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共史,“左”禍最慘厲

于幼軍同志：

接來三部《社會主義五百年》，既高興，又感慨良多。記得三年前你從山西調到文化部工作時，我即致信祝賀你跳出了“火山口”，到一個讓你更有作為的單位。不久傳來你“下崗”的消息，我難以接受這個現實。爾后急于尋找你的下落，以便了解你的處境。恰巧我在從化省干部療養院療養時，有你夫人單位的老干在一起療養，向他們詢問你家地址及你夫人電話，他們都搖頭不知，我又問一位在省委宣傳部工作多年的干部，他也神秘兮兮地說不知道，似乎有點“忌諱”的樣子。后來只好通過深圳《晶報》一位記者找到你原來秘書鄭鼎文同志的電話，從他那里找到你夫人的手機號碼。我立即撥打電話，恰好你也在夫人身旁，立刻與我通電話，并告訴你家地址，約我到你家聊敘，我多么高興呵！我在你直接領導下工作七八年，竟不知你家住址及家庭電話，可見我太“愚鈍”了。第一次登你家門，與你促膝談心，那興奮心情可想而知。見到你的精神狀態很好，說現在有時間讀書，可以充實自己了。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有重返政壇之日。爾后兩年多，我單位的退休和現職領導，曾三次與你喝茶聊天，家事、國事、天下事。海闊天空神聊。你談得最多的是你鉆進國家圖書館看書、寫作，修改《社會主義四百年》一二卷，自著《社會主義四百年》第三卷。我十分贊成你著書立說，從你的往日著作中，知道你有思想理論功底和文筆功夫，一定可以寫出更好的著作。我想官期或長或短，到底是一回事，中國歷朝歷代高官數以萬計，身在官場，顯赫一時，下臺了灰飛煙滅，能夠為后人記住的，只有少數有佳作留在后世者。今年春節，你說書稿剛剛送出版社，國務院的調令就到來，要從山西“玩煤”調到南水北調辦（正部級單位）“玩水”了，可謂雙喜臨門啊！

幼軍同志，當你三部巨著到我案頭時，發現書名有些改動，從過去的“四百年”，改為“五百年”，我打電話到北京問你，你說：“從1516年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托馬斯·莫爾的空想社會主義代表作《烏托幫》面世，到2016年就500年了，僅差5年時間。”我看了《社會主義在中國》只寫到1965年，距離2016年還有51年呀！噢，我想起了，上次飲茶時你曾說若明后年未安排工作，就繼續寫下去，你正是為第四卷第五卷留下懸念呵！相信在你有生之年，一定能寫完全書補這51年的空白。

幼軍同志：你的《社會主義在中國》用古典文學章回體形式，每回用兩行現代詩般的語言，對聯形式，點明題旨，而結尾用七言或五言右體詩形式，畫龍點睛地揭示本回要義。文筆曉暢明晰，行文中還有一些人物心理刻畫和景物描寫，頗有文學味道，我饒有興趣地把58萬字巨著讀完。你在后記中說：“筆者力求遵循尊重歷史、實事求是、獨立思考的原則，秉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和對歷史負責、對人民負責、對自己良知負責的態度。”“對本書所要介紹的主要人物、重要思想和重大歷史事件的評述，道出自己深思熟慮的認識和見解。務求不囫圇吞棗，不人云也云，更不去說對不起老百姓、經不起歷史檢驗的虛假之言。”（460頁）讀完你的書，看出你的寫作初衷。我認為你的《社會主義在中國》（1919—1965），是一部別開生面的中共黨史。因有文字色彩，很有可讀性，與一般教科書、黨史讀物迥然不同。兩年多時間就完成這樣一部巨著，實在是可喜可賀！

讀你的《社會主義在中國》，讀出了許許多多曾經被遮蔽、廣大老百姓無從知曉的史實。比如你在書中道出：遵義會議“確定了以張聞天為總書記的集體領導，毛澤東恢復了對紅軍的指揮權……確立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正確軍事路線”。（163頁）遵義會議后，毛澤東指揮四渡赤水，該戰役并非像后來一些文藝作品贊頌的那樣，“四渡赤水出奇兵，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實際情況是，毛澤東后來承認自己一生指揮打了四次敗仗，有兩次就發生在“四渡赤水”期間（即土城一役和魯班場之戰）（165頁）。四渡赤水之后，“林彪給彭德懷打電話：‘現在的領導不行了，再這樣下去就要失敗。你出來指揮吧，趕緊北上，我們跟你走。’彭德懷當即回答：‘我怎能指揮北進，這是中央的事’，拒絕了林彪的要求。”（166頁）這是鮮為人知的史實。又如第十二回，你既充分肯定1942—1944年的延安整風，毛澤東發表了大量著名文章，批判“左”傾路線的錯誤，“確立了毛澤東思想在黨內的指導地位和毛澤東同志在黨內和軍內的領袖地位，起了重要作用”（233頁），但是你又坦誠地指出，“延安整風中的‘搶救運動’，不僅傷害了大批熱情投奔革命的青年知識分子和黨員干部，而且使延安的政治生活從原來的生動活潑變得萬馬齊喑……原來思想活躍、理論創新的濃郁氣氛蕩然無存”。而且于“1943年確定中央書記處討論決定問題，‘主席有最后決定權’，黨內、軍內和群眾間開始流行‘人民大救星’、‘紅太陽’、‘山呼萬歲’等等，使個人說了算和個人崇拜由此抬頭，乃至后來愈演愈烈”。（234頁）上述這些史實，在過去黨史著作中是不敢理直氣壯說出的。你還歷史、客觀地道出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以國民黨軍隊為主、共產黨軍隊為輔”（200頁），國民黨軍隊“組織實施了淞滬、忻口、徐州、武漢以及南昌、隨棗、長沙等一系列大戰役，沉重打擊了日本侵略者”（201頁），光徐州戰役“1938年5月19日國民黨守軍在傷亡近20萬，斃傷日軍三萬多人后棄守徐州。其中臺兒莊戰役最為慘烈，國民黨軍以傷亡兩萬多人的代價殲滅日軍一萬多人，取得抗戰以來單個戰役最重大的勝利”（202頁）。如此記述國民黨軍隊的英勇抗戰和犧牲精神，是我在黨史書中第一次讀到的。現在的中小學生，仍讀不到這些史實。魯迅說：“正史涂沫太多，看不到真面目。”魯迅也批判過中國人“瞞和騙”的劣根性，凡是“瞞和騙”的史書，是不會長命的。“黨史”研究專家石仲泉先生曾說：“《黨史》只有10年20年的命。”你的《社會主義在中國》，讓人全面、客觀地看到中共90年的歷史真面目，說明你的書“不去說對不起老百姓、經不起歷史檢驗的虛假之言”，是會長命的。

幼軍同志，在你全書二十三回的結語詩中，我最佩服，最欣賞的是第八回那一首：

幼稚尤可訓，

冥頑無藥醫。

一部中共史，

“左”禍最慘厲。

你是從蘇區和紅軍內部打“AB團”和抓“社會民主黨”，數以萬計的紅軍官兵和黨員干部無辜被殺的慘烈情景中得出這一結語的。語氣凝重，思想深刻，歷史教訓極深。故我把后兩句作為我給你書信的題目。在中共90年的歷史中，“左”的肆虐給黨的事業和中國的革命和建設帶來嚴重破壞和巨大損失，殃及數千萬的干部和老百姓。你在書中寫了多處“左”禍的危害，只有一處寫陳獨秀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對中共黨內和學術界幾十年來對陳獨秀的指責，你敢于仗義執言，為陳獨秀的錯誤作了歷史的、全面的、客觀的分析，道出一番公允的話，你對指責陳獨秀反對工農運動的觀點還作了反駁。你說：“正是陳獨秀，不僅領導部署，而且親自參加和指揮著名的‘五卅運動’、上海工人大罷工和第三次武裝起義等影響重大的工人運動，怎么能給他扣上反對工農運動的帽子呢？”（91—92頁）你又指出：“‘八七會議’總結了國民革命失敗的教訓……中國革命由此進入新階段。但這次會議對革命失敗后革命轉入低潮的形勢缺乏正確認識，在反對右傾錯誤時未能警惕和防止‘左’傾錯誤的產生和發展，未能在革命低潮時有計劃地保存革命力量，反而滋長了冒險主義傾向，給中共和新民主主義革命事業埋下了隱患。”

幼軍同志，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創造了輝煌的成就是舉世皆知的，但一再犯了“左”的嚴重錯誤也是掩蓋不了的事實。讀你的書，我可得出這樣的結論：1949年以前是毛澤東的正確政治、軍事路線對王明、博古等“左”的錯誤政治軍事路線的斗爭，取得了革命戰爭的節節勝利，建立了新中國；而解放后，是毛澤東的“左”的指導思想在黨內占主導地位，放棄了“八大”所制定的正確政治路線，使社會主義建設遭到一系列嚴重挫折。如“反右斗爭”對知識分子來個“引蛇出洞”，“誘敵深聚而殲之”的策略，錯抓了五百多萬個“右派分子”，嚴重挫傷了中國知識精英的元氣；接著是搞“十五年趕美超英”，搞“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嚴重破壞生產力，又來個“廬山會議”，原想糾“左”，只因彭德懷一封六千字講實話的信，觸犯毛澤東的神經，急轉為“反右傾”，把彭、黃、張、周打成反黨集團，并在全黨進行“反右傾斗爭”，反出三百多萬“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使“左”的錯誤路線火上加油。這一系列的錯誤，造成一場餓死三千多萬人的大災難。劉少奇曾沉痛地對毛澤東說：“餓死這么多人，歷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412頁）至于后來發動“文化大革命”，把“左”的路線推向頂峰，令世人瞠目。當毛澤東對全國人民在搞“大躍進”、“放衛星”頭腦發熱的時候，黨的一大代表、著名哲學家李達與毛澤東發生一場面對面爭論，李達說：“你腦子發熱達到三十九度高熱，下面就會燒到四十度、四十一度、四十二度，這樣中國人民就要遭受大災大難了！”（378頁）殘酷現實，證明李達諫言的正確。現在有些史書，對毛澤東解放后新犯的“左”的錯誤仍諱莫如深，說成大家都有錯。而你卻對毛澤東的錯誤既不回避、遮掩，也不夸張渲染，實事求是地指出：“毛澤東是反右斗爭的始作俑者和主要策劃者，應對反右斗爭擴大化錯誤負主要責任。”（354頁）擴大到99.99%，不是太離譜么？你在論述“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的教訓時也直言不諱地指出歷史真相：“對黨和國家的重大決策，實際上是毛澤東個人說了算，他個人可以一再任意改變領導集體作出的決策，不需要經過法定的程序或就算經過也是做樣子、走過場，根本不能起約束和監督作用。其他領導集體成員對其要么只能隨聲附和，要么明知其錯誤也不敢或不能作聲，如有真敢仗義執言、為民請命發出實事求是的正確聲音，就要被強加各種莫須有罪名遭受打擊迫害。”（385頁）

幼軍同志，拜讀你的著作，我清晰地感受到你著這部書的目的，是力圖理清和還原歷史真面目，給后人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你既寫了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的豐功偉績，又敢于闖“禁區”、“雷區”，直言毛澤東和黨曾犯過的嚴重錯誤，讓后人避免重犯這樣的錯誤。你的這種政治勇氣和理論勇氣，源于對社會主義的理想信念、對黨的事業的堅定和忠誠。在你經歷了人生的重大挫折后仍能如此執著，實在難能可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已經不斷糾正了過去“左”的錯誤。在我看來，寧“左”勿右的陰魂并未完全消散。改革開放以來，經濟騰飛，舉世矚目。不少領導人，只看輝煌，不思憂患，只聽贊歌，不聽民怨。其根子正如你書中所寫的，1957年5月18日教育部長張奚若的批評：“中共黨內滋長了驕傲情緒，表現為好大喜功，認為社會主義就是大，急功近利，把長遠的事用速成辦法去做。”（343頁）我看這個病根仍未治好，“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思想不是少了，而是更膨脹了。對我國經濟總體超過日本就喜形于色，對人均水平不到日本十分之一，毫無隱憂之感。地方各級領導都熱衷于搞政績工程，面子工程。魯迅說：“面子是中國的綱領”，不顧自身條件，都來搞所謂GDP競賽，使人聞到“大躍進”“浮夸風”隱隱吹來。沒有看到GDP數字中拼掉資源、破壞生態環境、浪費納稅人血汗錢的負面因素。各級政府辦公大樓比豪華、氣派，貧困地區也造“白宮”、“羅馬廣場”之類，有條件的自己上，無條件的靠貸款，本屆政府借貸下屆還。現在地方政府積累欠債已達10萬億，令人憂慮。對大學來說，都在貪大求全，“大學”生“學院”，樣樣專業都安齊，高樓日日拔地起。許多大學比美國的名牌大學還氣派非凡，而教學質量卻難以相比。全國高校欠2800多億，企圖用不斷擴招和提高學費來化解債務危機。擴招越多，就業率造假，騙取更多生源。地方政府大搞土地財政，推高樓價，房地產商暴富。中央一再發出調控令，房地產巨頭憑著他們的實力不買賬。許多城市的商品房40%乃外地貪官、富人、投機者所購買，真正需要者望樓興嘆，空置率很高。國內或國外業內專家，預言中國房地產泡沫總有一天會破滅的，地方政府的債務危機也會接踵而來。中國的貧困人口遠不是政府所公布的數字，貧富懸殊，兩極分化，不穩定因素越來越多。群體暴力事件用高壓手段平息，人民的積怨沒有舒解的通道，令有識之士多么擔憂啊！

幼軍同志，讀了你的《社會主義在中國》，令人警醒的，要吸取的歷史教訓實在是很多很多，希望各級領導，從你大量論述的歷史教訓中，從你所寫的“冒進”、“反冒進”、反“反冒進”的斗爭中，覺察出當前經濟建設中的“浮夸風”、“大上快上”的“冒進風”仍在各個領域里吹刮著，這不能算“杞人憂天”吧。有望各級領導，在“政績工程”、“面子工程”的陶醉中清醒過來，走出豪華辦公大樓，深入基層，體察民情，腳踏實地做好一件一件的利民工作，為建設繁榮富裕、和諧幸福的社會主義中國而竭誠奮斗！我的讀后感言之難盡，只能在此打住。錯誤之處，望批評指正。

順祝

夏安

蔡運桂

2011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