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漢語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

摘 要：近代漢語中的“我把你這（個）NP！”句式從結(jié)構(gòu)角度看，是一種特殊的“把”字句，省略了謂語成分；從語氣角度看，它是一種感嘆句，通常用于詈罵，感情色彩突出，僅限于在口語中的特殊場合出現(xiàn)。從整體上講，它是一個語義自足的句式，不表示省略，強調(diào)責罵的對象；該句式不僅具有“把”字句和感嘆句的語用特點，還具有其自身特殊的語用功能。

關(guān)鍵詞：近代漢語 “把”字句 感嘆句

“S+把+O！”類句式是近代漢語中一個特殊句式，以“我把你這（個）NP！”為中心句，本文稱之為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這個句式從結(jié)構(gòu)角度看，是一種特殊的“把”字句，省略了謂語成分；從語用功能角度看，它是一種感嘆句，通常用于詈罵，感情色彩突出，僅限于在口語中的特殊場合出現(xiàn)。本文從語法結(jié)構(gòu)、語義特征和語用特點三個層面對其進行分析，重點探討其作為感嘆句的條件限制和獨特的語用功能。

王力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中說這類句子“罵人的話往往不把處置的方法罵出來，于是話只說一半”[1]（P165）。呂叔湘先生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也提到：“‘我把你這個……’后面沒有動詞表示責怪或無可奈何，只用于口語”[2]（P56）。范曉在其《漢語的句子類型》中把該句式歸為后段空缺的“把”字句，并從句子的語調(diào)角度把其和一般的“把”字句區(qū)別開來。從句類出發(fā)，我們認為這類“把”字句是典型的感嘆句。

一、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的句法特點

該句式作為一種特殊的“把”字句，也可以按照“把”字句的構(gòu)造進行分析。與一般“把”字句不同的是，該句式后段缺失，只有前段和中段。

（一）關(guān)于句式的前段

前段由第一人稱單數(shù)形式充任主語，絕大部分為“我”，有時候主語可以省略。如：仙翁大喝一聲：“把你這該死孽障！你把左道惑弄姜子牙，使他燒毀‘封神榜’，令子牙保紂滅周，這是何說？……”（《封神演義》37回）也有極少數(shù)用其他第一人稱代詞“俺”和“咱”，這些個別的例子如下：

（1）李配大怒道：“咱把你這贓官，嘴能舌辯！……”（《施公案》第227回）

（2）只聽朱光祖一聲喝道：“咱把你這兩個淫尼！……”（《施公案》第315回）

（3）林之洋指著藥獸道：“俺把你這厚臉的畜牲！……”（《鏡花緣》第22回）

（4）婉如見他這樣，不覺發(fā)話道：“俺把你這沒良心的！……”（《鏡花緣》第68回）

（二）關(guān)于句式的中段

中段由“把”加名詞結(jié)構(gòu)組成介賓結(jié)構(gòu)，賓語通常為“人稱代詞+指示代詞+量詞+名詞性成份”，其中人稱代詞無一例外地為第二人稱代詞“你”，指示代詞一般為近指代詞“這”，偶爾有極個別用遠指代詞“那”的例子，如《西游記》第4回中有：“巨靈神道：‘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猻！你是認不得我！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鋒……’”。量詞大部分用單數(shù)名量詞“個”，量詞前偶見用數(shù)詞的例子，并只局限在“兩個”，量詞有時可以省略。如：

（5）木叉道：“我把你個肉眼凡胎的潑物！……”（《西游記》第8回）

（6）李信撲地一掌打過去道：“我把你這瞎眼的賊禿！……”（《二刻拍案驚奇》卷21）

（7）周璉闖入去，指著何氏罵道：“我把你個不識人敬重倒運鬼奴才！……”（《綠野仙蹤》第80回）

（8）只聽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這兩個淫尼!……”（《七俠五義》第77回）

（9）一腳跨進門來，說道：“我把這個忤逆禽獸！……”（《醒世姻緣傳》第41回）

例（5）、（7）、（9）省略了指示代詞但保留量詞“個”。例（6）用了數(shù)量短語“兩個”，省略了量詞。

同時，還出現(xiàn)了“些”“伙”這類群體量詞以及臨時借用的名量詞“班”。如：

（10）行者咄的一聲道：“我把你這些該死的畜生！……”（《西游記》16回）

（11）高叫道：“我把你這伙賊怪！……”（《西游記》17回）

（12）李天壽大罵：“我把你這班助紂為虐的匹夫!……”（《施公案》234回）

指示代詞和數(shù)量詞均省略的只在《紅樓夢》中找到一例：“我把你沒孝心雷打的下流種子！”（《紅樓夢》第47回）

由上可見，該類句式的省略情況比較多樣，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均可單獨省略，但不可以同時省略。“把”字后面的賓語為同位語結(jié)構(gòu)。

該句式中段的后半部分通常由名詞性成份充任，具有復(fù)雜性，絕大部分由偏正短語構(gòu)成，分為以下三類：形容詞性修飾語+中心語；動詞性修飾語+中心語；省略中心語的“的”字結(jié)構(gòu)。“形容詞性修飾語+中心語”如“尖嘴的夯貨/傻兔子/厚臉的畜生”，均為單一形容詞作定語；“動詞性修飾語+中心語”如“該死的畜生/訛上欺君之怪/哄漢子的臊精/嚼舌根的小蹄子”等等，還有兩個謂詞性成份連用作修飾語的例子，如“良心喪盡的混帳東西”；另一類省略中心語的“的”字結(jié)構(gòu)如“沒良心的/馕糟的/呆瓜日的”，只出現(xiàn)了說話對象的屬性，用屬性來指代說話對象整體。除了偏正短語，還有極少數(shù)單個名詞，如“孽畜/孽障/毛團/光棍/狗才”；還出現(xiàn)了并列短語，如《西游記》中的“清風罵道：‘我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禿賊！’”。

二、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的語義特點

“我把你這個NP！”從整體上來講，是一個語義自足的句式，不表示省略，強調(diào)責罵的對象，不強調(diào)對說話對象具體的處置方式和處置結(jié)果，只表示情緒上、意念上的處置，這種弱化的處置語義由“把”字承載，而后段空缺的謂語成份（謂語性動作）沒有必要補足，因為句式本身就帶有虛化了的處置意味。整個句式用來表達憎惡、斥罵、憤恨、嗔怪等語義。

第一人稱“我”用來標示對話中詈罵動作的發(fā)出者，主觀性強，便于直接抒發(fā)說話人的感情，與后面的名詞性短語仍然構(gòu)成“施事—受事”關(guān)系，不過這種語義關(guān)系因處置手段的模糊不清而不怎么明顯，有時需要緊接該句式拋出某個動作表示處置。如：

（13）行者輪著鐵棒道：“我把你這個孽畜！若到邊前，這一棒就打死你！”（《西游記》第49回）

（14）大圣罵道：“你上來！你上來！我把你這個孽障，直打殺你！”（《西游記》第53回）

（15）被八戒喝聲：“那里走！我把你這個哄漢子的臊精！看鈀！”（《西游記》第79回）

充當“把”字賓語的名詞性成分通常必須是有定的，一般是說話人詈罵的對象，只能表示貶義。從對象所指來看，所有語料都是表示他罵和確罵，具有極強的針對性；從內(nèi)容上來看，大致可分為兩種情形：一是用牲畜或無生命物來比擬說話對象，如“大膽狗頭/畜生/老狗/瞎眼的烏龜/傻兔子/良心喪盡的混帳東西”等；二是用社會地位低微、卑賤的稱謂語來指稱說話對象，如“賊奴才/淫尼/助紂為虐的匹夫/萬惡囚徒”。這其中又可分為兩類：一是揭短類，從生理缺陷、無能敗壞等角度進行詈罵，如“尖嘴的夯貨/傻兔子/無知的妖道/厚臉的畜生”；二是咒罵類，詛咒人死亡或發(fā)生某種不幸，如“該死的畜生/爛了嘴的小蹄子”。

三、 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的語用特點

“我把你這（個）NP！”作為不同層面上特殊“把”字句和特殊感嘆句的兼類，不僅具有“把”字句和感嘆句的語用特點，還具有其自身特殊的語用功能。它出現(xiàn)在這樣的語境中：說話人斷定某人具有某種貶義的屬性，想要表達對說話對象的評議和處置，但由于語勢的急促和強烈，造成謂語動詞成份的缺失，前面通常有帶強烈感情色彩的詞語，如“罵道”“大怒道”“大喝道”“冷笑道”等，后面往往會出現(xiàn)對說話對象進行詈罵的原因。如：

（16）他就忍不住怒氣，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把你這伙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會’，趁早兒將來還我！”（《西游記》第17回）

（17）高聲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怎敢這等欺人！偷了寶貝，傷了眷族，殺了神兵，又敢久占洞府！……”（《西游記》第35回）

（18）只聽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這兩個淫尼！無端引誘人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何罪？……”（《七俠五義》第77回）

“你這（個）NP！”本身是個固定的典型感嘆句式，而能出現(xiàn)在“我把你這（個）NP！”中的“你這（個）NP”一般要帶有描述性狀的修飾語或名詞中心語本身能體現(xiàn)說話對象的屬性，從而使整個賓語成份相當于一個完整的判斷，既有指稱對象，也有陳述；既有感嘆對象，也有感嘆內(nèi)容。用“把”字的作用是強調(diào)說話人行為的主動性和針對性，謂語部分空缺則是為了讓話語焦點從謂語動詞向“把”字結(jié)構(gòu)傾斜，突出感嘆成份。

“我把你這（個）NP！”雖然可以轉(zhuǎn)換成“你這（個）！”而保持語義基本不變，但兩者表達效果和語用功能是不同的。“我把你這（個）NP！”說話者的主動性更強，感情色彩更突出，感嘆程度更強。同時，它除了用于傳遞感情信息，還兼?zhèn)鳌半[含了的處置信息”，這個“隱含了的處置信息”使整個句式具有了超符號性，這是“你這（個）NP！”所不具備的。

“我把你這（個）NP！”的另一特殊語用功能是使句子重心固定下來，以區(qū)別于一般“把”字句表達重心不固定的情況。如一般“把”字句“他把電腦弄壞了”的重心可以在前段“他”，也可以在中段“把”字的賓語“電腦”，還可以在后段“弄壞了”。而“我把你這（個）NP！”的表達重心只能有一個，即“把+賓語”結(jié)構(gòu)。這個介賓結(jié)構(gòu)中的感嘆焦點又可分為主焦點和次焦點。因為“我把你這（個）NP！”句式的主要功能是表示感嘆語氣，處置意味相對淡化，所以“你這（個）NP”是該句式的主焦點，“把”字是次焦點。

“我把你這（個）NP！”無論從情感類型、語調(diào)語氣、語用功能上看都體現(xiàn)了感嘆句的性質(zhì)和特點，應(yīng)定性為使用半截“把”字句格式的感嘆句式，它是近代漢語感嘆句中不容忽視的一個小類。半截式“把”字式感嘆句式最早出現(xiàn)在《元曲選》中，主要集中在明清語料中。

注 釋：

[1]王力.中國現(xiàn)代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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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佼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