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的秋》是現代散文史上的名篇,也是中學語文教材中久傳不衰的一篇佳作。筆者從事語文教學多年,教學這篇文章也已數次。但每讀一次,每教一遍,都會有新的不同感受和體驗。好文章就像窖藏的美酒,歷久彌香,越品越有滋味。《故都的秋》獨特的藝術魅力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靜而不寂,悲而不傷。“故都”是歷史的、深遠的、厚重的、滄桑的,而故都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
來得靜,來得悲涼?!蔽恼麻_篇就把讀者帶到了一個“清”、“靜”、“悲涼”的秋的世界。而作者所描繪的“清”、“靜”和“悲涼”,卻又不是一種純自然的“寂靜”,也不是一種純心緒的“悲涼”,而是超塵脫俗的一種獨特藝術感悟。同樣是寫“靜”,“鳥鳴山澗中,清泉石上流”是一種純自然的“寂靜”,而作者所描繪的是昔日熱鬧繁華的故都——北平的“靜”。當時的北平雖然已沒有往昔作為都城時的繁華熱鬧,但終歸還是有些熱鬧的。作者卻獨尋一隅,“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边@種清淡的情調、靜謐的意境、濃濃的詩意,恐怕只有作者這樣具有獨特審美情趣的人才能體悟得如此深刻細膩。這種故都鬧市之中獨特的“清靜”、“寧靜”,靜中有動,靜而不寂,比那種純自然的“寂靜”,更多了一些靈性,更多了一些深意。這或許就是作者為什么要不遠千里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吧。
再來看“悲涼”。自開篇提出故都的秋“來得悲涼”之后,作者似乎忘記了這個詞,通篇下來,再沒有提一個“悲”字。但我們卻能從文章的字里行間處處感受到故都秋意的“悲涼”來。這種“悲涼”滲透在故都的民宅內外、胡同兩旁、破壁之腰、牽?;^、槐蕊之中、秋蟬聲里、秋雨來時——,彌漫在文章字里行間所描繪的秋姿秋態秋色秋聲秋實秋意之中。但這種“悲涼”,又不是一種純心緒的悲傷。相反,透過作者筆端浸潤的“悲涼”,我們卻分明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作者對故都之秋的眷念、神往和贊美,感受到作者追求美好事物的一顆火熱的心。最后,作者在“秋論”中這樣寫道:“有些批評家說,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都帶著很濃厚的頹廢的色彩”,“但外國的詩人,又何嘗不然”,“足見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于秋,總是一樣地特別能引起深沉,幽遠、嚴厲、蕭索的感觸來的”??梢娮髡呦矏酃识记锏摹氨瘺觥?,卻并沒有因此而陷入一味的頹廢感傷,有的只是對美的追求和熱愛。
二、淡而不寡,冷而不寒?!豆识嫉那铩氛Z言風格是平淡的,但那種平淡之中略帶感傷的語調,卻讓人覺得淡而不寡,淡而有味,以致回味雋永。正好比是“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比如文章開頭一句:“秋天,無論在什么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币粋€“啊”字,將作者的諸多感觸盡融入其中,多一字則顯累贅,少一字則顯寡淡。如果去掉這個“啊”字,意蘊則大不相同。本文雖是寫景的抒情散文,但自此之后,文章再沒有一處的直接抒情,但我們又感覺好像處處都在抒情。再比如作者寫“落蕊”,純用白描的手法,“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這“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更讓人感受到了故都秋的“清”、“靜”和“悲涼”。如果換成寫“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其給人的感覺和意蘊就會大打折扣了。
再看作者選取的秋色,都是以淡雅的冷色調為主,高遠的青天,淡雅的藍朵,疏落的秋草(淡黃),滿地的落蕊(灰白),斑駁的樹影(灰暗)以及著著青布單衣或夾襖得都市閑人,這些都是淡雅的冷色調。作者還特別強調,“說到了牽?;?,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蔽恼逻x取的都是淡雅的冷色調,故都的秋味正在于此,作者的審美情趣也正在于此。色調雖然是冷的,但給人的感覺卻并不是冷酷無情的,而是鮮活的、動感的。這是與朱自清先生的《春》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審美情調。一個清新活潑,一個平淡深沉,一個熱烈奔放,一個蕭索沉郁。但無論是哪種格調和風格,都一樣能給人美的享受。
三、濃而不麗,俗而不庸。作者描繪的故都的秋味是濃厚的,作者對故都秋的熱愛和眷念是濃烈的,甚至作者筆下故都特有的京腔京韻也是十分濃郁的。作者因為感覺到“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在江南“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和姿態,總也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再加上作者“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余年了”,所以自然要不遠千里,從杭州趕到青島,再從青島趕到北平來,“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痹陲枃L了這故都的秋味后,當然自然而然地要發出這樣的感慨:“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弊髡邔识记锏馁澝篮蜔釔鄹星闈饬?,但抒發得質樸、自然、流暢,絲毫不顯夸張、浮麗和做作。
再看作者所描寫的景和人,雖然都是平俗常見之物,但就是這些尋常之物、尋常之景、尋常之人,卻給了我們不尋常的美感享受。比如文中的一個排比句,說南國之秋,比起北國之秋來,“正像是黃酒之與白干,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之與駱駝?!彼戎?,也盡是尋常之物。有人認為這是文章的敗筆,因為所比之物不“雅”。但筆者認為,這正是作者的獨特之處所在?!把拧迸c“不雅”,并不在所比之物,而在所比之境之時?!包S酒”、“白干”、“稀飯”、“饃饃”、“鱸魚”、“大蟹”、“黃犬”、“駱駝”,雖然都是尋常平俗之物,但與文中描寫的“秋蟬”、“棗樹”、“破屋”、“槐蕊”、“馴鴿”、“藍朵”以及“著著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放在一起,卻十分地相宜,因為“秋并不是名花,也不是美酒”。如果將它們硬換成那些陽春白雪的所謂的“高雅”的東西,卻大煞了文章的風景,更失去了這故都的秋味。這一組排比,看似作者信手拈來,實則是匠心獨運之筆。
胡蓉,周俊榮,教師,現居湖北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