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缺精彩瞬間

北京體育名記、博主李承鵬的原著，一度與甄子丹熱戀的香港“亞姐”萬綺雯，上海何念工作室——在三地的各自領域內可算是響當當的角色，然而由他們組合成的話劇《尋人啟事》會是一個怎樣的面目?在看該劇前，我還是相當期待的，以致于下午4點就在劇場附近轉悠——那可是一個冰寒的日子。于是，只好一頭撞進一幢刷成黃色的咖啡屋。

這家寫著“咖啡屋”名號的地方，門口玄關處供著一尊彌勒佛。佛的頭頂上掛著印度智慧神的旗幟，旗幟另一頭掛著一幅字“佛自在心”，字幅附近還有一小尊Q版如來佛——頭特別大。就在這匪夷所思的心情中，我坐入民國款式的木椅，看著全英文的飲料單——主打日本茶。日本茶跟榴蓮屬于一款，愛的人很愛，厭的人很厭。所以，我挑了一款“來自南非的茶”，名字后面還有一個后綴“USA”。不知是不是美國的意思，但是美國和南非搭在一起，有點奇怪，于是，我問服務員，南非的茶具體是什么?她回答——這是日本茶。日本茶?哦，她補充說，牌子是日本的……關于他們的甜點，雖然也陳列在裝著透明玻璃的大冰柜里，但是在曰光燈的光線下，甜點的色與形實在引不起人的食欲。服務員熱情介紹——這是“豆腐巧克力”、那是“豆腐檸檬派”。在甜點旁，還放著裝在塑料袋里的卷心菜。

據說，主人是日本人，愛好“亞洲文化大融合”……如此分析過來，一切“無機”的“混搭”總算還說得過去。不過這也令人想起所謂自助餐中的“亞洲美食”部分——雖然味道都不地道，但是品種倒還算不少，蔥姜辣醬算是齊全。

讀書人尤其是寫過論文的人，都有個怪毛病——略有挑剔，凡事愛辨清其“出處”，看不得不“正宗”；讀書人還有個怪毛病——喜歡亮堂，但凡有落地大窗，必定要坐在窗下翻書。這個咖啡屋有近100平方，然而進去后卻發現僅有兩扇小窗，每扇窗的面積相當于27英寸大的屏幕。當我抬頭望向窗外，竟然發現還有一眼鏡男正舉著黑色“炮筒”在拍照時，當下便決定埋單走人，當然還留下了僅暍了幾口的“日本南非茶”和吃了四分之一的“豆腐巧克力”。

花費這些筆墨在《尋人啟事》劇評之前，是因為這個“咖啡館”真是這出戲的絕妙隱喻。

當我走進劇場的時候，發現主演孫博，確實眼熟。這位扮演主人公李可樂、來自北京、畢業于中戲的演員。已經多次在上海舞臺上演繹80后人生斷想式的小劇場話劇，他，光頭，有演技。這部戲的表演分值，基本由他支撐。當扮演他空姐女友的香港無名女演員登場——她的身份好認到閉起眼睛都能區分。她的存在更大程度上是為了使孫博的視覺和觸覺愉悅吧。不過，其普通話與萬綺雯相比可是好多了。當萬綺雯把“裝孫子”念成“裝宣子”的時候，我恨不得造個遙控器，并把它調成“靜音”模式。不過，萬綺雯在舞臺上的舉止尚算灑脫，對一個影視演員而言，能在上戲劇院這樣的大劇場里不哆嗦也不得瑟。已實屬難能可貴。當然她還有影迷的安慰一一包下第三排的粉絲團，不時舉起卡片機或手機拍攝舞臺上的星光熠熠。

該劇的舞美也屬于個體有想法，總體缺想法。舞臺演區分得瑣碎，起碼有四處。前方“主場”，后方“陽臺”——等寬于天幕的“陽臺”上是以天幕為背景的小舞臺：“陽臺”下方裝了好幾扇暗門、三五不時“變”出人來。第四處則是舞臺一側音響師落座之處——他還要客串旁觀者、主持人，使得劇中人“破框”(鏡框式舞臺的“框”)而出。至于“主場”，也形態多變，時而是李可樂倉庫般的辦公室，時而是發生車禍的馬路上，順帶提一句，為了表現“車禍”，還真制作了兩臺碰碰車大小的摩托車模型，供“國際刑警”萬綺雯把它甩來甩去顯威武。

劇場空間，是想象力的空間。好的舞美，能以一當百——一塊長木條，可以是長椅、可以是臺階、可以是一條河，也可以是一道坎。一塊長條布，可以是海岸線、可以是一堵墻、可以是大帳篷，也可以是大斗篷 …全看幕后設計和臺前表演。優秀實例可參見德國巴伐利亞戲劇學院的《狗鎮》1和2，以及源自英國的《三十九級臺階》。

按照一般劇評，總是先介紹劇情梗概——否則無法讓讀者，尤其是沒看過現場演出的讀者對該劇有個概貌了解。可是，我決定將它放在最后，以最多的篇幅來闡釋一個有意義又有意思的故事是如何被肢解，又如何被重新組裝得支離破碎的。如若用學生寫作文的技巧來描述，該劇多屬“詳略不當”；若用戲劇術語來描述，該劇則屬“結構松散”、“節奏失控”。

從李承鵬的原著梗概來看，小說講了一個充滿機趣、頗有哲思的故事。李可樂成立了燈火尋人公司，負責尋找一切人。有個行將入土的臺灣億萬富翁要尋找失散的兒子和親人。李可樂利用各種關系打進這個尋親系統里，歷經艱辛，笑話百出，自以為快接近目標時，卻發現被騙了，于是，他又去騙人。騙局居然成功，他收到船工幾百萬的感謝費，過上了暴發戶的日子。可一個女警察盯上了他，終于事情暴露了，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和女警察之間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全劇長達兩個半小時，劇情線索卻很隱約。

首先，是因為敘述體(說書人介紹人物、劇情等)與代言體(演員直接扮演)的糾纏不清。開篇幾乎花了半小時進行人物介紹，并因此營造了80后的懷舊氣氛，展示了人物性格中的喜感。李可樂“娓娓道來”地說著書，自我介紹、介紹倆哥們，介紹自己的空姐女友、介紹自己開尋人公司的緣由。這段敘述體，生生地把該劇分成兩截。這一截，近30分鐘。

其次，是社會熱點與故事本身的“三明治”結構——故事情節被包裹在一堆社會熱點事件中，但并非有機結合。當臺灣億萬富翁的干孫女找到李可樂之前，還有一些“找人”情節。一個是融合星座特色的“鳳姐”型，來找男友；一個是屢戰屢敗的拳擊手，來找一個“打不還手”的人。這些具有象征意義的“尋找”確實兼具荒謬的喜感與沉重的悲哀。但當劇情必須出現的人物——臺灣億萬富翁的干孫女，提著20萬訂金的皮箱出現在倉庫時，真正的劇情這才展開。而當李可樂最終尋找到億萬富翁的孫子時所采用的方法，竟然是——海選!要求就是要報名者呈現一只手鐲并自述是“真孫子”的理由。于是，有身穿印度紗麗和雙手套著十幾個鐲子的男“選手”出場……劇場視覺效果是出彩了，情節卻荒誕不經了!

再者，人物情感動因不合理。貌似萬綺雯是第一女主角，但是她的戲份直到與孫博的意外“車禍”才開場——此時、該劇大約已經開場四五十分鐘了。按劇本的意思，兩人是應該發展點感情戲的，但是雙方舉止幾乎比《山楂樹之戀》還要清純，言談間也不曾流露出真切的愛意，這就使得李可樂與空姐女友的分手顯得莫名其妙。可在尾聲之際，萬綺雯扮演的國際刑警竟然挺著大肚子出來，并表明是李可樂的。

由于以上諸多原因，使得該劇在發展到2小時后，劇情才變得驚心動魄起來。原來，干孫女得知干爺爺的遺產要留給真孫子的時候，她要殺了真孫子。而真孫子其實也是假冒的——是由派出所干部伙同李可樂為騙取500萬酬金找來假扮的。于是，在李可樂的倉庫辦公室里，他的兩個伙伴要分家、李可樂的空姐女友來求復合、真孫子來避難、干孫女來追殺、國際刑警來幫忙、億萬富翁又現身……各路人馬到齊后，干孫女決定統統殺光了事。就在這半小時內，該劇就如同《勞拉快跑》一樣，重現了若干種殺人順序的方案——最后當然還是好人有好報。這半小時里一瀉千里的情節，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不過，該劇還是有不少精彩的瞬間。當孫博把“尋找生人”解讀為“人生，就是把生人變成熟人”、“找人，生一個人”的時候，還真打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