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潮》詞語例釋

摘 要：“抵莊”有“打算”義，“派”有“應該”義，“一共”有“從來、一直”義，“合式”有“滿意”義，“偏生”有“偏偏”義，“編派”有“捏造謊言譏誚別人”義，“放”有“板起面孔的動作”義，“媒孽”有“用語言冤枉、誣陷他人”義。

關鍵詞：方言詞 考釋 《廣陵潮》

《廣陵潮》，原名《過渡鏡》，大約成書于20世紀20年代，李涵秋著。涵秋，江蘇揚州人，鴛鴦蝴蝶派重要作家。該書先在《大共日報》和《神州日報》上連載，后由上海國學圖書室印行單行本。全書100回，約120萬字。書中較多地描寫愛情、婚姻和家庭生活，同時也廣泛深入地反映了辛亥革命前后社會大變動時期的黑暗現實。《廣陵潮》文筆細膩，語言流暢，有著濃厚的揚州鄉土文化氣息。本文擬對該書中8個方言詞作一粗淺探討。版本據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廣陵潮》。本文例句后括號中的數字表示該例句在各書中的回數。

【抵莊】打算。

我今天是不想活了，我抵莊拿我的性命，和你老殺才拚！（92）

我抵莊把這爿鋪子仍舊還了你，請你自己去管。（96）

只得逼著小善子將朱二小姐平日所有的首飾，都拿出來，抵莊前去變賣。(95)

但是憑我一人說話，諸位也不相信，我抵莊寫信回去，托一個人和諸位接洽，一面就請諸位帶便調查，公平判斷，不知諸位以為可不可行？（98）

以上諸例中，“抵莊”均為“打算”義。其他文獻中也見用例。例如：

我來了，就抵莊住下的，你沒瞧見我把小孩子、奶子們都帶了來么？（清郭則沄《紅樓真夢》 54）

你總怪我不肯回來，我這回來了，滿抵莊痛痛快快的玩兩天，那知也湊不起來。（清郭則沄《紅樓真夢》 49）

金臺雖不抵莊拿捉張其，然而總要見他一面，明了緣故，好待他見情于吾。（7）

再說劉乃送了金臺出去，閉門進來，叫聲：“女兒，為父的抵莊與他五十兩，那知厘毫勿收。真正是個好漢。”（清瘦秋山人《金臺全傳》 30）

我原抵莊借貸而來，如今有了王浦之物，劉乃的銀子要他何用？（清瘦秋山人《金臺全傳》 30）

【派】副詞，“應、應該”之義。

回來同你母親有賬再算，橫豎這錢派我一半呢，等用不完再交給你也不遲。（70）

“派我一半”，即“應該有我一半”。李涵秋《戰地鶯花錄》中也有用例。例如：

哎呀，吸煙耍子，如何還要我給錢？就是要我給錢，派我給你多少呢？（3）

看你這輕狂樣兒，實在有些肉麻，奴婢們大家都站在房里呢，派你這樣來輕薄我。（4）

因為“派”和“應”“該”意義相同，所以，又出現“該派”“應派”這樣的雙音節詞，意義與“派”相同。如：

你這賤人，滿嘴里放的甚么屁！那一家做女人的該派在外面成日成夜的狂賭，賭輸了便去騙取親戚家的首飾！（《戰地鶯花錄》 5）

你撫心想想看，你同他是嫡親兄妹，我只說了一句愛你的話你就生氣，他同我還不曾會過面，就該派你說他愛我！（《戰地鶯花錄》 8）

你知道，你不會說出來，難道這句話是應派我說的。（《戰地鶯花錄》 17）

【一共】副詞，相當于“從來”“一直”。

云麟此時只偷眼望著淑儀笑，淑儀依然低著頭，一共也不理他。（68）

他夫人將他輕輕眨了一眼，當時也不曾說甚，后來一共也不曾見著紅珠來訪。（74）

你的儀妹妹病了好幾日了！如今一共還不能下床。（75）

這一天，便嗚嗚咽咽的細訴低泣，一共不曾干著眼淚。（76）

柳克堂將頭搖了搖，一共也不開口。（78）

便是蔡鍔這時候雖然到了云南，知道他將來還能成事不能成事，這些道理我一共也不相信，我相信的只是我自己。（71）

《戰地鶯花錄》中也有用例。例如：

一個女孩子家要讀這許多詩書何用？虧你母親鎮日價逼你捧這書本子，一共也不教導你做點針黹，將來看你嫁到人家去做媳婦的時候，連一根線兒也拈不動，怎生是好？（6）

方氏只管伸著頭望了一會，一共也看不見自家坐船的影子，心里已是有些忐忑的亂跳。（8）

無如政府雖有這意思，一共還不曾實行，方鈞在營里也沒有甚么事做，鎮日價悶悶不樂。（9）

上面諸例中的“一共”均為“從來、一直”義。《漢語大詞典》“一共”條下列了如下義項：①猶一同；②合在一起，總共；③一次供給。未及此義，可據補。《漢語方言大詞典》列為蘭銀官話，舉甘肅蘭州為例，亦未注意到揚州方言中有此用法。

【合式】即滿意。

他每逢看見出了一種新花樣，便命二爺去買，買的不合式便揪著二爺打一頓，打過便把買的衣料賞他。買來給成衣做，做的不合式，甚至把成衣打幾十板子，打過也把做的料賞他又重做。（2）

素來不合式這個女婿，說女婿看不起他。（4）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如今一不合式你，你難道不許他另請別人？（5）

若是上學，我要我的先生站著，我偏坐著。我不合式先生，我可以罵先生。先生不合式我，卻不許罵我。（51）

他夫人此時正派人四下尋訪，如若有合式的，情愿不吝重價。（76）

以上諸例中的“合式”都是“滿意”之義。北方方言中也有這種用法，如《兒女英雄傳》：“姑娘見她干娘說得這般合式，便說道：‘既這樣，就遵伯父的話罷。’”（24）。

【偏生】副詞，相當于“偏偏”。“偏生”中的“生”是詞綴，近代漢語中常見。

遂一咕嚕素性坐起來，睜眼一瞧，卻好富貴燭點得透亮，睨著新郎面目干枯憔悴，偏生兩個眼睛泡子比雞蛋還大，一部兜腮胡齊到耳根。（7）

正在得意，偏生遠遠的來了一只黃狗，東聞西聞，聞見肉香（8）

偏生時運相濟，生意日盛一日，每年都積蓄幾百金，不上幾年，居然便成了一個富商。（11）

正待答應，那討厭的黃大媽偏生笑攔道：“姨娘不用留他，小官官明日還要上學呢！”（18）

【編派】指捏造謊言譏誚別人。

晉芳忙走出廳笑道：“太史公又編派我什么了？”（15）

劉四奶奶罵道：“死殺頭的！他敢編派我，看我擰他的腿！”（46）

那里有什么飛劍？是誰編派我？我有的只是一柄寶刀。（47）

秦氏道：“麟兒，你的話，愈說愈不象了。姊姊難得托你一件事，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又何苦當著你姊姊編派姊夫呢！”（92）

又寫作“編排”。如揚州籍現代著名學者朱自清著作《白種人——上帝的驕子！》：“而他的讀物也推波助瀾，將中國編排得一無是處，以長他自己的威風。”“編排”與“編派”意義相同。

【放】指板起面孔的動作，現代揚州方言中還常用。

想到此，便放下顏色，凜若冰雪，反把晉芳嚇噤住了。（14）

臧太史放著臉道：“如何使得？畫的人也要配得我的詩。”（15）

繡春放下臉道：“你再胡鬧，我替你告訴母親！”（17）

見是云麟，放下一副鐵板面孔。（52）

林雨生霎時放下一副正經面孔。（53）

【媒孽】指用語言冤枉、誣陷他人。

晉芳見朱二小姐說話時辰，面上布滿了冰霜顏色，他是知道朱二小姐的脾氣，向來媒孽小翠子慣的，所以聽著他說話，也不大留意。（49）

斬草不把根來除，等到來春又發生。萬一他再在老爺面前嬌聲浪氣的媒孽起我來，那不是我反給自己虧吃了。（49）

又寫作“謀孽”。

那知他竟天良喪盡，朋比為奸，初則謀孽小翠子，繼則害富玉鸞，欺伍晉芳，奸謀百出，詭計多端。（91）

內中只有一個朱二小姐，因當初和林雨生謀孽小翠子的時候，很有點秘密的交情。（91）

兩個詞意義相同。“媒孽”原指酒母，后比喻借端誣罔構陷，釀成其罪。這個詞漢代已有用例。如《漢書·司馬遷傳》：“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顏師古《漢書注》引臣瓚曰：“媒謂構合會之，孽謂生其罪舋也。”漢代以后也有用例。如宋陳亮《王珪確論如何》：“君既知而用之矣，同列之人相與媢其長而媒孽其短，周旋四顧，無與共此樂者。”清俞正燮《岳武穆獄論》：“自宋以后，文臣疾視武臣。宋之曹瑋、狄青、曲端，明之戚繼光、李如松、毛文龍皆為當世偽名雅人君子者所媒糵。”揚州方言中，百姓日用口語中的“媒孽”的語意已很輕，達不到“釀成其罪”的程度，只是指一般的憑空捏造、無中生有、冤枉、誣陷之類的意思。

參考文獻：

[1]李涵秋.廣陵潮[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

[2]李涵秋.戰地鶯花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3]郭則沄.紅樓真夢[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

[4]瘦秋山人.金臺全傳[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3.

（曹嫄 合肥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 2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