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士,你要不要喝百事可樂?】
埃及的朝陽是紫色的,讓人容易聯(lián)想到世界和平這般宏大的主題。但現(xiàn)在,珉珉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看明天的紫日。
埃及人是一種善良可愛的生物。他們看到趙珉珉幾乎要把肺都給哭出來了,紛紛拿紙巾給她擦眼淚,還問她,這位女士,你要不要喝百事可樂?要知道,這是當?shù)厝耸竞玫姆绞侥亍?/p>
趙珉珉女士很不靠譜。為了“一定要在沙漠里穿旗袍啊”的YY,就一溜煙地跑到埃及,又跑到塔利爾廣場圍觀這場震驚世界的埃及大游行。現(xiàn)在好了,她和一些群眾被困在埃及最高法院門口的高臺階上面。
不遠處傳來槍聲,白色的煙霧向珉珉撲來。是催淚瓦斯。珉珉的眼睛感到一陣劇痛。橡皮子彈從耳邊飛過,匆忙地在她的手背上留下幾道紅色的印記。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黃昏漸漸來臨,夕陽把廣場上的建筑和人群都映成了黃色。有人把埃及大餅送到廣場上來給大家吃,還給了趙珉珉一個。珉珉習慣性地用中文說了一句“謝謝”,居然聽到了一句“不客氣”。
她下意識地抬頭,卻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在這樣煙硝彌漫,沸反盈天的動蕩他鄉(xiāng),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她居然會再次看到他。仿佛世界就此終止。
對方發(fā)現(xiàn)同胞,很興奮地在她身邊坐下,但他終究沒認出她來。
怎么可能認出來呢,她早不是以前的自己。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不僅僅是此時此刻手上橡皮子彈留下的紅色印記。
【驚濤拍岸的美好初初長成】
人是為了反抗過去,才去成就未來。這句話深得趙珉珉之心。
若不是一心想著要逃離那個令她喘不過氣的家,她也不會像一株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樣頑強,咬緊牙關拼命學習,把自己的小青春奉獻給偉大的應試教育。所以,當她拖著簡單的行囊走進大學校園的時候,才只有十七歲,驚濤拍岸的美好初初長成。
不顧母親的哀求,她執(zhí)意報考遠方的大學,只因?qū)嵲诓幌朐倜鎸δ赣H腌黃瓜一般的苦臉。她不能怪她,母親從鮮嫩的黃瓜變成腌黃瓜,也是殘酷生活的杰作。但她從五歲開始,就不知應該如何輕松面對家里猶如佛堂一般壓抑的氣氛了。
一個人的旅途不是不孤單。當她真的獨自坐在火車上,對面有面容猥瑣的陌生男子不斷向她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父親,如果父親沒有死,如果父親那年沒有那么糊涂,那她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至少,從五歲到現(xiàn)在的十二年,會笑得更多吧?
【這只無辜的昆蟲,它自己并不想永垂不朽】
中學六年,向珉珉狂送秋波的小男生猶如韭菜一樣割了又長。不過,登過月球的人,就會覺得爬上長城也只是小菜一碟。
當年在海邊遇到的男孩就是珉珉的月球。他長得真是好看,粉雕玉琢。直到很久以后,珉珉無意中看到一部純情至死的片子,《怦然心動》,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男主角有著和那個男孩如出一轍的美色。
但終究只有一面之緣,當太陽從海平面上再次升起。她就再也沒有看到他能掐得出水的臉,取而代之的是母親哭天搶地捶胸頓足的場景。
而也就是那一次,她永遠失去了父親。
所以,雖然這么多年來她都留著當年他偷偷塞給她的一枚琥珀,但她從不敢讓母親知道。不然,母親會不會因為她“胳膊肘向外拐”而氣急敗壞呢。
琥珀里躺著一只昆蟲的尸體,這只無辜的昆蟲,也許它只是在悠閑地散步,也許它還妄想著艷遇,突然就被這樣一滴液體就此封存,然后永垂不朽。
【女孩子手腕上的紅色Redline和王菲是同款】
直到很多年后,趙珉珉都不敢再去倉橋家,雖然那里的櫻花卷實在好吃。可是,誰叫她是在那里第一次遇到邵之初的呢。
珉珉一上大學就開始打工,大城市的物價猶如打了雞血一般,母親從小城寄來的生活費微薄得只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
在倉橋家當服務員還算不錯,如果一直不出意外,月末發(fā)工資的時候,珉珉就可以去買下那件開衫了。但遇到邵之初的那天,還是發(fā)生了一些小波瀾。
當珉珉把她負責的那桌點的壽司拼盤端過去時,坐在邵之初對面的年輕女子突然大聲說:“我點的明明是七十八的拼盤,你怎么上一百零八的啊,退了。”
倉橋家有個規(guī)矩,如果報錯了客人點的單,上錯的料理就得那個負責的服務員自己出錢買下來。一百零八對珉珉來說不是小數(shù)字,當著領班的面,珉珉問了那個女孩一遍又一遍,您剛才點的真的是七十八的嗎?
女孩跋扈的不愿多說。她手上戴了一條紅色的Redline,和王菲拍專輯封面的那條是同款。紅色在餐廳暖黃的光影里顯得很扎眼。
珉珉有點急了。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沒有聽錯,但顧客永遠是正確的。她只能認栽,自掏一百零八買下那盤華而不實的料理。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邵之初開口了:“就要這盤吧,我突然想吃里面的三文魚。”這句話簡直讓珉珉如臨大赦,她感激地看了邵之初一眼,突然就被他隱匿在燈影里的美色晃瞎了眼。
他長得還真像年輕時的萊昂納多啊。雖然美少年總有長成猥瑣大叔的一天,但至少,在他們初遇的時候,邵之初的美貌正處于巔峰狀態(tài)。
相逢于最美好的歲月,上天對趙珉珉,真是不錯。
【他那么愛她寵她,你除了羨慕忌妒恨,還是只能羨慕忌妒恨】
后來無意中在學校的政治公開課上看到邵之初和他火樹銀花的潮人女友,她才知道他們是同學。也漸漸知道,他也是經(jīng)管系的學生,比她高一屆,有一個靠譜的爸爸和一個拜金的女友。
女友手機一定要用iPhone,會為了搶h&m的限量版從前一天下午就開始排隊。關鍵是女友愿打,邵之初愿挨。所以他才買的iPhone4出現(xiàn)在女友手上,被貼滿了閃閃的水鉆,所以他逃課帶上睡袋去幫她排隊。
其他眼饞邵之初的女孩子除了羨慕忌妒恨,還是只能羨慕忌妒恨。
果然這朵光鮮的男子就應該配一個光鮮的女友。趙珉珉看看自己,脫不去的小城氣息,最貴的奢侈品是一只國產(chǎn)品牌的mp3,長年素著的臉稚氣未脫。
【聽說你以前在壽司店打過工,這對你就是a piece of cake吧?】
但珉珉沒想到,她居然有機會接近邵之初。每年秋,財大氣粗的經(jīng)管院都要舉辦一個很囧很可愛的比賽,叫做“創(chuàng)業(yè)之星”。四人一組,每組院里發(fā)兩百塊創(chuàng)業(yè)資金,賺到最多錢的那一組獲勝。
每組都會被委派一位高年級學長做指導。當珉珉在第一次組員開會的時候發(fā)現(xiàn)給他們組指導的居然就是邵之初,頓時對這個比賽的熱情高漲百倍。
年輕氣盛的組員爭論不休,兩百塊在這個物價飛漲的年代還不夠他們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半天不做聲的珉珉瞟了瞟身旁平靜地轉著筆的邵之初,就想快點結束這場無謂的紛爭。
“不如我們做壽司來賣吧,原料不貴,還能賣個好價錢。”珉珉在倉橋家那些日子耳濡目染,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麥兜跑?當然,她希望邵之初能夠想起些什么。
這個提議讓剛才三個還想販賣軍火投資航母的學生啞然,壽司這樣的小東西確實沒能入他們的法眼,何況還要當街叫賣呢,他們都把自己看得和卓文君一樣金貴。倒是邵之初開了金口,說:“這個主意倒不錯,沒意見的話就讓我做一回獨裁者吧?”
珉珉飛快地看了一眼邵之初,感激他的力挺。組員中有一個挺漂亮的女生,一臉訕訕地說:“那就拜托趙珉珉了,聽說你以前在壽司店打過工,這對你就是a piece of cake吧?”
尷尬至極。邵之初依舊云淡風輕,難道,倉橋家的那次英雄救美,他真的是一點點印象都沒有了?
【她也有她的小別扭和小倔犟,不可以嗎】
確定方案之后,趙珉珉就成了勤勞的小蜜蜂。為了節(jié)約成本,她要去批發(fā)市場采購原料,問誰愿意同往,A男要備考日語,B男要拜訪老師,C女要陪男友……她懷著買彩票的心情給邵之初發(fā)了條短信,沒想到對方很快回了:好。她瞬間就從苦逼葫蘆娃變成歡樂的飛天小女警。
米,卷簾,紫菜,蟹柳,沙拉醬……趙珉珉拿著單子在人滿為患紛亂嘈雜的市場里轉來轉去,邵之初跟在后面拎著大包小包。男生看上去“高貴冷艷”,實際上還挺有紳士風度。
回去的路上,珉珉滿心想著如何制造話題,但她滿腹的錦繡文章卻遲遲也開不了口。邵之初突然接了一個電話,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向珉珉道歉:“我女朋友忘帶鑰匙了,你先一個人回去吧,我給你錢打車。”
他走了。珉珉沒要他的錢。她也有她的小別扭和小倔犟。
他們居然都同居了,她的美少年,現(xiàn)在正在步履匆匆地為另外一個女孩子去開門。她感覺自己是一只連吃十只蒼蠅的青蛙。
【讓你不長點記性】
比賽在一個晴朗的周日如期舉行。西操場上,珉珉那一組的帳篷早早地支了起來。為了保持壽司卷的新鮮,珉珉決定現(xiàn)做現(xiàn)賣。但大清早似乎沒有人對清清冷冷的小壽司感興趣,隊員的冷嘲熱諷也不失時機地襲來。珉珉面子上掛不住,重操舊業(yè),端著一小盤色相頗佳的櫻花卷在操場里來回走動叫賣,有嘴饞的小朋友,她就很耐心地蹲下身去讓他免費品嘗。
不知道是不是珉珉大冷天穿著絲襪走來走去的可憐模樣很感人,生意漸漸好了起來,竟發(fā)展到眾人瘋搶的局面,居然有人來了又來,也有人一次買上十份。珉珉馬不停蹄地在帳篷里進行流水作業(yè),揮汗如雨。笑靨如花的女隊員在外面應對客戶,風流靈巧。還有邵之初甘愿在幕后幫珉珉打下手,從他手里接過小黃瓜小糯米小蟹柳時觸碰到他的指尖,珉珉的臉就紅得可以把帳篷燒起來。
比賽任務終于圓滿完成,雖然沒得第一,但也風光體面。大排檔的小小慶功宴上,珉珉才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壽司真的做得巧奪天工引來瘋搶,而是邵之初拜托過他的哥們兒來“照顧生意”。眾人一時都忙著“敬”邵之初,只有珉珉坐得離他遠遠的,突然就口不擇言:“邵之初,你怎么不把女朋友帶來呢?”
場面瞬間就尷尬下來。看到邵之初凝重的臉色,珉珉不由后悔得在心里將自己槍斃五分鐘又五分鐘。誰知,散了席之后,邵之初主動提出送珉珉回寢室。她已經(jīng)緊張到不行了,這次連話題都不想找,他說一句她應一句。
“我朋友他們都說今天的壽司做得蠻好吃,出乎意料。”
“是嘛。”
“那次倉橋家的小姑娘也是你吧,怪不得覺得眼熟。”
“是的。”
“有機會把你的手藝傳授給我。”
“給學費和拜師費嗎?”珉珉真心覺得自己無趣極了。
這次邵之初依然接了一個電話,但他不客氣地說:“等等吧,我送學妹回寢室,讓你老不長記性,真把自己當幼兒園的?”
“誰呀?”她明知故問。
“我女朋友,又忘帶鑰匙了。”他臉色暗下來,“有時候覺得還真挺累。”
“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當然要好好寵她啦。”她口是心非。
珉珉的宿舍到了。邵之初把手插進牛仔褲口袋,頗為自嘲地笑笑:“是的,當初年少輕狂,非美女不要,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美女什么的也不過是靠花錢靠打扮弄出來的。卸了妝她連你還不如呢。”他突然就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一切發(fā)生得特別自然。
微涼的晚風,她渾身一哆嗦。
【珉珉聽成了香菇,一時沒發(fā)現(xiàn)她在罵她】
后來邵之初再給他發(fā)短信讓她幫忙占座什么的,就水到渠成地發(fā)生了。
珉珉看得出他睡眼惺忪精神不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更可怕的是,他臉上偶爾還會有紅色的傷痕。珉珉不敢問,別人問起,他就說是貓抓的。來者玩味地笑笑:“蘇琪不是對貓過敏嗎?”蘇琪是他那個漂亮女朋友的名字。珉珉覺得她更應該叫做俗氣,她覺得狂熱地去追求所謂時尚的人其實腦袋也有點不清楚。
整個經(jīng)管學院上下都知道邵之初后院起火,多少美女對著鏡子摩拳擦掌打算將他拿下。成天和邵之初在一塊吃飯上課的趙珉珉?yún)s毫不知情。有一次在食堂吃飯,邵之初突然說:“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和你在一起嗎,因為你什么都不問,特別輕松。”
珉珉剛咬到的土豆塊就滾到了桌子上。
他說他喜歡和自己在一起。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
又是在自習室,她看他昏昏欲睡,一頁書從恐龍滅絕看到文藝復興還沒翻過去。珉珉掏出一支能量棒遞給他,卻被一只突如其來的手打落在地。
來者是蘇琪,依然是精心描畫過的臉龐,渾身琳瑯滿目,但表情特別不好看,語氣也特別不好聽:“邵之初,你要找也找個上得了臺面帶得出手的啊,你是成心想羞辱我才找這樣的鄉(xiāng)姑?”
珉珉聽成了香菇,一時沒發(fā)現(xiàn)她在罵自己。
“好了蘇琪,你可以出門左轉,不送,吵到別人引起公憤也對你找下一個男朋友不利。”邵之初不想多說。
蘇琪臨走前甩了珉珉一個眼神,殺傷力不亞于十米高的海嘯,能夠瞬間吞沒一切,摧枯拉朽,換了人間。
【反正她織的是圍脖,又不是毛衣】
從此,珉珉在女生宿舍經(jīng)常遭到慘無人道的圍觀。
“就是那個誰,邵之初那么好看,怎么能看上她?”這樣的話批量生產(chǎn),珉珉懶得管,她迷戀上了織圍脖。那年冬天,“織毛衣”成了一個意思不太好的詞組。珉珉寢室就有女生在放:我深深地愛你,你卻愛上一個傻逼,那個傻逼不愛你,你比傻逼還傻逼,哦……你還給傻逼織毛衣。
珉珉覺得沒所謂,反正她織的又不是毛衣,反正……邵之初也沒有對她說過什么表白性質(zhì)的話。她覺得自己不過是個飯友而已,不過,能經(jīng)常這樣看到他,倒也滿足。
圍脖(微博)上興起“隨手拍解決大齡青年”的活動,轟轟烈烈。珉珉一時心血來潮將自己還比較拿得出手的自拍上傳了。她只當是玩鬧,誰知第二天,竟真有人給她留言:小姑娘,不可以爬上墻頭等紅杏哦。
留言的ID就叫邵之初,她知道他懶得去想花里胡哨的網(wǎng)名。
珉珉猛地就想把手機丟出去,好像它突然變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刺猬。誰知電話卻在這時候打了進來,珉珉一看,居然又是邵之初,他還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幽靈人物。
“小姑娘,平安夜沒安排的話,帶你去玩有意思的。”
這算不算約會?算不算……算不算……算不算……算不算?
【整個人的氣質(zhì)羽化登仙】
其實平安夜那天有很多人,并不是所謂的二人世界,珉珉有些失望。看得出邵之初和那些背著單反的人很熟悉,上來就互相寒暄,她覺得自己似乎來錯了地方。
原來是豆瓣網(wǎng)發(fā)起的活動,名字是珉珉聞所未聞的:光涂鴉。邵之初似乎已經(jīng)是個中老手,他耐心地告訴珉珉,光涂鴉就是在晚上用手電筒作畫,然后用相機拍下來。一次光涂鴉最少需要3個人,一個負責拍,一個負責畫,一個負責當模特擺pose。
珉珉覺得很有意思,但她不懂攝影,也不會一筆畫,就只能當模特了。邵之初為她拍了一張照片,傳到手提里馬上就能看到。她看到照片中的自己背后長出了天使的翅膀,頭上還頂著小光圈, 整個人的氣質(zhì)似乎都羽化登仙了。真好玩。
熱鬧的氣氛一直持續(xù)著。珉珉看到有的人被光線變成了小惡魔,有的人坐在光線制造的馬桶上沉思,有的人將心中的不滿宣泄成光線組成的兩個字“我靠”。
邵之初向她招手:“小姑娘,我們一起合個影。”天知道他干嗎老要叫她小姑娘。
合影的時候,他們挨得很近,她看到一旁負責畫畫的人笑得不懷好意,但照片沒出來,她也看不到是怎樣的畫面。更可愛的是,邵之初馬上把相機收了起來,死活不給她看一眼。好像她是猥瑣大叔,他是純情少年一樣!
【只有更愛的那一方才會受威脅,比如蘇琪,比如她】
平安夜之后,珉珉就和邵之初在一起了。誰也沒有開口,誰都心知肚明。
做邵之初的女朋友并不無聊,他總能給她想出新鮮的點子。在她看不進書的時候,變魔術般的拿出一副撲克,是muji的地鐵撲克,把所有牌拼起來,錯綜復雜的巴黎地鐵圖就呈現(xiàn)出來。
但珉珉總是隱隱覺得不安。似乎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那天蘇琪海嘯般的眼神,她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
他從來不提起蘇琪,但她忍不住問:“你們?yōu)槭裁捶质郑繛槭裁礊槭裁礊槭裁础!?/p>
邵之初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女孩子少問為什么會比較可愛的。”
但珉珉也倔,邵之初被逼急了,只好說:“和她在一起太累,我還是喜歡簡單的生活。何況,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珉珉不明白,蘇琪哪里能夠威脅得了邵之初。在她眼中,只有更愛的那一方才會受威脅。比如蘇琪,比如她。怎么也不可能是邵之初。
但他說:“有些事,以后再告訴你。”
【就當我沒有生下你】
但珉珉很快知道了。不是邵之初說的,而是蘇琪散布之后,傳到她耳朵里來的。
邵之初是私生子。
這個不潔的詞匯一遍遍吞噬著珉珉的耳朵。怪不得邵之初從來不提他的母親。
“那又怎么樣?”珉珉看向邵之初的眼神,目光堅定。男生怔怔地看著她,下意識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寒假的時候,珉珉去了一趟邵之初的老家,也見到了他的父親。那個男子溫文爾雅,沉穩(wěn)細致,似曾相識,很容易就博得樂她的好感。
接到母親久違的電話,她想到自己寒假如果不回去,實在于心不忍。母親小心翼翼地問她:“是怎樣的一個男孩子呢,帶回來給媽媽看看,好不好?”她就立刻答應了。
邵之初前所未有的緊張,一遍遍問珉珉她媽媽喜歡吃什么喜歡干什么關注什么。他草木皆兵的樣子讓她覺得好笑,活像一只剛開始學走路的小象。他甚至不敢單獨面對,非要拉上父親給自己壯膽。
三人回到珉珉的小城,拎著大包小包跟著珉珉走街串巷。母親忙著準備招待客人,并沒有來火車站接他們。當珉珉敲開家門,果然看到的是母親久違的笑臉,她和邵之初都還沒笑出來,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笑臉一下子消失了,快得就像閃電一樣,陰沉下來。
珉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母親一把拉進屋里,“砰”的一聲巨響,門被母親關上了。邵之初父子卻還在門外。
“媽,怎么了到底?”得不到母親的回答,珉珉?yún)s被拉到父親的遺相前跪了下來。母親的臉漲得通紅,眼里已滿是淚水。
“你怎么可以跟他們那對禽獸父子扯上關系?當年不是他們連夜逃跑,你的父親會到現(xiàn)在都死不瞑目嗎?!”
珉珉大腦里一片空白。母親的斥責還沒有停止。邵之初在外面的擂門聲卻越來越小,她下意識地想打開門看看,母親卻以為珉珉要跑,一把抓紅了她的手腕。“你真要和他們走,我就去地下陪你父親好了!就當沒生出你這么下賤的女兒!”
【無數(shù)美好幻想,都變成了骯臟的蜘蛛網(wǎng)】
原來,若不是邵之初父子,當年,珉珉也不會失去父親。
那年珉珉五歲,一家三口去廈門海邊玩。當時,年幼的邵之初和他的父親也在。他們在小島上玩得忘了漲潮的時間,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海水已經(jīng)漫上了沙灘,他們被困在了小島上。而珉珉的父親,那個熱心腸的年輕男子,聽到這對父子的呼救聲,二話不說就跳下海游過去救他們。珉珉不知道,父親并不擅長游泳,當他好不容易把邵之初的父親帶到岸邊,又把邵之初托舉上岸后,瞬間失去力氣的父親被一個海浪輕易地卷走了。
怎么可能忘記呢?珉珉依舊記得那天母親對著大海哭天搶地,也依稀記得自己對著海浪聲嘶力竭要它把爸爸還給自己的樣子。
而珉珉不知道的事情,卻是邵之初的父親答應第二天就陪母親去作證,為父親申請見義勇為的稱號,不讓珉珉的父親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誰知道,第二天,母親去邵之初父子下榻的賓館詢問,得知父子倆連夜退房離開了。
這就是真相。忘恩負義就是真相。珉珉想到當年邵之初放在她手心里的琥珀,想到自己當年對琥珀有過的無數(shù)美好的幻想,似乎都變成了骯臟的蜘蛛網(wǎng)。
【誰是你的小姑娘】
開學后,珉珉自己默默回的學校,沒有要邵之初來接他。他給她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都被她掛斷了。短信更是一條都沒回過。他還有什么臉來面對她?他說他愿意補償,愿意解釋,如何補償,才能彌補珉珉沒有父親的這十多年的孤單歲月?
即使邵之初冒著雨在寢室下喊她的名字,她也無動于衷。做戲給誰看?真把自己當瓊瑤戲男主角了?他該是有多虛偽有多惡心!珉珉不知道自己的心腸何時變得這樣硬,又何時看人如此陰毒。
經(jīng)管學院的女生宿舍把珉珉奉若神明,她居然甩掉了高高在上的邵之初。“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看著多圣女,誰知道骨子里多放蕩呢。”聽到洗手間里的對話,珉珉不再像以前那樣怯懦地躲在格子間不敢說話,她猛地開門,拿起格子間的垃圾桶,將那些穢物砸到那些長舌婦身上。“嘴巴再不干凈,我就塞你們嘴里去!”珉珉惡狠狠的樣子,嚇到了所有人。
她確實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姑娘了。
是的,誰是你的小姑娘。珉珉惡狠狠地想,你才是小姑娘,你們?nèi)胰^(qū)都是小姑娘!
如果說這樣的轉變是好的,積極的,值得鼓勵的,那么,趙珉珉還真的應該感謝邵之初。
【你明明知道,你開口了,我不會不答應】
作為甩掉邵之初的女孩子,趙珉珉的人氣瞬間高漲。她樂意和不同的男孩子約會,聽他們說甜言蜜語,看他們?yōu)樽约核1M百寶。男生們似乎發(fā)現(xiàn)了珉珉是一塊璞玉,只是以前過于低調(diào),其實稍加修飾就足以奪目。關鍵是,她還耐看。
那些男孩子中,不乏富二代官二代,珉珉付出時間,他們付出金錢。她覺得沒有什么可恥,既然他們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珉珉再也沒有穿過新衣服,沒有買過新的化妝品,她的錢,悉數(shù)寄回了故鄉(xiāng),交給母親。有時候,她一天要趕赴三個約會,只為了得到更多的錢。
沒想到,那次她陪人去錢柜,居然看到了喝得醉醺醺的邵之初。對方眼睛通紅,似乎要噴出火來:“趙珉珉,你既然這么缺錢,何必這么麻煩!找我開口不是更方便?你知道你只要開口了我就不會不答應,你為什么不向我開口?你明明知道……”
珉珉輕輕地笑了:“為什么?好讓你覺得自己的罪孽能夠減輕一點?”她往后退一步,抓住陪同男生的胳膊。
“別做夢了邵之初。我和我媽死也不會要你們姓邵的一分錢。我要你們一輩子都為你們的罪良心不安”
【恨也是需要感情的,他不值得】
那夜之后,珉珉和邵之初再也沒有見過面。如果不是這次異國偶然相遇,她會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和他相見。
珉珉的錢依舊沒有留住母親,她這一生太苦,又得了那樣可怕的病,注定早早地離去。畢業(yè)那年,珉珉選擇獨自離開。給母親治病的錢還剩下一些,她打算去一些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卻看到蘇琪來找她。“你是要來為我送行嗎。那不必了。”珉珉已經(jīng)學會不慌不忙地面對這樣的女子,因為如今她的氣場足以和蘇琪抗衡。
“趙珉珉,你不要以為我真的怕你。”蘇琪的聲音略微顫抖,“我來求你,是為了邵之初。不然,你以為你有什么資格。”
蘇琪說:“你一定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吧。正因為邵之初是私生子,他的母親一直得不到他爺爺奶奶的承認,當年他的父親怕帶他作證之后,引來太多關注,會讓邵之初年幼的心靈受到傷害,所以昧著良心選擇離開。邵之初的母親因為生他時難產(chǎn)而死,他就是他父親最為寶貴的,為了維護他的童年,他的父親才做出那樣的選擇。”
“好偉大的父愛,感天動地。”珉珉冷笑了一下,“所以就有權利傷害另一顆幼小的心靈?”
“趙珉珉,告訴你真相,是不希望你將來恨邵之初,至于你愿意留下還是離開,隨便你!”蘇琪說完,起身離開。
“那也麻煩你給邵之初帶個話,讓他放心,我這輩子不會恨他,恨也是需要感情的,他不值得。”珉珉沖著蘇琪的背影說。
【男生離去的背影,像極了十七歲那年】
珉珉的故事結束了。她看了看對面的年輕男子,問:“那么你為什么會來埃及呢?”
男子笑笑:“因為聽說我愛的女孩子在這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呵呵,愛情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你為愛走天涯,就注定要承受天涯帶來浪漫的同時,也要承受生死。比如,珉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從埃及回去。
男子又細細端詳了一下珉珉的臉,由衷地說:“其實,你和我愛的小姑娘真的很像很像。”出于禮貌,他沒有說出那句“她老了之后應該就是你這副樣子”。
珉珉想起蘇東坡的詞。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這是此時此刻,多么好的寫照。生動感人。
游行漸漸平息,人群開始疏散。珉珉站起身來,揉了揉酸痛的膝蓋,男子很有風度地堅持送她回她的住處。你看,他還是這樣,沒有變過。
把她送到住處之后,他給她留下電話姓名,說同在異鄉(xiāng),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的可以盡管開口。還是那樣的熱心腸。
字條上是一個熟悉的號碼,是一個熟悉的名字。邵之初。這么些年,他不曾換過號碼。
珉珉含笑地接過,看著邵之初遠去的背影,怔怔的,將那張維系著過往的字條,撕成一片一片。
男生離去的背影,像極了十七歲那年,他送她回宿舍,第一次看到的背影。可是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奢望終究是奢望。
【你終究還是記住了我最美好的時候】
你看,事實就是如此。她不曾忘記過邵之初,他也不曾忘記過趙珉珉。
雖然,她也曾恨過他。恨不得讓他去死。雖然她知道,那些錯誤,不是邵之初犯下的,后果,也不應該讓他去承擔。
但她還是要選擇離去,讓他們的愛情死無葬身之地。這樣多好,死去的愛情,讓他一輩子無法釋懷,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死亡從來都比愛情來得更長遠堅強。即使有一天,他對她的愛情消散,但是愧疚,永遠不會。遺忘,更是永遠不會。
沒有一輩子不消亡的愛情,只有一輩子刻骨銘心的記憶。這一點,趙珉珉再清楚不過。
更何況,她早已沒有辦法回到他的身邊。縱使相逢應不識,他真的沒能認出她來。
她的病和母親一樣,早衰,是可以遺傳的。她注定要比健康的正常人更早地老去,死去。她趙珉珉拿什么來陪伴邵之初光輝燦爛的一生?
當年,她就不能救回母親,她賺錢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母親蒼老的速度。而如今,只有二十五歲的趙珉珉,卻有一張五十多歲的面孔。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可是邵之初,你終究還是記住了我最美好的時候。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