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這樣一個全媒體的時代,報紙的信息傳播方式正在受到全面的挑戰。尤其是互聯網的發展,不僅擁有即時性和公眾的廣泛參與性,而且集聲、像、文字于一體,更是具有特殊的傳播優勢。但這并不意味著報紙就無法拓展自己的傳播空間,因為平面媒體也有自己不可取代的特點,特別是以文字為主的靜態性閱讀等,可以更好地激發受眾的理性思維,“同時鼓勵嚴肅、有序和具有邏輯性的公眾話語”(波茲曼語)。[1]因此,關鍵在于,我們必須確立一套發揮報紙特殊優勢的文化理念和傳播策略,揚長避短,建構自身特有的資訊譜系,從而更好地吸引廣大讀者。為此,本文以“文化副刊”為例,結合自己的一些辦報體會和經驗,談談個人的一些看法和思考。
“文化副刊”通常是各類報紙副刊中的一個核心載體。它不僅僅是提升報紙文化品位、展示媒介文化形象的一扇窗口,同時也是承載人類文明、傳播人文理念的一條重要途徑。盡管在媒介多元的今天,各種文化類的雜志和網站層出不窮,但是報紙特別是日報類,仍有其時間和空間上的受眾優勢,尤其是對一些重要的文化問題,既可以進行多方位的、多層面的連續追蹤,也可以通過精心的策劃進行富有開拓意義的討論。這也意味著,報紙可以充分利用文字的靜態閱讀特征,發掘讀者理性化的接受思維,引導人們在審視當下各種文化形態中,傾力展示并彰顯自身的人文理念,倡導文明社會所必須具備的核心價值觀。事實上,在20世紀初期,北京的《晨報》副刊和上海的《時事新報》“學燈”副刊,都是以自身明確的現代啟蒙理念,有力地推動了中國新文化運動,并對中國歷史的現代性轉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這種人文理念的堅持,對于今天的報紙文化副刊也同樣極為重要。因為在全球化的文化語境中,各種蕪雜的價值觀念甚至欲望化、實利化的生存原則,都以“多元并存”作為理由,尋找自己的合理依據,似乎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這種吊詭的文化倫理,直接導致了人類的理性精神急劇下滑,并使人們越來越膺服于自身的感官欲望。報紙的文化副刊無疑要對此保持警惕并作出必要的反應,因為媒介的責任就是要維護社會的正義準則和共識性價值,推動人類文明的有序演進。《易經》中說:“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理念作為一種人類對理性文明的自覺追求,由“化人”而“化天下”。它強調的是人類心靈的健全問題,突出了必要的理性對人類精神的支撐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也體現了人的自主意識和責任意識的統一。只有在人文的層面上確立了真正文明的個體,我們才能形成一個文明的社會。
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注意到,科學技術的高速發展,雖然極大地提高了人類的物質生活質量,但“也使許多人變成它的奴隸。人變成電腦的附屬品,人被機器所統治。這恐怕是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2]面對這種“人的進化與人的異化并肩而行”的現狀,李澤厚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人要返回真正的人,除了必須擺脫機器統治的異化,還要擺脫被動物欲望所異化,這兩者是相通互補的。”為此,他提出,21世紀應該是“人文教育的世紀”,它不是以培育“生存技能”為目的,而是以提高“生命質量”和培育“生存意義”為目的的“人文教育”——它看起來沒有什么功用,“但這種‘無用之用’,恰恰是百年大計”。[3]盡管這一提法還有待深究,但是,從人的主體意識逐漸衰落這一事實來看,人文教育無疑是必要的。報紙中的文化副刊,面對這一人類精神處境的重大問題,完全應當做出自己的關切姿態,從真正意義上彰顯現代人的“生命質量”,以抗拒不斷被異化的命運。
但是,要在報紙的文化副刊中有效彰顯這種人文理念,當然并非易事。它不僅需要每個編輯都具有良好的人文素養,還需要一套科學而有效的編輯策略。因為報紙畢竟不同于學術雜志,它不可能通過學理化、系統性的長篇大論來傳達這種精神理念,而是要借助我們日常現實生活中所呈現出來的、那些具有代表性的文化事件、現象或人物,通過精心策劃與合理的編輯,以新聞化的方式,在做足“可讀性”的同時,又有效地解決“耐讀性”,從而形成一種“可讀、耐讀、必讀”的良性循環。
為了實現這種良性循環的辦報思路,編輯首先要處理好“可讀”與“耐讀”之間的關系。“可讀”性強,往往意味著話題熱鬧,新聞味道足,會導致不“耐讀”;而“耐讀”了,又因曲高和寡,很難保證“可讀”。在這方面,《中國青年報》的“文化周刊”就做得很有特色。譬如他們對當今學術界的抄襲問題所進行的持續性跟蹤,既有事件的全程回放,又有原因的深度探討;既有對質疑者的及時采訪,又有對當事人的回應報道;既有大眾積極參與的聲音,又有專家學者的看法和判斷。這種系列性、多方位的問題展示,不僅可讀,也很耐讀,而且還滲透了強烈的“求真”意識和明確的人文情懷。
細察廣州幾家報紙的一些文化副刊,近幾年來,也都努力在這種“可讀”與“耐讀”之間彼此兼顧,尋找平衡。一方面,大家都自覺地將文化新聞、話題做深做透,另一方面又注重權威性和多元化的融合,并從中滲透自己的精神理念和價值旨歸,讓副刊能在讀者手上得以長時間的停留,甚至保留。如《南方日報》的“文化周刊”、《南方都市報》的“閱讀周刊”、《信息時報》的“悅讀紀”、《新快報》的“新副刊”等,都以頗為充足的版面,集中追蹤并反思一些重要的文化現象,并通過各自的特殊角度,深挖一些文化現象的潛在原因和有效對策,在突出“可讀”的同時,加強“耐讀”的效果。
2010年8月,《羊城晚報》經過精心的準備和必要的整合,推出了醞釀已久的“人文周刊”。從已有的辦刊實踐和編輯體會來看,我們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立足于堅實而深厚的人文理念,面向當代中國異常豐富的文化景觀,不斷地發出自己應有的聲音,不僅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在處理“可讀”與“耐讀”的關系時,我們著重將“可讀性”放在版面設置和文章風格的選擇上,力求使其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激活讀者的期待心理。譬如,在版面設置上,我們利用“廣角”和“觀點”版,盡可能像做熱點新聞那樣,對一周來的熱點文化事件或人物進行跟蹤采訪、評述,同時又在其他的版面上,選擇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重要事件,進行多方位的深度討論。像有關“學者汪暉抄襲案”、“方舟子遇襲案”、“郭德綱打人事件”等等,都是通過這種方式,既強化了人們對事件本身的理解,又深究了其中所存在的精神信仰、倫理情操等人文問題。文章的選取也是解決“可讀”的一個關鍵因素。作為報紙中的文化副刊,其文章既要充滿智慧,機趣,又不能流于油滑;涉及幽深的學術,則能深入淺出,由大家關心的問題入手,引出值得思考的命題;面對日常生活現象,則能鞭辟入里,以思考的獨特和鮮活,給人啟迪。
在解決“耐讀”這一問題時,無論是話題的策劃,還是觀點的選擇,都應當力求給讀者以啟發或共鳴,激活廣大讀者的思考能力和個人智慧,使他們能夠在閱讀之后,尋思再三。在具體的編輯過程中,編輯必須對“深度”進行有效的控制。毫無疑問,所謂的“文化”副刊,主要在于向讀者提供一些有價值的人文思想,既涉及相對單純的文化藝術領域,也涉及事關民生的各種人文學科,包括社會學、倫理學、經濟學、教育學等等。可以說,“思想性”是貫穿其中的一個重要特點。但是,報紙文章畢竟不同于學術論文,在強調思想性之余,必須注意選題不能太偏太專業化,一定要有普適性,是大家比較關心的問題;主打文章不能過于突出專業化的色彩,要通俗易懂,靈活生動。尤其是在約請相關的作者時,要慎重考慮那些既有立場又有思想深度、相對活躍的文化批評家,而對于一些有好見解但文章相對不那么好看的專家,則可以采用專訪形式,引導他們生動、簡潔地表達出觀點,深化版面內容。
就觀點的選擇而言,秉持文化副刊的人文理念無疑是一個核心基石。同時,報紙作為大眾媒介,其文化副刊也要克服單一的聲音,注重不同思想的“多聲部”共鳴,盡可能從多種角度、以不同的思考方式聚焦某些重要問題。一個話題,只有允許多種觀點進行碰撞和爭論,才能給讀者提供多角度的思考,也才能體現內容的豐富性,使之耐人咀嚼。但是,在當今日趨多元化的思想境域中,我們也要注意到,一些偏激的、非理性的甚至是反正義倫理的聲音,也不少見。這也意味著,我們既要保持客觀公正的文化立場,又要堅持科學理性的人文觀念,讓各種有價值的聲音呈現出來。
“耐讀”還需要考慮受眾的生活習慣。尤其是在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今天,讀者如果沒有一定的空閑時間,就不可能實現編輯的“耐讀”設想。為此,現在的很多報紙都將文化副刊放在雙休日出版,主要就是為了讓讀者能夠利用休閑的時間,有較為從容的心態來讀報,也有較為充足的時間來品味其中一些話題或文章的背后問題,從而有效地增強版面的耐讀性。這種時間安排無疑是非常周到的。
如果處理好了“可讀”與“耐讀”之間的關系,那么,“必讀”就是一個相對容易實現的目標了。因為文化畢竟是人類生活的一種特殊積淀,它在很大程度上也折射了現實生活的某種重要特質。編報紙的“文化副刊”,看起來是在追蹤文化人物和事件,探討各種人文理念,但終究離不開我們的現實生活,離不開人類的文化生態。譬如,2006年《羊城晚報》率先刊登的“韓白之爭”事件(韓寒和白燁的罵戰),表面上看,只是一位“80后”青年作家因為對前輩批評家不滿所引發的一場文學論戰,但隨著爭鳴的不斷深入,我們就敏銳地將此事件延伸到“代溝”問題,又由“代溝”所隱含的不同價值觀念、生存方式,進一步探討我們日常生活中不斷加劇的代際沖突問題。這種代際沖突,涉及每一個家庭的生活方式、教育方式和價值觀念,可以說與廣大讀者的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由是,隨著這一事件討論的不斷深化,這類報道便成了很多讀者的“必讀”之物。
德國的哲學人類學家蘭德曼曾說,人是一種文化的存在。[4]每一個個體的人,都是生活在各種文化形態中,享受文化的滋養。報紙中的文化副刊,在本質上就是通過人文思想的有效傳播,為讀者提供一個理性、健康、豐富而又活躍的文化生態,從而提高當代人的精神生活,提升人們的生命質量,讓大家共同分享智慧和思考的樂趣。
[1][美]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童年的消逝》,章艷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8頁。
[2][3]李澤厚、劉再復:《關于教育的兩次對話》,《東吳學術》2010年第3期。
[4][德]米夏埃爾·蘭德曼:《哲學人類學》,張樂天譯,上海譯文出版1988年版,第2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