”和“的話”。由此可見，李氏并不認為“麼”有假設用法，可作假設標記，只是出現(xiàn)在假設復句中，本質(zhì)是表示停頓。

綜合各家意見，筆者認為，“麼”可以作假設用法，即可作為假設標記。

二、“麼”作假設標記的語用情況的歷時考察

根據(jù)江藍生先生在《近代漢語探源》中《說“麼”與“們”同源》一文的觀點，“麼”字是由“是/此物”“是/只沒”“沒”“甚/只摩”“甚/祗麼”逐漸發(fā)展形成。

（一）六朝時期的用法

早在六朝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麼”字的用法。不過用例較少，在搜索到的500多條語料中，只有4條“麼”字用法，占總量的0.8%。如：

（1）吒野薩哩哇羯哩[麼]（六朝\\佛經(jīng)\\劉宋譯經(jīng)）

（2）薩哩哇羯哩[麼]（六朝\\佛經(jīng)\\劉宋譯經(jīng)）

（3）物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江浦之間生[麼]蟲，其史曰焦螟，群悅而集于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六朝\\議論文\\列子）

（4）一佛土，咸遣二而除三。比夫歌南風，尚黃老，臨辟雍，講孔宅，幺[麼]安足而語哉。距於三月甲辰，法席圓滿；如來放大光明，現(xiàn)希有事。（06六朝\\全梁文）

例（1）、（2），均出自譯經(jīng)，可以說是對佛經(jīng)的音譯。例（3）中，筆者認為“麼蟲”是古代一種蟲的名字。例（4）中，“幺麼”在此作“微小”講，是“微不足道”的意思，“麼”字在此并無其意義只是作為構(gòu)詞語素存在。

（二）唐代的用法

至唐代，“麼”字用例相對逐漸增多，但多數(shù)均出自佛經(jīng)，在500條古代漢語“麼”的總量中，占32.4%。其典型用法有：

（5）擬欲相見時如何。曰，問取通事舍人。師曰，見問。次曰，向汝道甚[麼]。（唐\\佛語錄\\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錄）

（6）師到參魯祖寶云禪師，禮拜侍立。少頃而出，卻再入來。祖曰，只恁[麼]，只恁[麼]，所以如此。師曰，大有人不肯。祖曰，作[麼]取汝口辨。（唐\\佛語錄\\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錄）

（7）官人揖，官人揖師。師引官人俱¤禪床一匝，向官人揖，良久曰，會[麼]。云，不會。師曰，我與汝看轉(zhuǎn)大藏經(jīng)，如何不會。（唐\\佛語錄\\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錄）

（8）南齋宿雨后，仍許重來麼？（賈島《王侍御南原莊》）

例（5）中，“麼”與“甚”合用作為疑問代詞“甚麼”，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什么”的意思。例（6）中，“麼”與“恁”連用作“恁麼”，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那么”，至今部分方言中還有此“恁麼”的說法，只是大都寫作“恁么”，表指示樣態(tài)、方式。例（7）中，會麼的“麼”，筆者認為是作為疑問語氣詞，相當于“嗎”。例（8）中，“麼”相當于“嗎”的意思。“麼”字在唐代文獻中，多出現(xiàn)在佛經(jīng)內(nèi)，但在同時代的敦煌寫本中并不多見，在較古的版本中也不作“麼”。由此，筆者推斷，從六朝至唐，是“麼”由開始出現(xiàn)到唐代以后普遍使用的發(fā)展時期。太田辰夫在《中國語歷史文法》中提到：歸根到底，應該說用“麼”是在宋代[1]。筆者認為略有不妥，從六朝唐五代的用法，可以看出“麼”字最初在佛經(jīng)中用得比較多，至唐在文獻詩詞逐漸又有用例，只是并不普遍。

（三）宋代的用法

宋代用例較多，用法也較以前多，在500條古代漢語“麼”的總量中，占66.8%。

（9）裴勛容貌幺[麼]，而性尤率易。與父垣（《玉泉子》“垣”作“坦”，下同）會飲（北宋\\話本\\太平廣記.）

（10）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北宋\\宋詞\\柳永詞.）

（11）僧擬再問，師曰：“畫足作[麼]？”明水和尚問：“如何是頓獲法身？”師曰：“一透龍門云外望，（南宋\\佛語錄\\五燈會元.）

（12）先生笑問有酒[麼]？（楊萬里《題清江胡民瞻忍堂》）

例（9）中，“麼”作語氣詞。例（10）中“恁麼”相當于樣態(tài)指示詞“那么”。例（11）、（12）中，“麼”作疑問語氣詞“嗎”用。在宋朝，“麼”字用例相對較多，但是，還沒有佛經(jīng)中用例自如。

（四）元明時期的用法

至元明時期，“麼”字用法逐漸普遍。這里，將元明時期放在一起考察。

（13）恁外面更有伙伴[麼]？（《老乞大》A本）

你外頭還有伙伴[麼]？（《老乞大》B本）

（14）恁每日做甚[麼]工課？（《老乞大》A本）

你每日做甚[麼]工課？（《老乞大》B本）

（15）似這般帶累人家，怎[麼]敢留恁宿？（《老乞大》A本）

似這般帶累人家，怎[麼]敢留您宿？（《老乞大》B本）

元明時期，“麼”字用法逐漸普遍，主要是疑問代詞較之樣態(tài)指示詞有所發(fā)展，主要是疑問詞“麼”、疑問代詞“甚麼”“怎麼”。樣態(tài)指示詞出現(xiàn)較遲，在元曲中大概是最早出現(xiàn)的。至清代，樣態(tài)指示詞才逐漸普遍運用。

（五）清代的用法

至清代，“麼”字的用法繼續(xù)發(fā)展并日臻完善。

（16）那般者，咱每一處去來。（《老乞大》A本）

這們時，咱們一同去來。（《老乞大》B本）

這[麼]著，咱們一同去罷。（《老乞大》C本）

這[麼]著，咱們一同去罷。（《老乞大》D本）

（17）那般呵，更好，俺也待賣這幾個馬去。（《老乞大》A本）

那般呵，最好，我也待賣這幾個馬去。（《老乞大》B本）

這[麼]的呢，狠好，我也要去賣這幾個馬。（《老乞大》C本）

這[麼]的呢，狠好，我也要去賣這幾個馬。（《老乞大》D本）

（18）若是似往年好收時，休道恁兩三個人，便是十數(shù)個客人，也都與茶飯契。（《老乞大》A本）

若是似往年好收時，休說你兩三個人，便是十數(shù)個客人，也都與茶飯契。（《老乞大》B本）

若是似往年好收[麼]，別說你兩三個人，便是十數(shù)個客人，我也能都給茶飯吃。（《老乞大》C本）

若是似往年好收[麼]，別說你兩三個人，便是十數(shù)個客人，我也能都給茶飯契。（《老乞大》D本）

（19）契飯呵，揀口兒契。（《老乞大》A本）

契飯時，揀口兒契。（《老乞大》B本）

吃飯[麼]，要揀可口的吃。（《老乞大》C本）

契飯[麼]，揀個可口的契。（《老乞大》D本）

（20）他有情[麼]，說你兩句；他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紅樓夢》第59回）

例（16）、（17）兩例，“麼”與“這”合用作“這麼”，均作指示代詞使用。樣態(tài)指示詞在清代才發(fā)展健全，根據(jù)江藍生先生的說法，“麼”與“們”同源，由此二例可以初察端倪。例（18）、（19）均為“麼”字表假設語氣，即可作假設標記。在此，之所以把元明時期的版本也列出，是為了方便看出“麼”字作假設標記的發(fā)展歷程。例（20）中，“麼”表示假設語氣，與現(xiàn)代漢語語氣詞“吧（罷）”的用法相當。

（六）“麼”在《老乞大》四種版本中的分布情況

“麼”字作為從句句尾助詞假設用法，在A、B版本中極少出現(xiàn)，幾乎沒有，但是在C、D中相對增多，“麼”字出現(xiàn)頻率最高。現(xiàn)將“麼”的分布情況展示如下表[3]：

時呵麼

A本7093

B本173

C本23

D本23

至清代，“麼”字用法基本發(fā)展成熟，“麼”字有疑問代詞、疑問語氣詞、樣態(tài)指示詞、用作假設等用法。“麼”字除了以上用法，還可以表示不滿的語氣，多在對方知道但是不承認的情況下使用，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嘛”“當然是……”的意思。如：我就知道麼。（《紅樓夢》第7回）

三、結(jié)語

“麼”字自六朝唐五代開始，最初是在佛經(jīng)中使用比較多，自唐五代始見于部分文獻中，但是用例并不多。到宋代“麼”字進一步發(fā)展，用法還是不如佛經(jīng)中多，主要是作為疑問語氣詞、疑問代詞“甚麼”“怎麼”使用。“麼”字作樣態(tài)指示詞使用最初少見于元曲中，經(jīng)歷明代的發(fā)展，至清代止，“麼”字的用法基本發(fā)展成熟，多數(shù)用法至今仍然使用。

注釋：

[1]太田辰夫.中國語歷史文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第330頁。

[2]李泰洙.《老乞大》四種版本語言研究[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第40頁。

[3]李泰洙（2003）的《〈老乞大〉四種版本語言研究》第45頁表。

參考文獻：

[1]太田辰夫.中國語歷史文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江藍生.近代漢語探源[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3]李泰洙.《老乞大》四種版本語言研究[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

（夏維 張瑩江蘇徐州 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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