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藝合一的“優人神鼓”

一個表演藝術工作者，留給一般大眾的該是什么印象?是高尚而充滿涵養的職業?還是可以帶來歡笑、解壓放松、娛樂眾人的工作?抑或僅僅是用外表來賣笑的低等階層?

昔日，我們的社會一般將社會階層分為“上九流”和“下九流”兩大類，而大多數人想要做的工作，無一例外都向往“上九流”。當年的“上九流”包括師爺、醫生、畫工、地理師、卜卦師、相命師、和尚、道士和琴師；而“下九流”則是指那些比較低下或者不正當的職業，即娼女、巫者、牽豬哥、剃頭、仆婢、拿龍(按摩師)和土公(檢骨師)，而像戲子和樂人這樣的藝術工作者，也與娼女等同樣被分類在“下九流”的行列當中，所以俗話說，“第一衰，即剃頭(理發師)、噴鼓吹(樂人)。”于是，過去那些有兒女、經濟又有能力的家庭，父母親都會想盡辦法讓他們去從事“上九流”的工作，避免孩子落入“下九流”的行列。如今經過了數十年的經濟、文化發展后，有關社會階層分類的觀念已不再像從前那樣，演員、電影明星的地位早已不再是“下九流”，他們不僅可以在小酒館里表演、駐唱，更可以登上華麗的大舞臺，在炫麗的燈光下接受眾人的掌聲，擁有眾多的粉絲，并享有很高的人生待遇。為此，許多年輕^紛紛做著明星夢，希望有朝一日能被挖掘，瞬間成為一個舉世聞名、光芒萬丈的超級大明星。

可是，近幾年在演藝圈內，不盡人意的現象還是比比皆是，且不說充斥著其中的“潛規則”，我們還經常能看到許多演藝人員的大起大落和悲歡離合，他們有的因為吸毒或坐牢而聲名狼藉；有的因為風光結婚又閃電離婚而被大曝隱私。這些復雜和紛亂，不禁令大眾擔憂，未來所謂的表演藝術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

表演藝術對現今社會的影響還是不容小覷，它本身的發展走向更是關切一個民族文化的興衰。那么，我們是不是應該從表演藝術本身去找到一種正向的能量，以導正如今演藝圈的風氣，并且通過這種正向的引導，對觀眾產生一些積極的影響呢?

在華人演出界乃至國際演出界都獨樹一幟的臺北“優人神鼓”，則是我看到過的、很令人震撼的表演。他們的舞臺上，沒有華麗的場景，沒有復雜的燈光，沒有過度設計的服裝，更沒有化妝；我看到的只有演員和鼓。演員們一個個年輕有力，他們在臺上的狀態就如同修行者一般寧靜；他們的動作也如同習武之人般穩健，且又有著舞蹈家般的靈活；尤其當他們揮動鼓棒打鼓時，那種磅礴的氣勢非常震撼人心；纖細而又行云流水般的姿態不時地吸引著觀眾的視線。也許此時此刻，我從他們的身上，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凜然的正氣，看著他們的表演，自己就像是在接受一場洗禮，不由對他們肅然起敬。

為什么“優人神鼓”能在舞臺上散發出如此向上的能量?我認為這跟他們對演員的訓練方式有極大的關系。“優人神鼓”的“優”，在中國傳統戲曲中是“表演者”的意思，所以“優”則象征著“從古老延續至現代的表演者”；“神”，則指的是自己內心的寧靜，也是每個人身上最大的能量，所以“神鼓”也是人內心的鼓，是在全神貫注中拋棄有形的思考，進入無我狀態時所擊的鼓，這就是“優人神鼓”最大的特點。

“優人神鼓”成立于1988年，是一個既像藝術家，又像修行者的表演藝術團體。平時在臺北木柵的老泉山上，他們以研究表演者身心為目標，致力于道藝合一的理念。有關優人們的基本訓練，音樂總監黃志群說，他們最重要的就是三打：打坐、打拳與打鼓。

打坐：黃志群在正式加入“優人神鼓”之前，去印度學習過打坐，在旅途中他遇到了一位師父，這位師父告訴他：“真正的靜坐就是二十四小時活在當下。”于是他懂得了打坐的真諦。他領悟到：“演員亦是應當如此，訓練打坐的目的，就是不感念過去、不擔憂未來，而是活在當下。”

打拳：打拳分為外家拳和內家拳。學習外家拳，可讓演員去重新思考，找到一種與自身相處的關系。打拳若打得好，就像身體運用兵器，身體成為武器的延伸，所以相對于用身體來打鼓，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內家拳也就是由太極引導，分為“引體”與“導氣”共十二式，“引體”是使人體的九大關節透過無限的旋轉扭絞，由外而內，由淺入深，在呼吸吐納的配合下，使氣息流注全身，通暢氣血，達到身心調和。而太極引導有助于演員觀照自身，再從自身擴展到與人的關系、與空間的關系，能夠時時自我察覺，更可以很自然地產生與人際及空間的交流。

打鼓：在有打坐和打拳的基礎上，先觀照自身，然后運用身體與鼓棒的關系，一棒一棒扎扎實實地敲在鼓面上。在敲鼓時，他們有時一敲就是四個小時，沒有鼓點，沒有花樣，唯有眼觀鼓心。功力幾個月累積下來，慢慢才出現曲目。所以，若是一個急功近利的表演團體用這樣的方式訓練，可能會被認為太過緩慢、沒有進度。但實際上正巧相反，這些技巧正向小水流一樣地慢慢匯聚，當他們凝聚了這些能量后站在舞臺上時，就猶如一股洶涌的急流向你迎面而來。由于那道沁涼而磅礴的大浪，使臺下的觀眾有了被蕩滌、沖刷了心靈障礙的感受，那種暢快是無與倫比的。

如此可見，像“優人神鼓”這種表演理念，尤其是他們對演員自身修行的要求，是真正達到了一種將藝術融入生活，也令生活進入藝術的境界，對社會良好風氣的形成也不乏正面影響。所以我認為，對于演藝圈來說，若不想被人再歸類為“下九流”，就必須要求每個從業人員先從自身做起，要時時修身養性，內省自律。而如今我們的表演藝術，也正需要推廣像“優人神鼓”這樣的力量，期待日后能有更多正向能量的工作者，通過文化與藝術之作用，讓社會風氣日趨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