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海風》編輯部:
你們好!
讀了貴刊《粵海風》2011年第4期顧土先生寫的《賣國與愛國——重讀民國政治領袖的歷史評價》(注:該文下面簡稱《評價》)一文,感慨良多,終于按捺不住,通過這封公開信,對《評價》進行質疑。
1.改革開放以來,歷史翻案潮洶涌澎湃,許許多多歷史人物與事件的評價都來了個“天翻地覆”式的轉變。無疑,在過去極左思潮影響下(用《評價》的話來說,是“極端意識形態的思維”,有些歷史評價是背離歷史事實的,理應翻案。然而,在這股浪潮中,中國的極端思維方式又一次發生作用,其邏輯是:“過去錯的就是對的,過去對的就是錯的”,從而變成了翻案者昌,質疑翻案者亡的怪事頻發。《評價》順應潮流,再一次勇敢地站出來翻案了。
2.《評價》翻案最重要的技巧是先把水攪渾,然后再渾水摸魚。所以,《評價》一開始就說:“近百年來,中國政治舞臺風云變幻,人物起落無常,而對政治領袖的評價,更是無一定之規。尤其近幾十年來,時而為妖魔,時而為英杰,時而說成黑,時而說成紅,是人物評價的基本狀態,可謂反反復復,毫無標準可言。”為什么會這樣呢?這是因為“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中表現出的不同判斷”。按照《評價》的邏輯,既然“毫無標準可言”,就應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是,《評價》卻有自己的標準,這就是與過去的標準相反的標準:既然“在極端意識形態的思維里,凡是革命的自然愛國,相反,反革命當然也非賣國莫屬”。那么,在“無意識形態的思維里”,“革命的不一定愛國,愛國的未必革命,這才是歷史的結論”。
3.《評價》攪渾水的第一招,正是評價標準的“相對性”。先通過這種相對性,把讀者帶入到一個無所適從的境地,然后才能跟著他的評價標準轉。唯物辯證法告訴我們,相對與絕對是辯證統一的,如果由于標準的相對性,就不論標準的絕對性,那只能陷入相對主義和不可知論。事實上,歷史唯物主義指出,歷史評價的標準是規律性與目的性的統一,是真理性與價值性的統一。具體來說,評價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第一,必須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還歷史的本來面目。第二,必須符合社會歷史發展規律要求的原則,正如孫中山先生所說:“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第三,人民群眾根本利益原則,如果把孫中山先生的名言在此變動一下,就是“人民利益,至高無上,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奇怪的是,這三大原則可以說是一種常識,怎么在《評價》的眼里,就變成了“毫無標準可言”;而《評價》本身,也對這些原則只字不提,難道在他的眼里這些原則都是“極端意識形態的思維”不成?!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道不同,不相為謀”。
4.《評價》攪渾水的第二招,就是玩弄“革命與反革命”、“賣國與愛國”的文字游戲。在《評價》的眼里,革命就是“游行抗議”,國家只是一個符號;他難道不知道,民國以來的革命,是新民主主義革命,是無產階級先鋒隊中國共產黨領導廣大人民群眾進行的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革命,革命的根本目的是中國的獨立解放,人民群眾翻身做主人,建設富強的新中國?他難道不知道,國家不是一家一族之國,“民為邦本”,而是人民群眾之國?因此,革命的利益與人民的利益與國家(民族)的利益是根本一致的,凡是真正的革命者,必定是愛國者;凡是真正的愛國者,或早或遲都會走上革命的道路,至少也不會反對革命;凡是賣國者絕對不可能是真正的革命者。《評價》無視這些事實,把梅思平、曹汝霖拿來論證“革命的不一定愛國,愛國的未必革命”。他難道不知道:第一,革命有真革命和假革命之分,愛國有真愛國有假愛國之分嗎?第二,人是會發生變化的,評價一個歷史人物,要看前更要看后,看局部更要看全部,要看現象更要看本質,看支流更要看主流。如果認為一個人,干過一件革命的事,就永遠是“革命者”,干過一件愛國的事,就永遠是“愛國者”,這豈不荒唐?!
5.《評價》在玩文字游戲中,一不小心,反過來將了自己一軍。在他看來,“賣國”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賣國”,是國與國的關系中,國家利益被出賣。廣義的“賣國”,不僅包含狹義“賣國”的內涵,也包括民眾利益被損害。而《評價》常常在這兩種概念中游動。他為民國政治領袖的“賣國”行為作辯護時,常常在狹義上使用。但是,他在談到溫世霖的《段氏賣國記》時說,“其所指的‘賣國’內涵極其寬泛,不僅對外國,而且禍國殃民,甚至反對某個政權,都可以算做賣國。”接著,他又說:“其實,那個時代的賣國觀念如果與當代比較,反倒更為合理合情一些,就好像中國統治者殺戮治下百姓與外國侵略者屠殺中國人民并無實質的不同一樣,禍國殃民憑什么不算賣國呢?”按照《評價》這種觀點,你憑什么為袁世凱、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張作霖、蔣介石、閻錫山等人去作“賣國”的清白辯護呢?!
6.當然,《評價》雖然自相矛盾,但他的真正目的,還在于要還袁世凱、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張作霖、蔣介石、閻錫山等人一個“賣國”的清白。為此,他打出了第一張牌:先把過去的定論統統扣上一頂“落水狗”式的高帽:“過去對民國政治領袖與帝國主義勾結的賣國定論主要來自于強烈的意識形態。”企圖在煽起讀者對“意識形態至上的階級斗爭思維方式”的仇恨之火之后,使人們的情感去遮蔽理智。然后,提出了一個十分幼稚可笑的問題:“然而,不知有沒有人曾經質疑過,當‘賣國’和‘愛國’的思維方式及其歷史事實同時放在某一個人身上時,是否會產生一種難以解釋的矛盾,一個‘帝國主義的工具’、‘賣國賊’、‘代理人’、‘走狗’,在帝國主義終于入侵的年代里,為什么不興高采烈地出迎,也不借機出山、就勢繼續做個‘工具’、‘走狗’、‘代理人’,而是相反,不是大罵侵略者,發表反帝言論,就是高風亮節,寧死不屈?”這真是高明。可是他卻沒想到他自己在后來也會說:“人性是極為復雜的,歷史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民國政治領袖你能指望他言行一致嗎?即使是大力倡導“言必行,行必果”的蔣介石,不是一邊高喊著聯俄聯共扶持農工的新三民主義,一邊窮兇極惡地舉起屠刀,僅僅于1927年間就瘋狂地屠殺了30多萬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嗎?如果我們僅僅聽了一個民國政治領袖說了幾句反帝的話,就可以把他的賣國行為一筆勾銷,豈不可笑?就是真有某個民國政治家高風亮節,寧死不屈,難道就可以使得全部民國政治領袖洗清白?民國政治家就是民國政治家,不是一個能夠坦坦蕩蕩、清清楚楚、簡簡單單生活的老百姓,他的一切行為,都要權衡政治(實質是其個人利益)利弊,因此,才有如此多的難解之謎。
7.《評價》為了要還袁世凱、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張作霖、蔣介石、閻錫山等人一個“賣國”的清白,接著打出了第二張牌:“不論是誰,一旦成為國家的主宰,肩負維護政權的重責時,都不得不從切身利益考慮問題。”所以,本質上根本就沒有賣不賣國這么一回事。如果你硬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意識形態至上主義”,因為“這些問題幾乎無不存在,只是在意識形態話語里說法不同而已,既可以叫出賣、勾結、扶植,也可以稱策略、結盟、援助,既可以罵為工具,而工具也不妨說成是兄弟國家兄弟黨,同一種事情,完全可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辭”。在這里,他接過前面相對主義的伏筆,干脆就徹底地否認世間還有真假善惡美丑的分別。我不知道《評價》是大智若愚呢還是別有用心。就拿最極端的東西來說吧,比如戰爭,就有正義戰爭和非正義戰爭、侵略戰爭和反侵略戰爭等之分。又比如殺人,有刑事殺人,有判決殺人,有故意殺人,有正當防衛殺人,有侵略殺人,有反侵略殺人;故有的殺人者是魔鬼,而有的殺人者是英雄等等,難道同樣的行為真沒有性質上的區分,而任人隨心所欲評價嗎?
8.《評價》為了要還袁世凱、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張作霖、蔣介石、閻錫山等人一個“賣國”的清白,接著打出了第三張牌:“幸虧有個《布列斯特和約》,既讓我們得出了概莫能外的結論,也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可供破除極端意識形態語系的案例。”這才是王牌,《評價》總算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當然是他的邏輯使然。正如他前面所說,“同一種事情,完全可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辭”。在他看來,如果去除了 “極端意識形態語系”,實質上所有的不平等條約都是一回事。如果你說是“賣國”,那大家都“賣國”;如果你說是愛國,那大家都愛國。怎么樣?!然而,《評價》真的不知道,一個國家領導人作出的決策,究竟是以個人利益為準繩,還是以人民的根本利益為準繩,是有著完全不同的性質。在民國政治領袖們的眼里,對內是“朕即國家”,對外是“個人權力和個人利益高于國家利益、人民利益”。特別是當不出賣國家利益、人民利益就不能保全自己的個人權力、個人利益時,他們必然要當“帝國主義的工具”、“代理人”、“走狗”;就必然“賣國”。而《布列斯特和約》則是為了國家的長遠利益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不得不作出的決策。這是一個屈辱的條約,也是一個策略的條約。是革命原則的堅定性與革命策略的靈活性相結合的一個范例,又怎么能與民國政治領袖們的“賣國”條約及其行為相提并論呢?!
9.改革開放以來,像《評價》這樣打著“破除極端意識形態語系”、“破除意識形態至上的階級斗爭思維方式”的旗幟,一方面企圖堵截人們不同看法之口,另一方面顯示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已經成為許多翻案者的一種拿手好戲。他們一方面大喊著“破除”,另一方面卻拋出另一套“極端意識形態語系”。在他們看來,凡是過去的認識就一定是錯誤的,凡是現在的認識就一定是正確的。他不知道,幾十年上百年,在人類歷史上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如果有點實事求是的精神,就不會有這么“簡單的”認識了。然而,必須指出的是,《評價》在文章的最后,大聲疾呼要為民國政治領袖們“正名”,他究竟要正什么樣的名?如果像《評價》企圖的那樣,為他們都正了名,那么我們順著他的邏輯不妨可以想一想:當年為推翻民國反動政府的革命志士仁人,不是順理成章地成了亂民、亂黨、亂匪了嗎?
10.改革開放以來,一方面由于對“文革”的徹底否定,人們對過去那種苛刻的政治高壓特別是人身迫害深惡痛絕;另一方面,多元化的價值觀已經成為事實,所以,時代呼喚“寬容”。無疑,“寬容”精神在今天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中要發揚光大。然而,寬容不是意味著不分青紅皂白,不是意味著不分真假善惡美丑。真理是越辯越明的,人間自有正道在。因而,我希望貴編輯部能公開刊登這封公開信,以達到追求真理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