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

一朝發祥地，兩代帝王城。

沈陽，D大坐落的城市，充斥著被歷史的洪流洗刷過后油然而生的豪邁，連帶著那冬季也是冷冽而漫長的，釅得化不開。

D大邊上有一條小街，開了琳瑯滿目的店鋪，大都是些二手書店、點心鋪子抑或是小飯館，獨獨有一家店，賣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手工藝紀念品。

小店開在街角，鋪面不大，玻璃門。推門進去，便瞧見各處的木架子上，擺滿了形形色色的工藝品，從簪子到陶罐，每一件都帶著古韻撲面而來，擁擠卻不凌亂，店里常播放著一首古曲——漢代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

來店里的人不少，多是學生，可小店開門的日子并不固定，故而想進去一瞧還得碰碰運氣。只是這并不妨礙人們對這家店鋪的喜愛，以及對這家店鋪背后的故事的好奇。

對的，這是一間有故事的鋪子。

1故事的最初

溫北北的家在D大對面的街區，那一片是教師公寓，專分配給D大任教的老師。她的父母都在D大歷史學專業任職。

自小，溫北北就浸潤在古籍里頭，別的孩子還在讀“床前明月光”的時候，溫北北就聽著《三國志》入眠了。

溫北北的性子慢吞吞的，有點懶散，不太合群。比起和同齡的女孩子們簇在一起談論各式花哨的衣服，溫北北更喜歡在假期跟著父母到全國各地的古跡去考據。她對同伴們喜愛的那些男明星總提不起興趣，在她的眼里，他們都只不過是商業的產物而已，和亂世梟雄、仙風道骨都是沒法比的。

自然，溫北北在上大學前，沒有談過男朋友。男生們只曉得打網絡游戲，聊女孩子，卻連古往今來的朝代都數不清楚。溫北北和他們哪里會有話題，即使說上話也超不過三個來回。

然而，溫北北在她遇到秦允之那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高考那年，填志愿，溫北北順理成章選擇了D大，前三個志愿全都隸屬歷史文化學院。最后，她落到了第二志愿，考古系。

通知書下來，溫北北倒覺得不錯，雖然她對考古并沒有太深刻的概念，但父親卻表示了微微的不滿，“學考古，風吹雨淋的，累了點”。

但到底，溫北北學了考古。考古系人少，溫北北這一級就只招了十六個人，只有四個女生。而對于隔年一招的考古系，十六個人也已經算招得多的了。考古類似傳統技藝的傳承，多以入門早晚決定尊重程度，對于師兄師姐都很是尊敬。系里的人都特別親，卻又遵禮法，興致也相近，這讓溫北北很自在。

系主任說，做考古的，凡事都得懂一些，別只守著自己那一塊兒給作繭自縛了。溫北北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于是，常常趁著沒專業課的時候，到別的系去旁聽，也叫“偷堂”。

也就是這么一“偷”，溫北北遇見了秦允之。

那是在大二的上學期，溫北北拜托母親弄來了一張文學系的課表，對照著找出自己能去旁聽的課，而《文學概論》便是其中一門。

當時溫北北不知道，這是一門小班課，總共只有二十來個人上。只是那時她已經進了教室，便就一橫心硬著頭皮坐了下來。講師出乎意料的年輕，像是博士生剛畢業的樣子，一米八的個子，穿著一襲風衣，走上講臺來，風度翩翩。溫北北看了看課表，沒錯，他就是秦允之。

想必是對自己的學生極為熟悉，秦允之看到溫北北的時候，溫潤的眸子頓了一頓，北北急忙低下了頭。那一節課，她上得極不自在，像是被人發現做賊了似的，連帶著秦允之的侃侃而談，引經據典也成了左耳進右耳出的耳旁風。

好不容易挨到課間，溫北北挪著步子主動找了秦允之。

“老師，我是考古系二年級的學生。我……可以來聽這門課嗎？”

秦允之偏過頭來，看著眼前的姑娘，個子小小的，或許因為常年日曬的關系，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短頭發，較之同齡的女孩子，少了些女氣。她說話的時候有些怯怯的，但抬眼看他的時候，卻蘊含著滿滿的期待。

“你是來拿學分的嗎？”他問。

北北撥浪鼓似的搖頭，他便又問：“能聽得懂嗎？”

“專業名詞……有點困難。”

“多查些資料就好了。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秦允之說完，頓了頓，隨即輕笑地添了一句，“歡迎你來聽課。”

他笑的時候臉的一邊有個酒窩，極溫和，讓人如沐春風。溫北北一時間竟然紅了臉，趕緊道了聲謝，匆匆跑回了座位。

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在沈陽夏天的末尾，云淡風輕，卻揮之不去。陽光透過教室的窗玻璃射進來，暖暖地打在溫北北身上。她支著頭看著黑板上秦允之寫下的字，剛柔并濟，第一次覺得，沈陽竟也有這么柔和的氣候。

2鄰居家的先生

《文學概論》是秦允之開的第一門課，他博士畢業才一年，留校不久便開課，可見院里對他的信任了。學期剛過半，學校里就給他分配了教職工住房，在學校對街，讓他暫住，這著實省了秦允之一筆不小的開銷。

周四下午，溫北北沒課，在食堂吃完午飯便捧著書往家里走。明天有秦允之的課，她還有許多資料要預習，她太喜歡這門課了。秦允之是個博學幽默的人，仿佛什么都能信手拈來，侃侃而談。他也并不像老師，更像個學長，平易近人。總之，溫北北很喜歡他，帶著崇敬的喜歡。

正想著，便走到了樓下。大樓門口停著一輛搬運車，這在教室樓里也不鮮見，有時候人員調動，公寓也會跟著易主。溫北北繞過卡車，正要往樓上走，卻和出門的秦允之撞了個正著。

“溫北北。”

“啊，秦老師？”

北北抬起眼，這是她第一次在平日里遇見秦允之。他一身休閑的裝扮，上頭落了點灰，比講臺上的他多了些煙火的氣息。北北又瞧了瞧那輛搬運車，掂量著問：“您這是要搬進來嗎？”

秦允之被她小心翼翼的一個“您”字給逗笑了，點了點頭，又問：“你也住這兒？”

“嗯，我爸媽都是歷史系的，住五樓。”

“原來是這樣。我住六樓，我們這就成鄰居了。”他唇角依舊掛著笑，“你也別稱我‘您’了，聽著怪別扭的。”

“啊。”溫北北花了好久才慢慢消化他的話。秦允之又道：“我還有東西要搬，再見。”

“再見。”溫北北抱著書，看他上前和搬運工說話，便渾渾噩噩地上了樓梯。耳邊回想起秦允之喊她的那一聲“溫北北”，字正腔圓，出奇的好聽。

就這樣，秦允之搬到了溫北北樓上。

次日清早，兩人就又撞見了。溫北北有晨跑的習慣，她喜歡一邊塞著耳機聽音樂，一邊在晨曦微露里慢跑，風刮過耳朵，起初有些冷，但慢慢的身體就會發熱，四肢百骸都覺得舒展了一般爽快。只是大多數女孩子都不樂意起早床，多睡一會兒便是一會兒。

所以，當秦允之穿著運動服出來晨跑卻見到精神抖擻的溫北北時，還有些吃驚。而秦允之出現在溫北北的晨跑路上，也讓她感到驚訝。畢竟，秦允之看上去雅得不像是會運動的人。

可撞上了，兩個人也就問候了幾句，不多話，并肩跑了起來。秦允之個子高，跑得也快，溫北北不一會兒就落在他后頭了。北北努力想要跟上，卻實在吃力，好在秦允之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疲累，竟也放慢了腳步。這一圈慢跑下來，讓北北對秦允之的印象有了新的改觀，和他道別回家換衣服時，溫北北想：他的體育也很好呢。

北北幾乎天天都能在晨跑的路上遇見秦允之，然后肩并肩地跑，不說話。北北的耳機里依舊播放著音樂，但兩個人跑的感覺終究有些不一樣。有時候秦允之準備水瓶時，會給北北帶上一瓶，北北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秦允之說是順手之勞，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性地接受了。兩個人也因此熟絡了不少，北北更覺得，秦允之像是個朋友，比她年長，比她成熟，比她閱歷豐富，但她還是叫他老師。

一月的沈陽，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氣，凍得人不想出門。漫天的大雪中斷了北北和秦允之的晨跑。而在那個微暖的午后，鼓足了勇氣的溫北北敲響了秦允之家的門。

秦允之原本在書房看書，聽到有人敲門，便出來了。屋里開了暖氣，他只穿了單薄的衣衫。打開門，見到穿著羽絨服的溫北北，她捧著書，冷得在那兒跺腳。

“溫北北，你怎么上來了？”

“嗯，我……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阿嚏。”

北北從暖和的家里跑出來，只胡亂裹了件大衣，可剛出來沒幾分鐘就凍得不行。

“先進來吧。外頭冷。”秦允之終究側了身，讓北北進屋。

這就是單身男人的家啊，北北思忖。以米色為基調的客廳，擺放著布藝沙發，裝修風格簡潔，很干凈，不冷清。屋子里的暖氣讓北北舒服了許多，她褪下羽絨服，然后思忖著問秦允之：“呃，這個放哪里？”

秦允之關上門，看了一眼溫北北，她穿了一件娃娃袖的毛衣，寬松得像麻袋一樣把她整個人套在里頭，和她短短的頭發倒很相配。他從她手里接過羽絨服，在門口的衣架上掛好。

“碰到什么問題了？”秦允之看向她捧著的書本，問。

溫北北站著就翻開書，找到夾好的書頁，指著上頭寫著的“無目的性”、“合目的性”兩個概念，有些支吾道：“我記得你說過，可我還是不太明白。”

秦允之走到她身后，俯下身來看書，清爽的氣息瞬時就裹住了溫北北，北北瞬間像給人定住了似的，心跳以不規則的頻率跳動，這種狀況是極為罕見的。

“這個啊。合目的性是康德美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牽扯到哲學，是有些晦澀難懂。”秦允之說完站直了，溫北北這才舒了一口氣。

秦允之一邊說著，一邊就往書房走：“我給你拿幾本書吧，你大致了解一些康德的背景和哲學理念后，自然就更容易理解這個概念了。”

北北應了一聲，用手撫著胸口，過了良久，她緩過神，卻也沒見秦允之拿了書出來，便猶猶豫豫地往書房挪。

“秦老師？”

溫北北探頭，看見書房格局的一剎那，她愣住了。書房的三面墻全都擺著書架，架子高的觸及了屋頂，一排排整齊排列著，光是一本書便就有不同的版本。這讓家里也藏書甚多的溫北北也嘆為觀止。

秦允之正站在靠窗的書架前找書，聽見北北的聲音便答：“桌上放著兩本了，這兒還有一本……”語罷，他抬起頭，恰巧撞見溫北北興奮的目光，那興奮是很少見的，是一種對知識和書籍本能的渴求。

“喜歡看書？”他笑問。

“嗯。”溫北北應聲，但目光還在書架上流連。

“要是真喜歡，就拿幾本去讀吧，讀完了再來換別的。”

溫北北聞言，高興地問：“可以嗎？”

秦允之輕笑，點了點頭，將找到的書遞給她：“這幾本都是關于康德的，不很難讀，應該對你有些幫助。”

北北接過，道了聲謝。然后，兩人便陷入了沉默。

“那個……”片刻，溫北北開口了，“秦老師，我能不能不叫你老師，叫你先生？”

“先生？”秦允之挑了挑眉。

“嗯。”北北努了努嘴，“我覺得先生比較作古，配你。”

她的眸子里有微微的閃爍，其實，溫北北想，只是單純的不想叫老師而已。

秦允之看看她，終于嘆了口氣，應允道：“隨你吧。”

3等我畢業，好不好

北北總覺得，大學時光過得特別快，總記得才剛開學，一眨眼就到了期末，再一眨眼，就又是開學，循環往復，她竟然已經升上了大三。

秦允之的課，自然是不再聽了，但秦允之家的書房，溫北北卻光顧得多了。起初，只是借書來看，看完了再還回去。之后，貪戀起書房良好的透光和書卷氣，就索性厚著臉皮窩在那兒看。秦允之也沒有和她計較，還給她在靠窗處特意擺了個軟墊，供她窩著。

有時候溫北北的父母去外地考察，留溫北北一個人在家，她也會跑到秦允之家，蹭他的吃喝。熟稔了之后，秦允之發現溫北北就是一個懶散的小姑娘，也挺調皮搗蛋，很敏感。只是比起其他姑娘，她關注的東西不太相同，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滿腦子塞了史書，給塞成了學究，不討人喜歡。

不過秦允之挺喜歡她來，屋子里能多點生氣，而且她也不聒噪，與他一樣愛書，一讀就忘了時間。有好幾次，甚至讀著讀著她就靠著墻睡著了，蜷著身子，在書房的暖光底下，美好得像一幅油畫似的。這樣的相處，不算壞。

這樣寧靜的時光又過了一陣，到了大三的暑假，溫北北跟著老師去實習，在汶水和淄水的分水嶺山，挖掘遺跡。去了大半個月，回來就又黑了一圈。剛到家，扔下行李箱，溫北北就三兩步跑上了樓。

她敲秦允之家的門，好一陣子才有人來開。秦允之開門見是溫北北，微微一怔，然后笑著說：“你回來了。”

溫北北見著他就高興，搗蒜似的點頭，隨即獻寶一般拿出一大張紙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楊家橫重修泰山行宮》拓片的復印件哦……”

溫北北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個女聲款款而來：“允之，來客人了？”然后，北北就看見了一個打扮得極漂亮的女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時髦，有著人們口中白領的氣質。女人走近，看見溫北北，就說：“這位是……”

“我……我先走了，不打擾先生了。”溫北北沒有等秦允之開口，就將復印件塞給他，逃一般地奔下了樓。

秦允之的視線落在她倉皇的背影上，眼底閃過不明的光亮。女人揚眉：“奇奇怪怪的姑娘。給你送的什么？”

“碑文拓片。”秦允之關上門，回答。

“拓片？”女人輕笑，笑容里帶著一絲不屑，“哦，午休時間不長，我還得趕回去。”

“嗯，你路上小心。”

秦允之將拿著手機對了對時間表的女人送出了門，并沒有遠送。

溫北北跑下樓就回了家，進了家門也不理人，往房間里一鉆，就合上了門。她抱著膝蓋，埋著頭，然后就覺得膝蓋有那么點點濕。她知道，自己難過了。至于具體的緣由，她還懵懵懂懂不太明白，就悲傷地覺得，秦先生不再是她的先生了。

喜歡而不得，應當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大約過了五分鐘，溫北北的手機響了，秦允之發來了消息：上來吧，我們需要聊一聊。

北北胡亂地抹干眼淚，深呼吸了幾次，又默默譴責了自己一番，真是白讀了那么多詩書，竟然連那么點小事都要落淚。調整好情緒，溫北北這才上了樓。

她還沒敲門，門便開了。秦允之側過身，讓溫北北進去。溫北北走到沙發那兒，就坐下了，她聞得出空氣里殘留的女人香水的味道，她鼻子又是一酸。

“這次實習還順利嗎？”

“嗯。”

“不想和我說說有什么見聞？”

“沒什么想說的。”

溫北北的回答很是敷衍，秦允之無奈，終于切入了正題。

“剛才的那個姑娘，是我父母介紹的對象。學經濟的，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

“她和你不配。”北北悶悶地說出口，語罷了才有覺得有些不妥。

秦允之也不惱，只笑：“怎么就不配了？”

“你和她，一看就不一樣。生活節奏肯定她快，你慢；人生目標，生活環境，都不搭。”

“可北北，我三十了，該找個對象安定下來了。”

秦允之第一次和北北談這樣的話題，很現實，就像說，北北，生活就是這樣的，文人也逃不了這世俗。溫北北沉默，像是在極力思考一個足夠成熟的回答。

良久，秦允之聽到她說：“那你，就不能等等嗎？”

北北抬起頭來，有些囁嚅地重復了一遍：“就不能等等嗎？”她咽下后半句話哽在喉嚨里。

她想說：等我畢業，好不好？

看著溫北北欲語還休的模樣，秦允之終又嘆息了一聲，答了一個“好”字。

北北，我等你。

4秦允之，我喜歡你。

大四一年，上課，實習，申請保研，忙忙碌碌中，時間奔跑得更快了。溫北北喜歡這么快，她盼望畢業，從開學初就盼望，希望這畢業季快點，再快一點。

終于，溫北北在冬末披上了學士服。拍畢業照那天，大伙都很感傷，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十六個人一個班，一起上課，一起實習，整整四年，此后各奔天涯。溫北北難得地陪著眾人一起瘋瘋癲癲，擺出這種稀奇古怪的造型拍大合照。可其實在她的心里，今天還有更為重要的意義。

一群人瘋鬧到傍晚，便吆喝著要吃一頓散伙飯，然后去KTV吼上一個通宵。溫北北急著要走，被他們強拉著，說起碼得吃了飯才能走。飯桌上也鬧騰騰的，酒全當成了水來喝，沒過一個小時就都東倒西歪了。北北也經不住被灌了不少酒。好不容易從飯局上脫身，也已經有點喝高。

溫北北有些踉踉蹌蹌地跑回公寓，奔上樓，敲秦允之家門的時候，下手都有些不知輕重了，將門板敲得砰砰響。門開了，瞧見秦允之，穿著淺灰色的居家服，眉眼依舊清俊，帶著初見時的詩書氣。

北北咧嘴一笑，穿著寬大學士服，喝得臉頰緋紅的她，一下子撲進了秦允之的懷里。秦允之身子一僵，片刻，他抬起手，微微有些猶豫，但手還是撫上了溫北北的后腦勺，柔聲問：“喝多了？”

溫北北樂呵呵地蹭他，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秦允之，我畢業了。不用叫你先生了。”

秦允之應了一聲，將她帶進屋里，關上門。溫北北此刻抬起頭來，不再賴著他，而是脫了鞋，光著腳跑到秦允之家的沙發上，然后對著他大聲地喊：“秦允之！我喜歡你！”

秦允之抬起頭來，看沙發上醉醺醺的北北，依舊短短的頭發，小麥色的皮膚，寬大的學士服下，露出細長的小腿和一雙光溜溜的腳丫子。他走近，將她抱了下來。

他坐在沙發上，北北的頭枕在他肩膀上。

秦允之說：“北北，我大你八歲。”

“秦允之，我喜歡你。”

“不嫌我無趣？賺的錢少？”

“秦允之，我喜歡你。”

溫北北像是沒聽明白他的話似的，只重復著回答這一句。

“那么，溫北北，你不能后悔。”

秦允之語罷，就吻上了北北的唇，起初還是輕輕的，但一旦觸碰上，就像是點了火似的，不自覺地想要深入，想要變得濃烈。

溫北北的腦袋本就迷迷糊糊的，此刻被秦允之摟著親吻，就更不知東西南北了，只知道抱著他，胡亂地哼哼。

這個吻很綿長，青澀的北北也懂得了秦允之的嫻熟。分開后，北北紅著臉靠在秦允之的懷里，高興里又夾雜著一絲絲的忌妒，良久，她說：“秦允之，你要對我好。”

有些孩子氣的話，秦允之笑了，摸著她的腦袋，允諾道：“溫北北，我會對你好的。”

5我哪里也不去了

本科結束，溫北北讀了研。和秦允之最初相處的兩年，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依舊住樓上樓下，北北還愛在他的書房看書，愛聽他給她開私人小灶講唐宋講魏晉，也愛對他偶爾撒嬌，或者擁抱著親吻。

第三年，秦允之和溫北北的雙方家長見了面，彼此都還滿意，婚期也就給擺上了日程。北北這時候研究生畢業，準備考博。恰巧遇上研究生導師有個考古的項目，北北是他的愛徒，便邀請她參加。這是一個大項目，只是耗時很長，過程艱辛，便讓北北回去考慮一下再給答復。

北北知道機會難得，她不想放棄。但雙方的家長都反對，因為這一去，少說就是半年，婚期就又得擱置。可這便激發了溫北北的執拗勁，她和母親大吵一架，說這一趟非去不可。

秦允之就是這樣被溫北北告知的，她說：“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去定了。”沒有商量，語氣強硬。繞是秦允之的好脾氣，也不太樂意。

“北北，你想做的，但凡是合理的，我都全力支持。可你這么說，又是何必。”

他說這話的時候，北北就知道自己的語氣過分了。其實，秦允之總是讓著她的，以他的成熟內斂包容著她的年輕懵懂。只是她這一次想要出去闖，話說到這份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談話以不歡而散告終。

北北走的那一天，秦允之還是去送機了，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算不得好。北北進檢票口的那一剎那，回頭看向秦允之的方向，他還站在那里，她看到了他的不舍，讓她鼻子發酸。她選擇了用最強硬的方式，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在外面工作，繁復而辛苦，日曬雨淋都要出工。北北剛去的那一個多月，毫無收獲。疲累、沮喪，讓她在每個入眠的夜晚，都想家，想秦允之，可憋著一個口氣，她始終沒有給家里打電話。

秦允之明白北北心里的想法，她年輕，要去外頭闖一闖，要證明自己這全都在情理之中。他不是生氣，而是擔心，年少輕狂，往往會受傷。只是他沒想到，擔憂竟成了事實。秦允之接到的第一個關于溫北北的電話，是從章丘市的醫院打來的，北北在挖掘墓室時，出了意外。

掛了電話，秦允之就買了最早的一趟火車票，趕到了章丘市。輾轉到醫院，見到溫北北時，已是晚上七八點鐘光景。溫北北的頭上纏著紗布，瘦了，也黑了，變得狼狽了。可確確實實，是他秦允之的溫北北。

北北沒有睡，也睡不著，腦袋上擦破的地方像針刺一般的疼。她吃力地翻了一個身，卻瞧見病房門口站著的挺拔的身影。北北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她張嘴，眼淚卻比話更先落了下來。

秦允之上前，輕輕地將她攬進懷里，說：“北北，沒事了，我在。”

聞到他熟悉的氣息，又再聽到他的聲音，溫北北的淚卻流得更兇了：“允之，我好想你，對不起……”

溫北北是在挖掘的時候，一失足掉進穴里的，撞到了腦袋，一陣鈍痛，她幾乎失去意識。腦子里殘留著的意識是絕望，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秦允之了，她以為她終究為自己的年少輕狂付出了代價。

“你是對的，北北。我們都要有勇氣追逐自己的夢想。但只要記得，哪里是家，記得回家的路就好。”他抱著她，輕聲地哄。

北北抱著秦允之，緊緊的，帶著哽咽，卻很堅定：“秦允之，我哪里也不去了！”

尾聲

溫北北傷好后，回到了D大，完成博士學位留校任教。但她還是全國各地地跑，只是不同的是，她往往會捎帶上秦允之。跑的時間久了，家里就堆積了太多的工藝品，擺都擺不下，于是乎，在學校旁租了間鋪子，做起了小生意。

兩個人誰有空，誰就去照看鋪子，倒不是圖生意，而是圖街角的鋪面好，朝陽，總能曬到溫北北最愛的陽光。鋪子里播放的曲子，都是些仿古的調子。秦允之最愛的是那首《北方有佳人》，溫北北不解，每每問他，男人只笑卻不答。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再問。

這是秦允之的一個秘密，連溫北北都忘卻的秘密。

秦允之也是D大畢業，在他大二的那一年，遇見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短短的頭發，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她一個人跳著格子，一邊跳一邊唱——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