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77年算起,新時期戲劇已經走過了三十多年的歷程,它不僅早已脫下了“為政治服務”的戰袍,而且從內到外又經歷了多次蛻變。從沖破創作思想上的樊籬到追求藝術手法的創新,從回歸現實主義傳統到融入各種現代派與后現代派的精神,從意識形態定位到市場秩序的建立,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焦點,不同的群體有不同的追求。劉平著作《新時期戲劇啟示錄》以全景鳥瞰式的敘述策略,對這段戲劇史做了生動的描述。作者就像是一個對當代戲劇了然于心的導游,將名山勝水娓娓道來,既讓游客們對一路風光有整體把握,又引導他們細細體味某些景點的特殊妙處,使游客心中引發共鳴。
劉平是關注當代戲劇創作和演出的有心人。多年來,他出入于北京的各個劇場,用照相機、更用筆墨忠實記錄演出狀況,評述創作得失,《新時期戲劇啟示錄》可視為作者對當代戲劇進行記錄和思考的總匯。全書共分七章:突破禁錮的繁榮與難以擺脫的局限;敘述角度的變化與表現手法的嬗變;反思中的整合與現實主義戲劇的深入;小劇場戲劇的復蘇與發展;演出市場的開放與民營戲劇創作;軍旅戲劇的突圍;戲劇的新氣象——校園戲劇的興起與發展。前三章是對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中期的戲劇歷史流向的縱向記錄,后四章則是對九十年代初中期至新世紀興起的若干戲劇現象的評述。
作者將現實主義的回歸與深化和人的發現與人性的反思作為新時期戲劇的主線,并以這兩項內容作為評價戲劇作品藝術成就的指標。的確,在“十七年”以及“文革”時期,戲劇的現實主義傳統被逐步拋棄,戲劇與政治的關系被作了庸俗的理解,并和政治舞臺上的造神運動相呼應,戲劇舞臺上越來越多地出現的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諸“神”。粉碎“四人幫”后,現實主義的恢復就是從人性的恢復著手的。《陳毅市長》、《報春花》、《秦王李世民》等名重一時的作品,無不力求寫好一個“人”,力求再現生活的“自然美”;《風雨故人來》、《背碑人》、《滄海爭流》等也是努力從歷史的高度透視戲劇矛盾,從“人學”角度揭示沖突原因;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紀,《男人的自白》的成就也體現在展示人的社會性和動物性兩者之間的巨大張力。
新時期現實主義的回歸和舞臺藝術的創新是同步的。本書在梳理新時期戲劇的主線時,也對新形式的探索給予了同等的重視。作者為此特辟出專章敘述新時期舞臺敘述角度的變化和表現手法的創新,從《絕對信號》、《母親的歌》等在推倒“第四堵墻”方面的成功經驗,到《周郎拜帥》、《十五樁離婚案的調查剖析》等作品中敘述者的引進和與觀眾交流的加強,均有詳盡的討論。在此基礎上,作者還進一步論證了各種藝術創新都起到了深化主題的效果。如《街上流行紅裙子》、《一個死者對生者的訪問》、《紅房間·白房間·黑房間》等把主題宣示和理性討論放在首位的劇作、一旦離開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探索,將無法如現在這樣令人印象深刻。引人注目的是,作者抱著還原歷史的初衷,尋找早春歲月里枝頭上最初的春意。如1979年上演的《陳毅市長》對戲劇結構的探索,同年《我為什么死了》中喜劇因素與悲劇因素的“互相滲透、互相融合、互相轉化”,翌年《屋外有熱流》對各種表現手法“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式的綜合使用,都昭示了后來戲劇探索的大方向。同時,他還重點介紹了《人民戲劇》1979年第7期發表第一篇介紹外國戲劇的文章《盛行西方的一個戲劇流派——荒誕派》(作者蕭曼)和《外國戲劇資料》在1979年復刊,這樣,不僅在某種程度上還原了劇作家追求形式創新時的歷史場景,還證實了探索戲劇的出現與西方戲劇的介紹、引進之間的關系,更加令人信服地將戲劇藝術的繁榮與文化政策的開放結合在了一起。
針對一些重要的戲劇現象,作者還試圖從百年話劇史的角度對之作更為深入的探索。例如在論述新時期小劇場戲劇的復蘇與發展時,就從十九世紀法國劇壇入手,闡明小劇場運動的出現乃是為了抗拒來自商業的壓迫,保持藝術的自由與尊嚴;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國話劇的先驅們在引進小劇場這一形式時。也是抱著同一態度。但小劇場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興起原因則有所不同,主要是為了突破僵化的舞臺形式,為話劇找回流失的觀眾。作者從“寫實戲劇彰顯藝術魅力”、“寓言劇顯示深意”、“題材的拓展”和“表現手法的創新”四個方面總結了小劇場藝術的成就。又如在論述軍旅戲劇時,也把視野伸向紅軍建立初期的活報劇、小話劇和部隊劇社,為論述軍旅戲劇的主題特色和形式特征找到了歷史的依憑,更加突出了作為當代戲劇重要一翼的軍旅戲劇的不可替代性。
作者在寫作過程中,一直抱有復現歷史場景的初衷。因此,全書的分析過程也就是史料的再敘述過程。為了如實再現從1978年至2003年二十五年間中國話劇的發展態勢,作者采取了兩種策略:一是讓作品直接面對讀者。在本書撰寫過程中,劉平閱讀了五百多部劇本。他將這些劇本按照時代先后及其所負載的問題加以分類,進行詳述再現劇本的藝術空間,從而增強了全書的說服力;為了更真實地再現歷史,作者還充分引述了作者、評論者的創作體會和批評文字,使行文顯得更加翔實可靠。由于作者長期關注當代戲劇的命運,與民營戲劇和校園戲劇群體有著密切的關系,所以本書相關章節的內容更顯得生動、細膩,某些段落,如對2000年林兆華戲劇工作室主辦的《故事新編》的演出的述評、關于幾屆大學生戲劇節的演出評論等內容的敘述甚至充滿了個性色彩和現場感,二是在主體意識制約下的引述。作者稱,在本書寫作過程中,他閱讀的戲劇評論等理論文字多達二百萬字。相關內容許多都在書中作了引述,這就給全書帶來了豐富的信息。不過筆者也注意到,行文中的引述大都是作為作者觀點的佐證或補充而出現的,缺少不同意見的對質和交鋒,難免使人感覺有點遺憾。
盡管難免有著些許的遺憾,但從總體上看,《新時期戲劇啟示錄》仍是作者的嘔心瀝血之作,它為新時期二十五年的戲劇發展描繪了一幅生動的全景式畫卷,是人們走進歷史、貼近話劇藝術的可靠向導,也是有志者進一步推進學術創新的新的基石和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