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分省命題不是改革的必然方向

隨著我國高等教育跨越式發展和基礎教育新課程改革如火如荼的展開，對高考命題方式的關注逐步引起了社會各界及民眾的關注。恢復高考后，1977年各省單獨命題，1978年全國統一命題，1985年上海單獨命題，2002年北京單獨命題，2004年，天津、遼寧、江蘇等九省市加入改革行列。到2006年，實行分省命題的省份達到16個，涉及考生占全國總數的65%。伴隨著改革的逐步推進，圍繞命題方式改革的爭論也越來越激烈。毋庸置疑，命題質量和命題水平的高低直接關系到高校選才的科學性和公平性。那么，在素質教育持續深入和高中新課程改革逐步推廣的情境下，是統一命題還是分省命題更能適應素質教育和為高校選才的需要呢？今后的分省命題改革將走向何方？

一

對于高考改革這樣事關重大的系統工程，其任何一項改革都可能會牽涉全局，關鍵是要分清利弊，權衡得失，然后小心謹慎地推進改革。本文從安全性、科學性、入學機會區域均衡和地方適應性來分析分省命題改革的利弊得失。

（一）安全性

實施分省命題改革的初衷之一就是降低泄題漏題的風險。從考試安全的角度來看，全國統一命題，試題一旦泄露，在瞬間可以傳遍全國，導致有關科目的試題在全國范圍內作廢。而分省命題，試題泄密只會影響到某一省份而不會波及全國。從這一角度來看，分省命題的確可以起到減小大規模泄題風險的作用。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高考分省命題非但不能將泄題事故降低到零風險，而且還可能增加本省泄題的風險。某省有些學生家長就曾質疑，分省命題只由重點大學教師參與，會給非重點學校的學生帶來很大的不利。[1]這種命題教師結構上的問題，很可能會演變成一種隱形的泄題。實際上，與全國統一命題相比，分省命題在激烈的考試競爭中更容易出現泄題的情況。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各種人情請托和權力金錢等因素對高考的干擾常常防不勝防，正如有學者指出，“由于自主命題只從本省中挑選命題人員，命題人員和教師互動的概率，較之從全國范圍挑選命題人員的全國統一命題肯定更大。因之，自主命題一方面減少了因一省泄題波及全國的風險，但另一方面，在抵御高押題率、人情請托和特權干涉等方面，卻可能低于全國統一命題。由此也會帶來新的公平問題。”[2]

可見，無論是采取全國統一命題還是分省自主命題，試題泄露的風險幾乎是同時存在的。在統一命題模式下，如果發生了泄題事件，其影響和損失無可估量。分省命題的泄題風險也同樣不小，雖然各省對命題入闈都有非常嚴格的規定，但在保密、回避、試題印刷、運送等環節的執行難度比全國統一考試要大得多，再加上分省命題流程監管的全國性規定的缺失，在高考命題中出現“自主泄題”的情況因此并非危言聳聽。總之，無論采取何種命題方式，試題泄密的風險都同樣存在。因此，要加強安全保密各個程序和環節的管理，提高安全保密意識，不斷完善考試應急的處理機制。

（二）科學性

分省命題可能存在的最大問題便是科學性也就是命題的質量。有學者認為，高考要想獲得理想的測量效果，其試卷、試題的難度水平應該與考生的能力水平相當。考生群體越大，差異也就越大，同質性也就越小。在我國，考生群體的差異很大，且隨著考生人數的增加，這種差異性會隨之放大。因此，從改善高考測量效果，提高分數的可靠性和測量的有效性來看，實行分省命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縮小考生群體間差異，提高高考的測量科學性。[3]

從實際情況來看，分省命題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照顧到各省的教育實際狀況，但要達到原來統一高考命題所具有的命題水平也實非易事。由各省實施自主命題，如果缺乏命題技術及管理的經驗，導致命題隊伍結構不甚合理，或缺乏有經驗的命題及測量學專家等，則很難保證高考試題的信度和效度。高考命題質量的高低直接關系到選拔人才的科學性，更關系到一省考生的切身利益和前途命運。如果命題出現失誤，不僅會影響到某一省考試、錄取等環節的科學性和公平性，還會影響到全國高校招收新生的公平性，使高考“公平至上”的理念和不可動搖的權威性受到損害。

回顧高校招生考試的歷史，早在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就有人提出實行各校單獨命題和單獨招生的試點，最后都以費時費力和難以保證命題科學性等原因，不得不放棄這一改革設想。雖然分省命題比各校單獨命題的情況好得多，但道理卻是如出一轍。從許多省市單獨命題的語、數、外三科來說，不僅存在命題質量不夠理想的情況，而且也有重復建設、勞民傷財之弊端。從世界范圍來看，許多原來實行單獨招考的國家，紛紛建立全國性或地區性的命題機構，組織高水平的學科命題專家來提高試題的科學水平，進而保證大學入學考試的科學性和權威性。如美國的SAT和ACT，日本的全國共同學力第一次考試，韓國的大學修學能力測驗（GSAT）等，都是由全國統一組織的大學入學考試。而作為傳統的實行統一考試的國家，我們也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輕易放棄統一命題所具有的科學高效等優點。

其實，科學性是決定分省命題是否具有長久生命力的關鍵所在。因此，加強考試命題的科研工作、提高命題質量，是當前高考分省命題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4]從這幾年的改革實踐看，部分省市的語文和英語在命題科學性上都有令人質疑之處，并已引起許多一線教師的擔憂。就省級考試機構而言，也并不是每個考試機構都具備自主命題的管理水平和能力。筆者最近已經聽到南方某省的考試機構希望教育部將分省命題權收回的建議，因為分省命題不僅安全責任重大，而且經濟負擔很重，部分省市已不堪重負。

（三）入學機會區域均衡

高考實行分省命題，在很大程度上使全國失去了一個統一的衡量標準，這對比較各省教育水平、衡量新生的教育質量都帶來了不利的影響。可以說，分省命題以一種更為隱蔽的方式，掩蓋了各省區入學機會不均等的問題。實行高考之初特別是高校擴招以來，人們就已經關注到了因教育、文化資源嚴重不均而造成的各省入學機會不均等的現象。近20年來，高考分數向落后地區傾斜的同時，也更多地向教育資源豐富的大城市傾斜，這顯然有悖于考試公平的原則。在高考錄取中凸顯出來的“傾斜的分數線”問題，已經由普通百姓的非議發展為高層人士的爭論。正當人們開始直面并致力于解決這一不公現象時，各省實行自主命題，卻使得省際間錄取分數線不再具有可比性，從而將“巧妙”地掩蓋了高考錄取中區域不公的矛盾。[5]“傾斜的高考分數線”問題看似被分省命題的改革所消解，但實際上，問題非但沒有消失，而且可能會愈演愈烈。

實行分省命題之后，各省的錄取標準不再具有可比性。2004年，北大在北京地區的文理科分數線是全國最低的，到2007年，北大在北京的錄取分數線卻要比上海、天津等地高出不少，這難道說明北大在北京的錄取標準比在上海和天津的更高嗎？分省命題消弭了全國統一的衡量標準，使分省招生指標的不公平看起來不那么顯眼。在分省命題實施之初，就曾有人直言不諱：“分省命題使得各省的錄取分數線不具有可比性，掩蓋了各地錄取分數線巨大差異的事實，叫我如何說它有助于考試的科學與公正呢？”[6]實際上，統一高考標準的喪失，意味著教育地方保護主義進一步加劇，各省錄取名額的劃分將更加隨意，教育資源的分配將更加不平等。分省命題不僅不可能改變大學招生地方化的事實，而且更惡化了招生地域歧視的性質。[7]

可見，就入學機會的區域均衡來看，“分省命題”顯然比統一命題糟糕得多。更何況，分省命題也沒有減輕學生負擔，更沒有改變高考指揮棒的作用，只不過這根指揮棒從教育部下放到各省而已，對學生和學校來說并沒有實質性差別。整體而言，分省命題對統一衡量全國教育水平、調控各省入學機會的作用，遠沒有全國統一命題那樣有效。

（四）地方適應性

毋庸置疑，實施分省命題的動因之一便是地方適應性和針對性，這是由我國幅員遼闊、文化多元等國情決定的。從改革實踐來看，高考作文中地方文化及地方特色開始逐步得到體現。雖然說分省命題可以使考生因熟悉本省情況而受益，但這種局限于地方特色的考題對完善考生的知識結構，很難說有什么優越性，至少對于培養考生的中國意識和全局觀念是有害無益的。[8]例如，2004年的江蘇地理卷有一幅江蘇地圖，要求考生從地理位置、資源、交通和人口等方面分析江蘇的發展特色，2006年北京語文卷的作文題是“北京的符號”，這些試題內容固然比較貼近考生的生活實際，或許更能激發考生的靈感、測試出考生的能力特色；但另一方面，片面強調地方特色，也可能產生誤導基礎教育的后果，使各地課程只注重傳授本省特色，而忽略整個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這對于培養統一的民族意識是很不利的。[9]事實上，考題內容的地方性和全國性也很難區分，許多所謂的地方特色，其實只是中國特色的一部分。例如，遼寧卷可以引入趙本山的小品，體現了地方文化特色，但眾所周知，趙本山的小品早已通過連續幾年的春節聯歡晚會而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節目，北京、上海等其他省市的考生對他的熟悉程度，很可能并不亞于遼寧考生。

從以上分析來看，地方適應性并不能成為實施分省命題的正當理由。更何況，地方特色也完全可以在統一命題中得以體現。事實上，在語、數、外三門共同科目的考試中，只有語文的作文才可能出現“特色題”，而英語和數學完全不具備任何地方適應性的空間。對這些科目實行分省命題往往只會增加出題成本，造成各種資源的浪費。據了解，教育部考試中心統一命制高考試題的總成本每年大約是150萬元，而實行分省命題的省份其直接開銷都在150萬元以上，有的省份甚至高達600萬。[10]分省命題成本加大，將直接導致考生的經濟負擔加重。面對高額的考試費用，有人強烈要求國家審計署對某省教育考試院高考經費進行審計，并提出高考收費必須進行聽證的建議。[11]所以，盡管從表面來看，地方適應性是自主命題改革的動因之一，但由命題帶來的有限的地方適應性卻很難成為實施分省命題的正當的、必要的理由。

二

如前所述，無論是從安全性、科學性和地方適應性，還是從入學機會的區域均衡的維度來看，這些因素都不足以成為推行分省命題的正當而必要的理由。將分省命題改革放在更宏觀的社會和教育背景來審視，或許會得出更為理性的認識。高等教育跨越式發展的必然結果是帶來了規模龐大的考生隊伍。2000年報考人數為375萬，2006年猛增為950萬，2007年突破1000萬大關，如此龐大的報考系統對招生考試工作帶來了全面的沖擊和巨大的壓力。在網絡和電腦愈加普及的信息社會，在過度重視考試的學歷社會，在道德誠信缺失、法治意識淡薄、相關法律缺位和社會風氣日下的社會大環境下，整個高校招生考試包括命題等環節的安全都經受著巨大的考驗。從行政管理的角度來看，將統一的命題權下放，似乎成了化解高考風險的一種有益嘗試，再配合各省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推行，分省命題改革也似乎獲得了更為正當的理由。所以與其說分省命題是適應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多元化改革和基礎教育新課程改革的必然要求，還不如說是適應規模巨大的報考系統、化解高考風險的無奈之舉。退一步說，即使實行新課程改革省份的高考，也未必一定實行自主命題。其實，委托專業化的考試機構根據課改要求命制試題也不失為一種很好的選擇；更何況，如果將高考負載的過多的職能逐步剝離，讓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更好地承擔起評價中學課改的任務，分省命題的實施似乎就更沒有必要的理由了。

眾所周知，適應層次各異、類型多樣的高校人才選拔模式，從高度統一的體制逐步走向多元化是高考改革的必然趨勢。但是高考改革的多元化也不是要全盤多元、全盤多樣，而是多元與統一的有機結合。考試形式可以多元化，比如可參照日本的做法實行兩次考試，即全國統考和各校單考；或者將高考按層次分為本科考試和專科考試。錄取形式也可以多元化，比如考試入學、校長推薦、自主招生等。但從命題方式的角度來看，分省命題卻并非是改革的必然方向。即使從國際經驗來看，許多國家的大學入學考試都是趨于實行統考，如美國采用SAT，英國使用A-level考試，俄羅斯更是由單獨考試到大規模地推廣統一考試。所以多元化也未必是實施分省命題的正當理由。從另一方面來看，我們也必須警惕“多元化”的高考改革帶來的負面影響。某省五年改四次的變化頻仍的科目改革已經使學生和家長無所適從，大學自主招生中面試的公平性和科學性也日益遭人詬病。無獨有偶，推行多元化改革的臺灣，由于推行改革的方法不當，多元入學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變成了“多錢入學”和“多元壓力”，反而增加了考試的負擔。[12]從改革的效果來看，分省命題也很難說發揮了“多元化”的功能，高考指揮棒只不過從過去的一根變成了現在的許多根，它對中學教學強大的指揮作用依然存在，并未促進基礎教育的多樣化。相反，卻帶來了公平性和科學性等多方面的質疑。總之，分省命題的實施并沒有正當而必要的理由，無論是從歷史和國際比較的維度，還是從促進高考多元化和基礎教育多元化的角度，高考分省命題都不是改革的必然方向。

高考分省命題改革到底何去何從，在多維審視和反思的基礎上，我們認為改革的方向是從分散逐步走向統一。對此，我們初步提出兩套改革方案，以供借鑒。一是漸進的改革方案。也就是在現有分省命題的格局上，基于地理位置、文化特色及教育發展水平等因素，在全國建立若干個教育考試中心，以適應不同地區的教育發展水平。在穩妥慎重的基礎上，積極促成有條件的地區率先成立教育考試中心，比如，“長三角”地區可以由實行單獨命題時間較長的上海牽頭成立教育考試中心，實行聯合命題或者委托命題。這樣，既能保持地方文化特色，又能兼顧統一考試的公平性。二是激進的改革方案。除保留少數幾個特殊省市外，其余省區仍然回到統一命題的模式。但要對統一命題模式進行改革，比如建立專門的命題委員會，各省可以選派一位或按照比例選派教育專家參與命題，確保高考命題反映地方特色，同時，讓各省對統一命題的試卷有更多的話語權和決策權。具體來說，可以在試題中增加部分選做題目，如逐步增加適應城市和農村生活背景或適應不同地理位置和文化環境的題目。同時，配套改革措施也必須同步跟上，如完善高中學業水平考試，增強其評價的功能等。

總之，無論采取何種方案，當務之急就是不斷完善分省命題各個環節的建設，不斷提升分省命題的質量。未來高考命題方式的改革，應建立相應的競爭機制，逐步形成區域性教育考試中心，引導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安全性強、統一為主、適度分散的現代國家教育考試命題體系與管理體系。

[1]胡力豐、何慧.自主命題強調保密性，非重點中學學生不會吃虧[N].瀟湘晨報，2004-02-24.

[2]鄭若玲.高考改革必須凸顯公平[J].教育研究，2005，（3）.

[3]雷新勇.應該理性對待分省命題[N].中國教育報，2006-09-27，第6版.

[4]李立峰.高考自主命題利弊析論[J].湖北招生考試，2004，（4）.

[5]鄭若玲.高考改革與公平[J].湖北招生考試，2004，（10）.

[6][11]楊繼龍.高考分省命題考試政策效度研究[D].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7]張千帆.走向更為公平的大學招生制度——中國問題與世界經驗[J].浙江學刊，2010，（1）.

[8][9]張千帆.走向更平等的招生考試制度——中國大學招生指標制度的合憲性分析[A].大學招生與憲法平等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10，3.

[10]張敏. 利乎？弊乎？高考分省自主命題的漫漫長路[EB/OL].新華網. http://news.sina.com.cn/c/2005-08-17/08176711611s.shtml.2005-08-17

[12]王燕萍、衛鐵民.取消統一高考，保送出現舞弊[N].中國青年報，2002-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