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古詩文內容轉換成現代文內容的過程,我們通常叫做“翻譯”。中國的古詩文向來講究“微言大義”,年代越久遠,我們就越難準確地傳達出作者所要表現的內涵。因此,“翻譯”也就成為了一門專門的學問,古人在翻譯過程中講究用“信”、“雅”、“達”作為翻譯標準,其實“信”、“雅”、“達”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三者是密切聯系、不可分割的,是矛盾的統一。所謂“信”,指的是譯文與原文的關系。所謂“雅”,則重于轉譯中語言的表達運用。所謂“達”,指的是譯文與讀者的關系。
按照“信”、“雅”、“達”標準翻譯出來的文字比較接近著述者的初衷。但這樣翻譯出來的文意和我們的現實生活還是有一定的距離。我們要準確而全面地把握文意,還需要對文本進行深入的解讀。同時,這樣的解讀也涉及到西方現代接受美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解釋學美學。
解釋學美學是在胡塞爾現象學和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哲學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個美學流派,其創立者是德國的伽達默爾。伽達默爾認為,理解的歷史性包括三個方面:(1)在理解之前就已存在的社會歷史因素;(2)理解對象的歷史構成;(3)由社會實踐決定的價值觀念。伽達默爾還進一步提出了“視界融合”的概念。他認為理解的過程實質不是對“文本”的復制,而是所謂視界的融合(Horizentver schmelzung),就是說要把過去和現在兩種視界交織融合在一起,達到一種包含又超出“文本”和理解者原有視野的新的視界。
也就是說,對本文的解讀存在一個由表及里的多層審美結構。這種審美觀與我們中國古代文論中的某些觀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如《周易·系辭》在探討哲學思想的表達時,曾提出“言、象、意”三個要素,而三國時期的著名經學家王弼在對《周易》進行詮釋時,就更明確地闡釋了“言、象、意”這樣一個由表及里的審美層次結構。如果用更直接的話來表述,則是文學表達的三個層次,或者說是三種境界。下面,試以新課程標準七年級語文教材中對《﹤論語﹥十則》中第一則的內容理解為例來展開論述。
課文的原文為: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
第一重境界:直接呈現出來的文本字面意義
按照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義務教育課程標準七年級上冊語文教材和教學參考書中的提示,要理解這一則論語的意思,必須掌握幾個核心關鍵詞。包括有:①說(yuè):通“悅”,愉快,高興的意思。②時:名詞活用為狀語副詞,可譯作“按時”。③慍(yùn):生氣,發怒。④君子:這里指道德上有修養的人。在學生掌握了這幾個關鍵詞的意思后,把前后文聯系貫通起來,可以把這一則論語的內容翻譯如下:孔子說:“學習了(知識),然后按一定的時間去實習(溫習)它,不也高興嗎?有志同道合的人從遠處(到這里)來,不也快樂嗎?人家不了解我,我卻不怨恨,不也是修養的人嗎?”
這樣的理解基本上解釋清楚了文本的意思,但只屬于表層的理解,因為它只是直接呈現出來的文本字面意義,屬于翻譯中“信”的范疇;同時,這樣的翻譯也只是忠實于文字的概括意義,反映出了文字中“固定的歷史因素”的基本構成。這樣的理解應該說意思是完整的,但同時再意義的解讀上也是比較牽強的。比如說,為什么“有朋友來我們就會感覺快樂呢?”為什么“人不了解我,我卻不怨恨,不也是有修養的人呢?”等等。這些都是單純的文本解讀中沒有解決的問題。
這就啟示我們:完全按照文本字面意思去翻譯,往往會造成辭不達義的后果,有時甚至是牽強附會。因此,我們在日常對文本進行解讀的過程中,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深刻把握文本的內在邏輯,把存在于文本字里行間的隱含意思表達出來,對文本的內涵和結構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和詮釋。
第二重境界:字里行間表現一種生活的意蘊
在翻譯理解中要解決“為什么有朋友來就會感覺快樂呢?為什么人不了解我,我卻不怨恨,不也是有修養的人呢?”等問題,我們需要從生活的視角出發去理解文本。首先,我們知道:來的“朋友”是志同道合的人;那么,朋友來的目的是什么呢?一般認為是因路途遙遠而互相探望。其實沒有那么簡單,按照讀書人的秉性,“朋友”應該是帶著目的來的。這個目的除了增進友誼,更為重要的是互相交流切磋學習上的疑難,因交流而有收獲和長進,因此感到喜悅。這才是符合生活邏輯的。而對于“人不知而不慍”的理解也必須從生活的視角來審視。為什么會“人不知”,具體所指的到底是不知道什么?這里的理解文本內涵是關鍵。我認為這里可以承接上面的思路作這樣的詮釋:就是“在切磋交流的學術過程中,別人不同意或者不了解我的觀點,因而產生思維的碰撞和學術的爭論,但爭論歸爭論,我并不因此而怨恨我的朋友,我們大家彼此保留自己的學術觀點。因此,我不也是有修養的人嗎?”
這樣的理解就從生活的實際邏輯出發,承接了上文提出的關于“學習”的論調,切合文本主人公的身份,也符合具體的語言環境。從而易于被讀者所理解和接受。這里可以說是符合了文言文翻譯過程中“達”的標準,同時,這里的解讀也充分尊重了“理解對象的歷史構成”。這樣,解讀起文本來,字里行間可以反映出文人學者之間“以文會友”的優秀傳統,同時也傳達出一種幽雅的生活情趣和理趣。如果我們對這個文本的解讀就到此為止的話,意義也傳達的十分清楚。但我們說孔子的《論語》之所以流傳千古,其文本是承載或者反映著某些優秀的文化傳統,這就意味著我們在解讀文本時還可以做更深層次的挖掘。
同樣,在對這一則論語的解讀過程中,我們可以得到一個有益的啟示:就是在教學課文中要學做生活的有心人。常言道:語文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相等。這就是說生活處處有語文,語文時時反映生活。我們要學習從生活的常識和生活規律去解讀文本,這樣才會融會貫通,使解讀充滿生活氣息,同時也更貼近文本反映出來的內涵。
第三重境界:文本的內涵教會我們如何做人
要達到透過字面理解人生,乃至實現“文以載道”的效果,就要對文本中具體的文字作深入的考據。朱熹在《四書集注》中對“習”的解釋為“鳥數飛也。學之不已如鳥數飛也。”在里面,朱熹老夫子其實已經把“學”的這個實踐練習的過程生動地表達出來了。而且,在《四書集注》中,朱熹又集程頤的注釋于其中:“學者,將以行之也。時習之,則所學者在我,故說。”在這里,程頤明確指出了“習”是“學習、練習”的意思。這是符合生活實際的,也是一種“學以致用”的剛健積極的“知行觀”,這與孔子提倡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今人李澤厚在《〈論語〉今讀》中就是這樣理解的:“孔子說,學習而經常實踐,不是很愉快嗎?有朋友從遠方來相聚,不是很快樂嗎?沒有人了解自己,并不煩惱怨恨,這不也是君子嗎?”在這里,李澤厚注意到了“學以致用”這樣一種孔子的知行觀,把“習”解釋為“實習、實踐”,這是很有見地的。但他后面的理解還是脫離了社會生活實際,沒有從整體去把握文本的內涵。
可以說,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帶有很強的生活實踐性,把做人和做事統一了起來,這是孔子知行觀的重要體現。這也是我們今天把握《論語》內涵時應該注意的重要方面。因此,我們現在回過頭來,對文本內容作一全面深入的梳理后,可以作這樣解讀:“孔子說,學習而經常地實踐交流,不是很愉快的嗎?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來切磋學習上的疑難,因交流而有收獲,不也是十分快樂的嗎?在切磋交流的學術過程中,對方不同意或者不了解我的觀點,因而產生思維的碰撞和學術的爭論,我并不因而怨恨我的朋友,我們大家彼此保留自己的學術觀點。因此,我不也是一個有修養的人嗎?”這樣去解讀內容,比較好地符合了“信”、“雅”、“達”的標準,也比較真切地傳達出孔子所要表達的意義;同時,這個解讀包含了“社會歷史因素”,就是文化人“以文會友”的心理趨向;而且解讀中“對象的歷史構成”的指向也很明確,就是讀書人、學者;另外,這個解讀也傳達“經世致用”這樣的社會價值觀念。同時,這個解讀與西方現代解釋美學的觀點也是不謀而合的。
在這里,我們得到一個更重要的啟示:“文學就是人學”,文學描寫和表現的中心對象是人。人是社會生活的主人,是社會實踐的主體,也是文學認識和反映的中心。文學的任務和作用,就是要影響人、教育人、美化人,鼓舞和引導人們去認識生活,改造現實,提高自己,使人們生活得更美好。總之,在文學領域里,一切都是從人出發,一切都是為了人。文學既以人為對象,既以影響人、教育人為目的,在文學創作中就應該肯定人的本質力量,就應該體現改造生活,創造生活的終極追求。而文本作為文學的載體,解讀文本的過程也同樣是解讀人的本質特性的過程,也就是說要以人為本,反映出人的實踐創造性。
概而言之,《論語》的內涵博大精深,其解讀也必定是豐富多彩的,同時必將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研究的深入產生更貼切地理解。但所謂“窺一斑而見全豹”,從對《論語》中“學而”這一則文本的分析而產生的三層的理解啟示我們:在解讀文本的過程中,無論是遵循“信”、“雅”、“達”也好,“言、象、意”也好,解釋美學也好;只是從文本的表面去理解內容,很容易造成偏差或者脫離實際;我們要從生活的視角出發,聯系生活實際來解讀文本,這樣才會較好地理解文本所傳達的意思、貼近文本所表達的主題、揭示文本所隱含的思想。
本欄責任編輯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