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勒斯坦世界體系理論探析

〔摘要〕世界體系理論在深入批判現代化理論和社會科學傳統范式的基礎上，把對社會發展問題的探究與對資本主義本身的批判結合起來，并倡導一體化學科方法來重建平等自由的世界秩序。同時，它也是一種態度和立場，是一種作為道德上和政治上的抗議而存在的價值訴求。作為歷史導向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它為深入探討當代社會發展問題和全面認識現代化進程提供了思路，也為全球化語境下探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模式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關鍵詞〕沃勒斯坦，世界體系理論，價值訴求，當代意義

〔中圖分類號〕B02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1）04-0037-03

1974年，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的著作《現代世界體系》的出版標志著世界體系理論的誕生。作為馬克思世界歷史思想在當代的延續，世界體系理論進一步豐富了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和理解，被稱為雄心勃勃具有馬克思主義色彩的理論。本文試圖從現代化理論的困境入手，深入剖析世界體系理論產生的歷史根源和價值訴求，以期全面把握其思想的合理性和內在啟示，進一步彰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內在魅力及其影響力，為全球化背景下探索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道路以及積極融入世界歷史進程提供借鑒。

一、世界體系理論的提出

二戰結束后，圍繞著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和現代化問題，學者們開始從社會、政治和經濟角度進行探索，并提出了一整套的現代化理論，其中包括帕金森的社會現代化理論、阿爾蒙德的政治現代化理論、羅托斯的經濟成長理論等等。這些現代化理論雖然側重點不同，但是都以民族國家作為分析單位并試圖探尋一條普遍的發展模式，其共同的理論旨向是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或非西方國家只有遵循和效仿西方發達國家曾經走過的道路，才能實現現代化。

20世紀60年代末，現代化經典理論受到了現實的強烈挑戰。面對世界范圍內民族主義運動的興起，反對霸權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斗爭此起彼伏，一體化趨勢的不斷發展，冷戰時期兩極對峙格局不斷強化，南北之間差距不斷加大的局面，這些傳統的現代化理論不能對現實作出合理的解釋而受到人們的質疑。與此同時，一直與之相論戰的依附理論也陷入了危機狀態，在東亞崛起等問題上也暴露了自身的缺陷。在二者都處于困境的情況下，學術界出現了強烈的反現代化和反歐洲中心主義的思潮，其中一部分學者轉向了馬克思主義，試圖從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尋找解決社會發展問題的密鑰。20世紀70年代，美國學者沃勒斯坦嘗試走出現代化理論的困境并開始重新思考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問題，在借鑒和吸收馬克思主義基本觀點以及依附理論成果的基礎上，創立了世界體系理論。

從沃勒斯坦思想歷程的轉變中可以看到，最初他將研究的興趣放在了非洲的發展問題上，在對非洲問題進行了20年的跟蹤研究之后轉向了世界體系分析，非洲的研究經歷是世界體系理論產生的實踐基礎。在對非洲問題研究的過程中，沃勒斯坦認識到不能孤立地考察非洲殖民地時期和非殖民化以后的發展狀況，西方社會科學家所開的現代化處方并不適合于非洲。非洲國家的不發達絕非其自身行為所導致的，而是與16世紀以來的歐洲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有著密切的聯系，應該將其置于一定體系的組成部分中加以研究。于是他拓寬了研究的視野，把關注的重點從非洲領域轉向了現代世界體系的分析，并力求從世界歷史的角度整體性地考察社會發展問題，努力在經濟、政治和文明三個層面來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

作為一種理論和分析方法，世界體系理論是對社會現實變革的一種反映。為了解決當代社會發展問題，沃勒斯坦從歷史體系的角度重新思考現代世界體系的歷史進程。在他看來，發達與不發達的問題不是民族國家獨立發展的表現，而是現代世界體系的必然結果。現代世界體系與資本主義就是一個硬幣的兩個方面，資本主義是以世界體系的形式作為其存在的基礎，它是分析社會發展問題的邏輯起點。因此，在批判現代化理論范式局限性的基礎上，他主張從整體性的角度來探討不發達國家落后的原因，以歷史體系為基本單位考察了現代世界體系的起源與運行機制等基本問題，并揭示了其產生、發展和走向終結的歷史過程。

作為一名新馬克思主義者，沃勒斯坦在繼承和折衷經典馬克思主義傳統的基礎上，又吸收和整合了其他流派思想的合理內核，重新思考現代化理論，并努力嘗試建構世界體系分析范式。在理論淵源上，他把馬克思的資本積累理論、波拉尼的市場社會批判理論，俄國經濟學家康德拉耶夫的周期理論和依附論的“中心—邊緣”模式有機結合起來。在方法論上，他借鑒了法國年鑒學派長時段大范圍的研究經驗，倡導一體化學科研究方法對世界歷史進程進行整體性的研究。在價值層面上，他站在反現代化的立場上，把對社會發展問題的探究與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結合起來，倡導從整體性的視角來理解發達與不發達之間的內在關聯性并努力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為人們正確認識社會發展問題提供了思路。

二、世界體系理論的價值訴求

世界體系理論不僅是解讀和分析社會發展問題的一種理論范式，它更是一種態度和立場，也是一種作為道德上和政治上的抗議而存在的價值訴求。

首先，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需要訴諸于對歐洲中心主義進行批判和反思。為了建構平等的世界秩序，世界體系分析呼吁超越歐洲中心主義的傾向，這需要在以下兩個方面迅速行動起來：其一是積極地廢除滲透到地緣文化中至今已經兩個世紀之久的歐洲中心論；其二是積極地探尋用一種更清醒、更公正的歷史感和對歷史文化的公正評價來取代歐洲中心主義的偏見，它將需要激烈和連續的政治和文化的斗爭。在對歐洲中心主義進行批判的基礎上，沃勒斯坦為歷史體系的重建提供了一種革命性的框架，為人們重新回到全球性視域下探討社會發展問題提供了可能，也為平等價值訴求的實現提供了可行路徑。但由于受到特定歷史語境的限制和囿于對現代化的片面性理解，他最終也沒能走出歐洲中心主義的窠臼，仍舊處于歐洲中心主義陰影的籠罩之下。

其次，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需要訴諸于一體化學科方法和社會科學的重構。世界體系分析不是關于社會世界或其中組成部分的理論，它是對發端于19世紀中葉的社會科學研究結構的一種抗議，它呼吁超越結構和歷史的矛盾。與此同時，它也呼吁“建立一種面向21世紀的社會科學，那將是全世界學術界的共同成果，它植根于世界所有地區，并在世界各地根深葉茂。這將使我們能夠摒棄任何學者個人，甚至任何學者群體的著作中必然持有的各種偏見。中國，一個擁有5000年文明傳統以及世界1/4人口的國家，在建構21世紀新的社會科學中肯定起到核心作用。”〔1 〕沃勒斯坦大力提倡一體化學科方法來重構歷史社會科學，并努力超越文化上的對立和學科的邊界，消除真、善、美之間的對立和緊張。這種探索為歷史模式的重建提供了相互交流和平等合作的機會，也為政治和道德目標的實現提供了有利工具。

再次，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需要終結資本主義歷史。在沃勒斯坦看來，現代世界體系是一個有機生命體，有開始也有終結，其生命的有限性決定了它作為一個歷史體系即將走向終結。由于受到馬克思主義學說經濟是政治基礎的影響，沃勒斯坦預測未來世界體系的基本模式將建立在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之上，其生產技術的發展可以滿足全人類的需要，并能保持一個高水平的生產率，同時將引起經濟、政治和文明層面的重新整合，這時將會實現從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向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的過渡。在未來社會圖景的實現途徑上，他訴諸于平等歷史體系的重建，在制度層面上將會終結現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不合理性，并且會最大限度地實現較平等和公平歷史體系的最低限度。但由于他對現實社會認識存在著偏頗之處，在未來世界體系的實現上又寄希望于資本主義的自行瓦解，最終陷入了歷史虛無主義的困境。

最后，重建平等的世界秩序需要訴諸于人類的積極創造性。出于對人類命運的關心和高度的歷史責任感，沃勒斯坦站在欠發達國家的立場上，對資本主義制度的不平等性進行了深入的批判，積極嘗試重建一個更加平等的歷史體系。在他看來，從目前到2050年為止，這一期間是最有可能缺少和平、穩定和合法性的時期，這是因為美國作為世界體系核心國家霸權衰落的結果。從更大范圍來看，這是由于它作為一種世界性體系而出現的危機，整個時代即將進入到體系的轉型時期。在轉型時期，歷史體系的重建將面臨著多種選擇方案，它取決于人類的積極創造，人類可以通過目前的政治和道德活動來影響其結果。他尤為關注欠發達國家在未來政治進程中的影響力并對中國地位予以高度的重視，并進一步指出占人類1/4的中國人民將會在決定人類共同命運中起到重大作用。

三、世界體系理論的當代意義

作為一種新的理論范式，世界體系理論強調從內外因相結合的角度來解讀當代社會發展問題，為全面認識現代化問題提供了重要的分析范式和理論框架，為人們正確認識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問題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尤其在當今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沃勒斯坦世界體系理論的內在積極啟示進一步凸現出來，它為發展中國家探尋適合本國國情的發展模式提供了重要的參考，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發展道路的探索提供了重要的借鑒，對于經濟全球化語境下中國戰略機遇期的把握具有重要的啟示。

第一，它進一步深化了對現代化理論的認識，為人們正確認識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提供了重要思路。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理論從內外因結合的動力論角度來探討發達與不發達之間的關系，突破現代化經典理論和依附理論的傳統范式，對現代世界體系的不平等性進行了猛烈的抨擊，進一步推動了現代化理論的深入發展。正如斯科克波爾所描述的那樣：“世界體系理論旨在與現代化諸理論在概念上有個分明的突破，并提出一個新的理論范式來指導和研究資本主義、工業主義與民族國家的起源與發展，它不僅適得其時，也適得其所。” 〔2 〕這一理論范式的提出揭示了發展中國家與世界體系的內在關聯性，進一步證實了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離不開世界體系，為發展中國家正確認識自身的發展問題開辟了一個新思路。

第二，它提出了現代化的多元模式理論，為全球化語境下探尋適合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模式提供了重要參考。在價值層面上，沃勒斯坦站在了反現代化的立場上，從經濟、政治、文化層面深入地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不平等性，揭示了資本主義歷史體系所面臨的困境，指出它將被平等的社會主義秩序代所取代的歷史必然性。在經驗層面，他又與現代化理論相呼應，指出現代性等同于資本主義性，承認現代化本身的歷史進步性。在價值訴求上，他重新詮釋了現代化的內在意蘊，并揭示了現代化在全球展現的歷史過程和多重維度。在進一步駁斥了現代化理論中西化論的基礎上，他提出了現代化的多元模式理論，有利于從宏觀上把握和定位現代化的歷史境遇和發展命運，為全球化語境下探尋適合發展中國家國情的現代化模式提供了重要的借鑒。

第三，它為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發展道路和把握重大戰略機遇期提供了重要借鑒。我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正處于現代化的關鍵時期，總結歷史的經驗和教訓，積極吸收現代化理論的合理內核，對于我們今天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經濟全球化意味著機遇與挑戰的并存，我國在積極借鑒發達國家現代化理論經驗和優秀成果的同時，又要立足于本國國情繼續深化經濟、政治和文化等領域的全方面改革，為我國現代化道路的探索創立一個良好的制度環境。在積極融入經濟全球化浪潮和現有國際制度的努力中，我國應努力探尋一條適合自身的發展道路，并進一步加強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團結與合作，實施韜光養晦和有所作為的外交戰略，積極營造良好的周邊環境，并為最終建立一個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作出自身的努力。

參考文獻：

〔1〕王正毅.世界體系論與中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2〕蕭新煌.低度發展與發展：發展社會學選讀〔M〕.臺北：巨流圖書公司，1991.

〔3〕〔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十六世紀的資本主義農業與歐洲世界經濟體的起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王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