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文化:變革年代,穩健前行

臺北市重要的商貿大道敦化北路的小巷里，有一棟并不張揚、已帶著些時光痕跡的七層建筑，墻體上低調地寫著“皇冠”二字。這棟建筑經過兩次改建，目前所見，是皇冠成立三十周年，也就是1984年時落成的。除了滿足出版業務的辦公需要之外，這里還有小劇場、舞蹈教室和皇冠書坊。著名的臺北小巨蛋體育場離這里并不遠。

一走進皇冠大樓，便是“皇冠書坊”，里面擺放著這家公司出版的所有著作：瓊瑤系列作品、張愛玲系列作品、三毛系列作品、張曼娟系列作品、侯文詠系列作品、哈利·波特系列作品、米蘭·昆德拉系列……半個世紀以來，皇冠文化集團從《皇冠》雜志開始，出版物包括系列叢書，并從大眾文學領域逐步跨到非文學領域，從成人閱讀涉足青少年流行話題，乃至兒童讀物，甚至從文字出版品擴大到有聲出版品……這些出版品，不僅記錄著這家出版公司過往精彩的出版歲月，也是一部臺灣流行文化史。

現為皇冠副社長的平云，在六樓的辦公室里接受采訪。走出電梯，偌大的一整層空間便是平云先生的辦公室。有豁然開朗之感。眼前所見，不像商務用的辦公室，倒更像一間有書有案、有泉有竹，帶著濃濃古韻的茶室。正如作家侯文詠先生在文章中提到的，“《論語》里面有種中國人的理想生命態度叫‘溫良恭謙讓’，教科書講了半天，我覺得還不如請學生來看看平云就了解了。”平云先生的包容和好脾氣，與之相處過的人有口皆碑。自1985年開始來皇冠工作，到近幾年從父親平鑫濤手中接過皇冠的重任，平云已在皇冠工作了二十幾個年頭。這位皇冠的第二任當家人，在父親打下的堅實基礎上，正帶領著皇冠，在新的時代穩健前行。

與作家建立長久合作關系

皇冠與作家之間關系一直被業界津津樂道——他們和許多大牌作家維持了長久的合作關系。

在皇冠成立之初，為了培植作家，創辦人平鑫濤不遺余力，在1964年成立了皇冠“基本作家制度”。包括瓊瑤、司馬中原、朱西寧、林懷民、季季等等在內的26位作家，都預先支付一筆稿費，讓他們生活無虞全力寫作。“基本作家制度”為作家們提供了良好的創作環境，也為皇冠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作家。從小看著父親如何與作家交往，平云說，“從父親那里學到要尊重每一位作家，做好每一本書。因為書都是作者好不容易寫出來的，就像懷胎十月一樣，所以竭盡所能做到最好。”然而，到平云執掌出版社經營時，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出版生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基本作家制度”已不再適用，但是“以讀者為尊，以作家為榮”的信念仍是皇冠編輯們堅持的基本原則之一。一直到現在，皇冠都給予合作的每一位作家最大程度的自由和尊重。皇冠從來不強迫作家去寫自己不愛寫的東西。而且皇冠對作家的關心是全方位的，不只寫作，甚至于照顧生活，可以接受和容忍作家一些特別的個人習性，即使完全不配合宣傳活動，也都順著作家的個性，不會太勉強。這樣由著作家的“性子”，就不怕影響出版銷售的成績？平云對此非常淡然，他說“作家自己也會考慮市場，所以并不必太擔心。”

當然，作家在寫作過程中遇到挫折，或是對于出版有疑慮的時候，皇冠也會以專業的眼光給予支持和鼓勵。臺灣著名作家侯文詠最新力作《不乖》的出版就是一個例子。當初博客來請侯文詠為青少年寫專欄，寫了兩期受到高中生們的喜愛，皇冠建議侯文詠將專欄內容的方向寫成一本書，可是侯文詠非常猶豫，因為他并不想當勵志作家。在皇冠編輯一再的溝通說服加鼓勵之下，侯文詠才下定決心寫下了《不乖》，并大受好評。

說到皇冠與作家之間的關系，平云表示，皇冠對于作家的尊重和態度，一以貫之。在皇冠，從來沒有銷量100000本與銷量1000本的作家之分，他們不會因為作品的銷量而區別對待任何一位作家。他們與作家的關系總是長久深入的，像朋友和家人一般，也因此可以得到作家全然的信任，愿意把作品交給他們出版。皇冠出版張愛玲作品，一開始給的便是皇冠一級版稅率，平鑫濤先生還屢屢問張愛玲，生活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三十多年，皇冠持續出版這位從未見過面的作者的書，而張愛玲也未曾要求調整過版稅，皇冠甚至主動幫張愛玲的作品義務打版權官司。

“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利益。”平云說。

擅于打造作家品牌

在臺灣出版界，皇冠以擅于打造作家品牌形成特色。在皇冠成立之初，平鑫濤先生以創新的整體編輯包裝，重新出版了當時知名作家孟瑤的四本作品，結果銷量大增。在中生代作家的打造上，皇冠也成功塑造了侯文詠、張曼娟等等作家的品牌形象。此類的例子在皇冠的出版歷史中，不勝枚舉。

在皇冠五十周年特輯《預約下一輪的出版盛世》(皇冠文化集團出版)中，提及平鑫濤先生的選書秘訣：“一是好不好看，看的時候會不會在腦中一直出現影像、聲音？也就是讓讀者有畫面感？二是能不能感動自己、有沒有看到欲罷不能？如果連自己都不被感動，也很難去說服讀者！三是如果把這書給子女看，會不會臉紅？在這樣的選書原則傳承下，五十年來皇冠一路培植了不少作家。”

面對變化迅速的時代，在作家品牌的打造上也要有新的對策。皇冠文化旗下的所有出版品每隔半年會檢討一次讀者的口味。在這個以年輕時代偏好為主的市場，皇冠非常重視讀者的需求，并會因此打造作家的形象。平云先生表示，新世代的作者本身就比較多元化，但是也因為多元化的風格無法集中一項工作，以至寫作風格不穩定。這些因素導致現在建立作者品牌與形象，相較以往比較難。因此，在尊重作家的基礎上，皇冠的編輯對于做書也有基本的考量。編輯會根據市場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通路也會給出意見，什么書比較暢銷，應該做哪些書比較好。“但是，更多的是相信皇冠編輯們的判斷和作家的意愿。”平云說。

許多人羨慕皇冠搶下《哈利·波特》的版權，可以一路賣到百萬本的驚人業績。回首皇冠的一貫風格，這套書落戶皇冠實在是“名至實歸”。當初業書主編余國芳讀到《哈利·波特》，大為喜歡，于是想引進這本書放入“choice”系列。本來這個系列選書的大方向是，只要內容很贊，什么都可以。“可是，什么時候皇冠的小說文學類別里隨便穿插過童書的項目？”第一次提出這個報告的時候，沒有通過；第二次提出又沒有通過……最后，主編甚至抱著不惜要帶著這本書跳槽到其它出版社的決心，終于說服平云先生同意出版。

至今說起當時的那一幕，平云先生臉上仍帶著豁然的微笑，“既然是一本好書，而且編輯這么喜歡，那就讓她出版吧，就算不成功也沒關系。”

面對數位時代的挑戰

《皇冠》雜志開始于南港的一間單身宿舍，七年后，遷至臺北，平鑫濤先生在敦化北路貸款買下兩棟小樓房，一棟當家一棟當辦公室。小時候，因為離家很近，平云常常跑到就在住家隔壁的皇冠辦公室，在書架中玩捉迷藏。遇到剛印好的書搬到倉庫，混合著紙張和油墨的特殊氣味，一直到現在都是讓他難忘的味道。也因此，平云對紙本書是有情懷的。

“皇冠很老派，我也是。”平云緩緩地說。可是面對數位化時代的浪潮，老派的皇冠也不得不開始涉足最新潮的數位出版。目前，皇冠在做很多轉檔的事情。要把皇冠半個多世紀以來出版過的、有版權的作品，進行梳理，并轉化成電子檔，是一項費工耗時的大工程。平云坦言“數字化的過程比想象中的難。”不過，他認為雖然現在數位出版非常熱門，閱讀器不少，平臺也不少，但欠缺好的內容，等現有的閱讀器、電子書平臺歷經一波市場淘汰后，數位出版的局勢會更明確。

平云同時表示，即使是在即將到來的數位時代，編輯力還是最重要的，技術其實都比較好解決。“因為數字科技發展很快，對使用者(無論是讀者還是出版者)來說，未來只會越來越便利，并不需要自己去掌握這項技術，自然會有人幫你做得更好，編輯力考驗的則是情報搜集和過濾的能力，考驗的是對選題、內容的‘觸覺’和判斷，這固然有賴后天的訓練，但先天對出版的熱情以及編輯的‘天份’也很重要。即使在數位時代‘人’的因素永遠還是最關鍵的。”因此皇冠并不著急數位化，而是穩扎穩打編輯的基本功。但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平云說，“皇冠時常會要求編輯回頭審視做出版的初心”。

如何保持初心，或許是傳統出版面對出版變革年代，以不變應對萬變的一種方式。

走出去，一定要有本土性

皇冠是最早走出臺灣，也是走出臺灣做得最好的臺灣出版公司。1970年代，《皇冠》雜志便在美國發行皇冠美國版。1990年代，皇冠分別在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成立分公司。

基于皇冠經營海外市場多年的經驗，平云指出“走出去一定要有本土性”。兩岸三地各自有其文化特性，皇冠因為較早經營海外市場，其品牌也具有國際效應，而且其作者中也不乏具有華文世界廣泛認知度的作者，所以在海外市場的銷售上具備一定的優勢。但是，對于知名度僅局限于臺灣本土，或者是海外本土的作家，在他地市場銷售仍有問題。皇冠會因應各地讀者的不同文化，在不同的地區采購和出版不同口味的出版品。鑒于過往的經驗修正，皇冠從生產到發行都采取差異化營銷，且更重視出版企業經營的本土化。

自兩岸開放經貿往來，兩岸出版人在出版上的各種合作上愈來愈頻繁。早期，也有臺灣出版人投資大陸，但礙于種種原因并沒有取得顯著的進展。而大陸出版人，常常到臺灣，向臺灣出版人“取經”。伴隨著大陸出版轉企改制，釋放出的龐大商機，越來越多的臺灣出版人帶著臺灣的出版經驗到大陸出版市場一展身手。皇冠也不甘落后，于今年初投資青馬(天津)。

臺灣出版人出走大陸，是否有帶來所謂的“臺灣經驗”？對此，平云先生認為，“臺灣出版業目前已走到精細化的路線，而大陸的出版則處于較粗放的階段。如果說真有所謂的臺灣經驗，其實也只是發展階段不同所造成的經驗差異而已。臺灣出版人對于出版的思考比較超前于大陸目前的發展階段，但這些出版想法卻未必能適用于大陸市場。”平云先生表示，皇冠投資青馬(天津)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希望學習和了解大陸的出版市場狀況以及運作規則，這些都是與臺灣出版市場完全不一樣的。

對于即將到來的統一的華文出版大時代，臺灣出版社又將如何自處？在平云看來，“臺灣出版社的意義在于，個性化中產生新的可能。臺灣出版社在書的包裝、選題的處理、經驗值的互動、工作方式的形成都有一定的優勢，但是要在這些方面有所創新，才能創造新的價值，產生新的化學變化。”他以日本出版《哈利·波特》的出版社為例勉勵臺灣出版人。這個兩人的出版社，卻簽下《哈利·波特》系列的日本版權，創造了日本出版界的銷售奇跡。

“沒有資本優勢，沒有廣闊的市場空間，臺灣出版仍可以憑借個性化的優勢在華文出版占得一席之地。”平云如是說。

據說，皇冠是臺灣目前最賺錢的三家出版社之一。單靠父輩時代積累下的名作家的作品，單憑《哈利波特》系列，目前的皇冠便不愁吃穿。作為一家有著半個世紀出版歷史的著名出版社的第二代當家人，平云坦言，沒有壓力，只有責任感，擔心是否能實現父輩創辦皇冠的初衷。

對于皇冠是否賺錢這樣的說法，平云平淡面對，并笑稱，“從來不曾考慮”。只是憑著信任以及五十多年來皇冠一以貫之的精神，放手給編輯和作家以及所有皇冠人。他坦誠自己也曾經做過錯誤的決定，但因為有著父輩打下的基礎厚實，及時糾正之后，并不會影響公司的經營。

與父親平鑫濤積極沖力、外露、圓潤的處事風格相比，平云顯得低調、謹慎。正如皇冠業書總編輯盧春旭在《預約下一輪的出版盛世》中所寫，他“擅長以數據分析調查等來談判或說服別人”。 平云在出版變革的時代以穩健的步伐帶領皇冠踏實前行，在父輩打下的堅實基礎上有所堅持又有所突破。

皇冠大事紀

1954/2 皇冠雜志創刊號發行，全書一百二十頁，定價新臺幣5元，刊出余光中先生詩的譯作。

1954/6 出版皇冠叢書第一種《原野奇俠》，由平鑫濤先生翻譯，為皇冠后來的出版扎下基礎。

1962/2 皇冠雜志第100期，全書擴增為330頁，定價新臺幣15元。

1963/9 皇冠雜志第115期，封底首次出現商業廣告“愛喜”。

1963/10 出版瓊瑤的第一本書《窗外》，單行本三日內搶購一空，當時中廣以國、臺語同時廣播小說，轟動全臺，后來并曾兩度改編拍成電影。

1964/3 皇冠雜志第121期起，隨書贈送《皇冠副刊》及作家書簽。

1964/4 出版張愛玲的《怨女》，是張愛玲在臺灣最早出版的書。

1964/10 成立皇冠基本作家制度，囊括王令嫻、尹雪曼、司馬中原、尼洛、朱西寧、李牧華、季季、林佛兒、林懷民、段彩華、茅及銓、桑品載、高陽、張時、張菱舲、郭嗣汾、華嚴、馮馮、楊念慈、楊思諶、趙爾心、鄧文來、蔡文甫、魏子云、聶華苓、瓊瑤等26位。

1965/1皇冠雜志第131期，封面開始由畫家高山嵐設計，目前沿用的“皇冠”商標標準字也是當時所設計。

1965/2皇冠雜志東南亞版創刊發行。

1967/3成立火鳥影業公司，拍攝首部電影《月滿西樓》。

1967/8成立皇冠印刷廠。

1973/2開始出版《老夫子雜志》月刊。

1976/2由名建筑師高山青設計的皇冠新廈落成。1984年11月再將原來四層樓的建筑改建為地上七層、地下一層的皇冠藝文中心。

1976/4皇冠雜志美國版創刊發行。

1976/12成立巨星影業公司，創業作《我是一片云》。

1977/4推出《三三集刊》系列。本系列是平鑫濤先生為支持朱天文、天心、天衣三姊妹完成文學mook的理想而出版的系列文集，從1977年4月到1979年10月，共出了24集。

1977/11 皇冠雜志第285期，增加彩色頁，進入新紀元。

1978/1 重新改版推出《老夫子全集》漫畫單行本，本系列直到1993年7月為止，一共出版了60集。

1980/9 推出《當代名著精選》系列。本系列翻譯自國外暢銷作品，出版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好書，讀者至今仍念念不忘。本系列一直到1990年9月為止，十年間總共出版了422種書，堪稱八十年代臺灣出版界最壯觀的文學翻譯工程。

1984/2 皇冠雜志第360期，內容增加到四百余頁，并隨書贈送如意手冊，慶祝皇冠成立30周年。

推出《皇冠漫畫周刊》。

1984/3 皇冠雜志第361期，從原來的32開改版為25開，并隨書贈送新創刊的少女雜志——《俏》雜志。

1984/6 《俏》雜志獨立發行，皇冠雜志從第364期開始改為每月隨書贈送“每月一書”。

1984/11 皇冠藝文中心落成。

1984/12 皇冠藝文中心正式開幕，有皇冠畫廊、舞蹈教室、小劇場等，可供舉行畫展、舞蹈、劇展、演講等各種藝文活動。

1985/7 推出倪匡的科幻小說系列《倪匡科幻空間》。倪匡將他的作品從遠景轉到皇冠，至今已出版一百多種書。

1987/5 推出《日本金榜名著》系列。本系列譯介日本名家得獎名作或暢銷好書，直到1992年1月為止，一共出版了80種書。

1988/11 推出《現代女子兵法》系列。本系列是臺灣出版市場上第一個女性叢書系列，皇冠也從傳統文學出版領域正式跨足非文學出版領域。

1989/9 皇冠舞蹈空間舞團成立。

1991/5 成立香港分公司——皇冠出版社(香港)有限公司。

1992/12 皇冠雜志第466期，擴版由210頁增加到400頁。

成立新加坡分公司——皇冠出版社(新)有限公司。

1993/4 成立馬來西亞分公司——皇冠出版社(馬)有限公司。

1994/2 皇冠雜志第480期，擴增到546頁，共邀到二百位作家熱情參與，慶祝皇冠40周年。

1994/4 舉辦第一屆“皇冠大眾小說獎”百萬征文活動。

1994/11 成立平氏出版有限公司，專門出版非文學書籍，1997年7月再改名為平安文化有限公司。

1995/7 成立平氏有聲出版品有限公司，專門出版有聲書，1996年11月再改名為平安有聲出版品有限公司。

1997/2 成立平裝本出版有限公司，鎖定年輕與流行、娛樂與信息的出版方向。

2000/5 香港皇冠和明心社、文林社合作成立“易看網在線出版有限公司”，經營網絡書店業務。

2000/9 皇冠雜志改版成雙封面，并擴增至400頁，瓊瑤并推出個人十年來唯一的散文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