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必修五第二單元課文《歸去來兮辭》時,學完了此文之前的那段序文,該序文著重介紹本文的寫作背景,陶淵明的生存困窘處境。其言曰“耕植不足自給”,“生生所資,未見其術”,意為陶先生窮得吃的都無法獲得,又沒什么經營生計的本領。學生就感嘆,陶先生實乃真窮啊。緊接著,講到正文第二段陶先生返回家后,其受尊場面,“僮仆歡迎”“有酒盈樽”,于是就有學生發問了,這陶潛家里連仆人都有,這是真窮呢,還是裝窮呢?
說實話,備課的時候根本沒注意這一小點。我想,這條課堂小波紋說不定能變成一朵小小的浪花,也不失為意外心得。不如讓學生自己展開討論吧。咱給全班同學分了組,讓他們結合各類資料,討論分析,陳述觀點,結果得出了以下幾種認識:
第一種認識:陶淵明并非真窮。文人那筆情,稍稍矯情,做點無痛之呻吟抑或吶喊,也實屬正常。想陶先生系名門之后,其曾祖陶侃官至東晉大司馬,誠然即使是他這一代,家中早已無甚豪資,但怎奈“瘦死駱駝大馬大”,多多少少,他也不至于貧窮到揭不開鍋的地步。有的學生舉出例子,予以佐證,關于陶先生彈奏無弦琴那段。陶先生蓄一無弦之琴,每每喝至酩酊大醉,邀來同道好友,彈撥一番,來訪之人,無論貴賤,一律以酒招待。喝至睡熟,朋友們便興盡而歸,他日亦會歡會如舊。學生直指,這不就是矯情么?有誰會囈語般地弄來一只無弦之琴放蕩不羈開懷暢飲?矯情之人的陳述,多少有些失實啊,看來不窮啊。面對這撥學生的見解,我也學來孔子在《侍座篇》里的做法,“笑而不答”也。
第二種認識:陶淵明的確是真窮。陶曾有一首寫于晚年的詩為《乞食》,其曰“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盡管陶服膺儒學,固窮守節,安貧樂道,但生活的嚴峻受到了迫使他不得不叩門告貸之際,一個文化人,面情之薄,尊嚴之厚,毋庸多言,但他淪至行乞地步,可見此窮為真,人最怕的也是真窮。這生活如此困窘的人,竟然家里還有僮仆,還有酒肉飯菜,可見也是迫不得已而勉強為之,請仆人是家口太多,有酒肉是數年一回。陶淵明家中孩子是多,幼稚盈室,沒有人照看,有如那位寫下“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的朱自清先生,無奈只能因貧走入仕途,謀得活口之路。這份不純的動機也能折射出他對宦海生涯的嚴重鄙視輕蔑。學生認為,陶潛真窮,皆為品性端正、家口開銷所致,當支出大于收入時,無論收入數字如何,也為窮了。
這個學生代表說出他們組的觀點之后,有不少同學并不贊同,有的同學說“能賺能開銷就不代表窮”,可見這窮亦為裝窮。
靜靜地等待,第三組的學生代表站起來了,他們組的觀點是,陶淵明確實真窮,請有僮仆亦為真窮。接著,他開始不緊不慢地做著解釋說明了。陶先生名門之后卻為何會那么窮,有幾大原因。第一,性格清高,鐵骨傲岸;據《陶淵明傳》中記載,他多次“不堪吏職”“自解歸”,從29歲直至41歲寫下《歸去來兮辭》之時,人生最風華正茂的歲月里,他在不斷地入世出世,任職棄職。第二,他的生存技能較差,作品中的他表現得醉心于農業,但種植效果是“草盛豆苗稀”。第三,他骨子里的“無道則隱”導演了他的一生。他任彭澤令之時,曾獲大量官田,妻子請求種粳,他卻用二頃五十畝種秫(高粱,用來釀酒),五十畝種粳,沉醉酒中,借酒寄郁,最后終于走上歸隱道路。不存糧不積蓄的他,確實是真窮了。第四,他不看重功名。盡管年輕時的他有“大濟蒼生”的雄心壯志,但東晉時代,社會門閥制度森嚴,不學無術之官吏魚肉百姓,他更不屑亂世那份失了真的功名,他也曾說“富貴非吾愿”。自從朝代更替,南朝劉裕基業興盛,他就更不愿做官了。他確實家有僮仆,這是他在任彭澤令之時,“執事者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當政者為了他不拖兒帶女而獨自上任,送了一個勞力給他的兒子,讓這個人來幫助陶家的兒子每天砍柴打水。至于“有酒盈樽”,那是陶潛生來摯愛飲酒,家人為表摯誠,用自家所種高粱所釀。
這真是應了《侍坐篇》中孔子最后那句“吾與點也”,很多同學聽到第三種見解,都表示贊同,覺得這種認識更為客觀、充分,富有說服力。
“魚”不是最重要的,“漁”才重要。小小的插曲中,學生學會了思考,查證,鍛煉了思維能力,他們合作探究,敢于辯議,我想這比任何一個答案都重要。
劉力,謝同育,教師,現居湖北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