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特點、成因及其治理

〔摘要〕當前我國正經歷一輪較為嚴重的通貨膨脹。此輪通貨膨脹有三大特點：持續時間較長，結構性特征明顯，屬于全球性通貨膨脹的一部分。究其原因：一是近年來貨幣超經濟發行嚴重，二是總需求與總供給結構失衡，三是受國際通貨膨脹的影響，四是各級政府對GDP的狂熱追求。治理本輪通貨膨脹既要在具體政策層面嚴控貨幣供給和輸入型通貨膨脹，抑制投資過熱并改善供給結構，又要淡化GDP崇拜，以提高經濟增長質量和民生幸福指數為目的來轉變經濟發展模式。

〔關鍵詞〕通貨膨脹，基本特點，成因，治理

〔中圖分類號〕F822.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1）04-0076-04

幾乎無人會否認，當前我國正在經歷一輪較為嚴重的通貨膨脹。2010年以來，網絡上頻頻出現一些新銳名詞，如“蒜你狠”、“豆你玩”、“姜你軍”、“糖高宗”、“蘋什么”、“辣翻天”、“逼糧為娼”等，加上不斷高企的石油價格和房價指數，反映了中國百姓所切身感受到的嚴重的通貨膨脹現象。由此，通貨膨脹已經成為當前我國經濟社會最熱的一個話題，眾多學者與社會大眾在不同場合、以不同方式談論著本輪通貨膨脹。但是，綜觀已有的看法，大致存在以下兩點不足：一是在分析通貨膨脹的特點或原因時，往往兩者不分，有的將特點當作原因，或者相反；二是在探討原因和治理對策的時候，往往只分析表面原因，未能進一步從體制上追問本輪通貨膨脹的根本原因，致使提出的對策未能著眼于長遠，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對此，本文通過梳理媒體與學術期刊上的有關文獻，意欲從歷史、現實、理論、體制等多維視角，分析當前通貨膨脹的特點、成因及其治理對策。

一、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基本特點

關于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特點，看法比較混亂。如有的認為，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特點有“成本推動型、需求拉動型、國際輸入型” 〔1 〕 （P8-14 ）等；另有論者認為，當前我國通貨膨脹有兩大特點，即“私人產品效用縮水致使隱含性通貨膨脹”和“公共產品成本溢出致使漸顯性通貨膨脹” 〔2 〕 （P16-17 ）。毫無疑問，上述看法試圖從通貨膨脹原因的角度概括通貨膨脹的特點，容易和原因相混淆。而本文以為，任一事物都存在于一定的時空范疇內，且有著自身的結構性特點，為此，可以從時間、結構和空間三個維度來把握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特點。

第一，持續時間較長，但其間有波折。本輪通貨膨脹起始于2006年，2007年達到一個新高，2008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國內物價大幅回落，至2009年下半年物價又開始持續上升。到今年3月份，CPI同比上漲5.4%，創2008年以來32個月的新高；PPI同比上漲7.3%。4月份CPI和PPI稍有回落，同比數據分別為5.3%和6.8%。

第二，結構性特征明顯。首先，近年來在CPI的構成中，食品價格漲幅一直高于非食品價格。以2011年一季度為例，CPI同比上漲5.0%，分類別看：食品上漲11.0%，煙酒及用品上漲2.0%，衣著上漲0.3%，家庭設備用品及維修服務上漲1.6%，醫療保健和個人用品上漲3.1％，交通和通信下降0.1％，娛樂教育文化用品及服務上漲0.6％，居住上漲6.5％。其次，大體而言，物價下跌時，PPI較CPI回跌更快；物價走高時，PPI漲幅較CPI更快。例如，2008年底至2009年全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我國CPI和PPI雙雙出現負增長，而PPI下跌得更快。2009年一季度，PPI同比下降4.6％，較CPI同比降幅0.6％多4個百分點；二季度PPI同比下降5.9％，較CPI同比降幅1.1％多4.8個百分點。與此相反，2011年第一季度PPI同比上漲7.1％，較CPI漲幅5.0％高出2.1個百分點；3月份PPI上漲7.3％，較CPI漲幅5.4％高出2.9個百分點，繼續拉高CPI，預示著CPI繼續上漲的壓力非常大。

第三，屬于全球性通貨膨脹的一部分。近二十年來，尤其是進入2l世紀之后，經濟全球化迅猛發展，使一國的通貨膨脹也會與其他國家的通貨膨脹水平存在互動關系，既有輸入型通貨膨脹，也有輸出型通貨膨脹。早在2008年，羅蘭貝格國際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大中國區總裁常博逸就認為，從CPI的數字、從所有宏觀數據、從物價、從食品價格來看，通貨膨脹已經來了；他還指出，從歐美到越南，很多國家都踏進了高通貨膨脹時代，中國經濟也不可能獨自待在門外面?！? 〕我國學者也指出：“這次通貨膨脹不是中國特有的，也不是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如印度、越南、俄羅斯、巴西、墨西哥等）獨有的，即使美國和歐盟中的各發達國家也陷入了通貨膨脹的陰影之中；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性通貨膨脹。它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不過是經濟全球化雙刃劍的再現，集中反映出經濟全球化中積累的諸多問題。〔4 〕

二、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成因

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成因，主要包括三方面：

第一，近年來貨幣超經濟發行嚴重。貨幣數量理論認為，通貨膨脹在本質上是一種貨幣現象，是由于流通中的貨幣數量超過實際需求量而造成的，控制通貨膨脹的主要措施是減少貨幣供應量。實踐中經濟學界一般采用貨幣供應量和GDP的比值來衡量貨幣供應量是否超過實際需求量，這一比值越大，表明經濟的貨幣超發越嚴重。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西方發達經濟體的貨幣供應量和GDP的比值在1以下，而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則相對較高，貨幣供應量一般為GDP的1-1.5倍，超過兩倍的很少。那么，我國是否存在貨幣超發現象呢?本文根據中央銀行網站公布的M2數據和中國統計年鑒公布的GDP數據，計算了1999年以來逾十年的M2與GDP的比值，詳細數據見表1。

由表1可知，自1999年以來，我國廣義貨幣供應量M2與GDP的比值一直處于不斷攀升的過程。2003年達到1.61的水平，2004年略有下降，2005年和2006年略有上升；也達到了1.60的水平；2007年通貨膨脹嚴重，央行嚴控M2供應量，導致M2與GDP的比值下行；但2008年下半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為防止經濟蕭條，我國加大了M2的供應，導致2009年M2與GDP的比值顯著上升，到2010年達到1.82的歷史新高。如果考慮到個別月份，則2010年9月，我國GDP總量為26.866萬億元，廣義貨幣供應量為69.64萬億元，M2是GDP的2.6倍，為歷史最高點。由此可知，近年來我國宏觀經濟中貨幣超發現象嚴重，應是本輪通貨膨脹的最主要原因。

第二，總需求與總供給結構失衡?？傂枨笠豢偣┙o理論從實體經濟的角度來研究通貨膨脹，包括需求拉動理論和成本推動理論兩方面，即認為通貨膨脹是由于總需求大于總供給而導致的。從總需求的角度來看，當前我國正經歷的通貨膨脹表現為投資過熱所導致的物價水平高漲。例如，有學者認為，“投資過熱是一個結構概念和度的概念，是投資相對過度和投資結構失衡的顯性化表現。當前中國正處于一個長達十多年的投資過熱之中；……本次投資過熱即是2003年~2008年①的經濟過熱”。〔5 〕 （P17）而2009年~2010年，國家為應對國際金融危機導致的外部需求下降，投放了4萬億元的財政并釋放出9萬多億元的天量信貸資金，更是加劇了投資過熱。從總供給的角度來看，投資的相對過度和結構失衡必然造成總供給的結構性失調，這也是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成因之一。具體而言，有的部門因投資過度導致產能過剩，物價上升較慢甚至略有下降；而另一些部門則因投資不足導致產能不足，即總供給缺乏，價格上漲過快。這種供給的結構性失調尤其表現在農產品供給不足和價格上漲方面。近年來，中央政府雖然反復強調農業的基礎性地位，但各地的“重商”政策導致農業的基礎性地位不斷削弱。農業的比較收益本來就很低，加之近年來自然災害頻發，化肥、農藥、農機具等農資價格不斷上漲，農產品收購價格的市場波動又大，諸多因素迫使大批農民棄農從商從工，農副產品總供給自然減少，再加上一些游資的炒作，農產品價格高漲自在情理之中。

第三，受國際通貨膨脹的影響。從理論上說，輸入型通貨膨脹的傳導機制一般有三種：一是國外商品的價格傳導途徑，二是貨幣供給途徑，三是成本傳導途徑。〔6 〕 （P63 ）具體到我國，輸入型通貨膨脹的三種傳導機制可能都在發揮作用，但以貨幣供給機制最為顯著。我國的財政收入狀況一直都不錯，但貨幣依然不斷超發，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我們一直實行政府主導下的出口戰略，導致外匯儲備節節攀升，至2011年3月末已突破3萬億美元大關。與此同時，我們實行的是一種類似于“聯系匯率”的貨幣發行制度，簡單來說就是有多少美元進入我國，我國央行就按當時的匯率發行相應數量的人民幣。而這幾年由于外貿順差所致的外匯儲備大增，美元大量涌入我國，所以更多的人民幣也就被源源不斷地印刷出來了。另一方面，美國為了轉嫁危機，推行量化寬松政策，致使國際外匯市場上的投資者紛紛拋售美元，贖買升值預期相對較強的人民幣，加劇了國內流動性過剩。流動性過剩使我國股市、樓市及大宗商品價格日益高漲，吹起了大量的資產泡沫，致使我國通貨膨脹的壓力不斷增大。

當然，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漲也是我國輸入型通貨膨脹的成因之一。從2007年開始，世界石油、糧食、鐵礦石等大宗初級產品的價格飆升。2008年7月，世界石油價格暴漲至創紀錄的歷史高點147美元。2010年9月以來，棉花、大豆、工業金屬、貴金屬、能源分別上漲了20.5%、14.3%、9.8%、9%和7.9%。我國是這些資源性商品的進口大國，石油、鐵礦石一半以上需要進口，糧食中的大豆更是90%依賴進口。根據經驗，大約在國際大宗商品價格上漲2～3個月后我國的進口價格指數就會上漲；3個月后PPI指數會上漲，再過3個月，CPI也會上漲。我國目前對國外資源的依賴性較大，輸入型通貨膨脹的壓力不斷增加，加大了我國通貨膨脹預期的管理難度。

第四，各級政府對GDP的狂熱追求。前文從不同角度分析了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成因，導致上述原因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筆者認為，是各級政府對GDP的狂熱追求。首先，近年來我國貨幣嚴重超發，從根本上說源于各級政府對GDP的狂熱追求，它主要通過以下兩個傳導機制發揮作用：一是長期以來我國國內消費市場疲軟，對GDP的貢獻率逐年下降，在這種背景下，各級政府不是通過改善收入分配提升居民的消費水平來拉動GDP增長（這種策略周期太長），而是依靠外部需求，實行政府主導下的出口戰略來拉動，導致外匯儲備逐年攀升；為了對沖外匯，央行必然按照聯系匯率制度發行相應數額的人民幣，前文所述的輸入型通貨膨脹主要也是通過這個貨幣供給傳導機制發揮作用的。二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我國出口受阻，政府擔心外需下降拉低GDP的增長速度，實施了4萬億元的財政刺激措施和近10萬億元的信貸刺激計劃，致使一時間國內流動性過剩，通貨膨脹不可避免。其次，國內投資需求過熱與總供給失調也源于各級政府對GDP的狂熱追求?！霸鴰缀螘r，GDP是中國社會經濟生活中最常見、最響亮、也是最時尚的詞匯?！拖褚话褬顺?，衡量著某個地區、某個產業、某個企業的發展水平；同時又像一張考卷，檢測著各級領導決策部門和一些地方領導人的業績。當然，在這張考卷的后面則隱藏著誘人的升官意圖和晉級立功授獎的階梯?！?〔7 〕這種“GDP至上”的政績考核機制與官員任期制相結合，必然導致某些地方政府和官員追求短期的GDP增長，而不會考慮長期的產業結構調整和人民幸福，其結果是投資需求過熱、供給結構失衡和農業基礎地位削弱。再次，“GDP至上”的政績考核機制，必然扭曲資源、商品價格的市場形成機制，權力與資本在價格形成中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具體而言，伴隨著一些官員暗地里經商辦企業和壟斷企業的發展壯大，權力和資本日益形成合力，不斷加劇原材料市場、運輸市場和終端消費品市場的價格壟斷，不斷推高物價上漲，但所形成的利潤幾乎全部在流通領域，真正的生產企業和農戶并未能從中受益②。

三、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治理

綜上所述，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原因實有兩個層面：一是在淺表層次，主要有貨幣超發、總需求與總供給失調和外部輸入通貨膨脹等原因；二是在體制層面，當前的通貨膨脹實際上根源于長期以來唯GDP至上的體制。因此，治理并預防通貨膨脹需要從兩個層面入手，具體有五大措施：

第一，嚴控貨幣供給，實行穩健的貨幣政策。2011年5月18日，我國已經將法定準備金率提高到歷史最高點21%，自2011年4月6日起上調金融機構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0.25個百分點，達到3.25%。這些貨幣政策的效果如何尚待時日證明，但毫無疑問，央行繼續嚴控貨幣供給將是一個較長時期的策略選擇。但提高法定準備金率似乎已經沒有多少空間，央行應采取其他更加靈活的措施，如依靠公開市場業務收回流動性，采取審慎的加息手段等。但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我國控制貨幣供給面臨較大困難，因為基礎貨幣投放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外匯占款，這些高能貨幣通過貨幣乘數效應會放大演變成為巨大的流動性。

第二，通過人民幣升值等措施對沖輸入型通貨膨脹。其傳導機制是，人民幣升值會降低我國大量進口的原油、鐵礦石、大豆和其他大宗商品以本幣計算的價格，對治理輸入型通貨膨脹有一定的作用，但人民幣升值可能會對出口企業帶來不利影響，因而需要審慎利用。至于通過人民幣國際化來預防輸入型通貨膨脹則還有更遠的路要走。另有論者提到要加強重要物資儲備，尤其是增加石油、煤、鋼材等重要物資的國家儲備，……平抑國內市場價格波動，避免國際市場變化對國內宏觀經濟產生重大沖擊.〔8 〕筆者認為這也是可行的。

第三，適度抑制總需求，特別是抑制過熱的投資需求非常重要。由于投資具有在短期內是總需求，在中長期內是總供給的兩重屬性，因此，抑制投資切忌一刀切。對關系百姓就業的中小企業，對搶占國際競爭制高點的高新技術產業特別是“瓶頸”產業，應增加投資、增發信貸以支持與促進其發展；而對于目前各地廣泛存在的“政績工程”，以及嚴重產能過剩的產業，特別是支持奢侈消費的過剩產業如高級賓館、高爾夫球場、高級娛樂城、小轎車行業等方面的投資應嚴格控制。

第四，疏通流通渠道以改善供給，尤其是改善農產品的供給。要在促進農業市場化，提高農產品價格從而縮小農產品與工業品價格剪刀差的同時，建立農業發展基金，實行農產品價格補貼政策，并通過最高限價以保護消費者、通過最低限價以保護生產者。

第五，淡化GDP崇拜，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從根本上抑制當前通貨膨脹和預防今后再次發生嚴重的通貨膨脹。由上可知，從根本上說，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產生有其體制性根源——是各級政府片面追求GDP的產物。非?？上驳氖牵斍爸醒胍呀浨逍训卣J識到了這一問題的重要性，并將2011年我國的GDP增長目標確定為8%，“十二五”期間的GDP則確定為7%，“GDP崇拜”終于開始退潮。其目的很明顯：一是為了更好地調整經濟結構和產業結構，把擴大內需作為經濟增長的新引擎；二是為了更扎實有效地提高經濟發展的質量和效益；三是為了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與民生有關的諸多事業之中；四是為了全面地保護自然環境，維護和恢復良好的自然生態；五是為了從根本上糾正片面錯誤庸俗的政績觀。 〔8 〕上述“淡化GDP”的目的如能達成，則不僅對治理當前通貨膨脹有百利而無一害，而且對于預防今后再次發生嚴重的通貨膨脹可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該文發表于2009年，其數據自然截止到2008年，實際上，本輪投資過熱現象一直持續到今天。

②物價上漲的利益被流通領域獲得的證據主要有兩個：一是最近權威媒體反復報道的“超市收取高額入場費，盤剝供應商”事件；二是當前正經歷的“菜賤傷農”和“市民買菜貴”事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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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耶魯大學校長：價格管制成功案例都是在戰爭時期〔EB/OL〕.中國新聞網，2008-07-20.

〔4〕楊圣明.當前我國通貨膨脹的特點與治理〔N〕.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8-07-10.

〔5〕鄒衛星.投資過熱的性質、形成及治理〔J〕.經濟體制改革，2009，（4）.

〔6〕安宇宏.輸入型通貨膨脹〔J〕.宏觀經濟管理，2010，（11）.

〔7〕秦曉鷹.GDP崇拜正在中國退潮〔N〕.中國日報，2011-03-18.

〔8〕馬濤.謹防輸入型通脹的雙重效應〔N〕.證券時報，2011-03-08.

責任編輯于曉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