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給母親的歌

[電影《小街》插曲《媽媽留給我一首歌》的音樂

[委婉而悠遠(yuǎn)的音樂中報題：《唱給母親的歌》

張大軍：(敘述)我叫張大軍，在這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呈，我本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十幾年的打拼，風(fēng)風(fēng)雨雨，歷經(jīng)坎坷，最終能夠自食其力，而且還開成了一家很特別、卻又毫不起眼的小店，但它也許是一些人眼中的一道格外親切的城市風(fēng)景線。日起日落，人來人往，很少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有一天我在海邊的一個露天咖啡吧約見了一個叫燕燕的姑娘，硬是給自己的人生注入了一段傳奇的經(jīng)歷，平凡的生活從此起了波瀾……口哨聲吹奏著《媽媽留給我一首歌》，漸漸混入高跟鞋急急踩踏路面的聲音，繼而口哨聲和腳步聲先后戛然而止

燕燕：(語速較快)你是張先生吧?對不起，遲到十來分鐘了吧?

張大軍：(語氣沉穩(wěn))不，十六分鐘。

燕燕：(一愣)你很認(rèn)真。哦，口哨果然吹得不錯。

張大軍：吹著玩玩的。

燕燕：吹口哨接頭，這個方式又神秘又浪漫，可以寫進(jìn)小說里……

張大軍：(打斷)不不不，我的口哨真的是隨便吹吹的，沒有用它來接頭的意思。

燕燕：我也是說著玩玩的，別在意。

張大軍：你喝咖啡吧，我就開門見山了，我叫張大軍，年齡三十五周歲：哦，年齡是順便說說的…

燕燕：那我叫你老張吧。

張大軍：老張?

燕燕：三十多歲叫老張，這是眼下最流行的時尚。

張大軍：隨便叫吧。

燕燕：噢，老張，我姓燕，就是燕子的燕，單名燕，叫我燕燕吧。年齡嘛，保密，當(dāng)然肯定比你小。

張大軍：燕燕小姐，為了便于你盡快了解我，我先談?wù)勎业穆殬I(yè)。本人屬于個體小業(yè)主，從事廢品回收的工作，另外還開了一家特殊的小店。也許在這個城市里找不出第二家像我這樣的小店。

燕燕：特殊的小店?

張大軍：以后慢慢告訴你吧。

燕燕：(開玩笑地)不會賣毒品的吧?

張大軍：(很認(rèn)真地)抱歉，我不習(xí)慣開這樣的玩笑。

燕燕：好吧，輪到我匯報了。我在一家保密單位工作，具體情況暫時不便奉告。瞧你這眼神，不信任我啊?放心吧，我們倆的合作是安全的。好了，言歸正傳。老張，為什么要在網(wǎng)上發(fā)布租賃女友的帖子?

張大軍：我也請你放心，本人絕對沒有不良企圖，只是為了母親。我母親叫王玉佩，今年73歲了，是個小學(xué)的退休老師。我父親去世得早，是母親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我是母親最牽掛的人。

燕燕：你是想為母親制造虛假的幸福?

張大軍：怎么說呢，前些日子母親病了，病得很重，一直不見好轉(zhuǎn)。

燕燕：什么病?

張大軍：不是傳染病，你放心。左鄰右舍說也許是母親為我的終生大事操碎了心，得想個法子給她一個安慰。想來想去，想出了這么一個花錢租賃女友的主意。

燕燕：噢，按民間的說法就是沖喜吧?

張大軍：只是做做樣子的，你別當(dāng)真。

燕燕：我是第幾個應(yīng)征者?

張大軍：二十個了吧。

燕燕：啊，二十個了?

張大軍：也是最后一個，前面那些人都只見了一面就結(jié)束了，反正再不成功，我就死了這條心。燕燕小姐，我實話實說，你長得有點像年輕版的鞏俐，像你這么漂亮的姑娘好像不應(yīng)該來湊這個熱鬧，能坦率說說應(yīng)征的理由嗎?

燕燕：好奇而已。

張大軍：好奇?(嘆了口氣，喚道)服務(wù)員，買單。

燕燕：哎，別急著散伙呀，雖然應(yīng)征的真正理由是我的隱私，但是我不會坑你的，我們之間一旦談成條件，我會遵守合同。怎么樣?

張大軍：我是認(rèn)真的，我絕對沒閑功夫滿足你的好奇心。

燕燕：我也是認(rèn)真的，我把它看成是在打一份短工。不好意思啊，請問一個月租金多少?

張大軍：月租金八千元，先租一個月試試。

燕燕：有額外獎勵嗎?

張大軍：當(dāng)然，如果親朋好友遞給你個紅包什么的．一切歸你。

燕燕：我接受。

張大軍：那我有個基本的條件，在這一個月內(nèi)，你必須表現(xiàn)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微笑服務(wù)。

燕燕：我會努力的。

張大軍：至少在表面上，你要做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始終滿足我母親的一切要求，當(dāng)然只限于口頭。

燕燕：知道了。

張大軍：發(fā)一次小姐脾氣，扣款三百元。

燕燕：可以。但是你也必須做到，在這一個月里，你不得與我身體的任何部位有接觸。

張大軍：原則上沒問題，但是——但是

燕燕：你別不好意思，我替你想周到了，如果是為了應(yīng)付你母親或者客人，我可以配合。不過，我們得訂個規(guī)矩：牽一次手，你加一百元；擁抱一次．加二百元：親吻一次，加五百元啰! (笑聲)

張大軍：(松了口氣)好，沒問題。

燕燕：慢，親吻只限于額頭和臉部，嘴唇可是禁區(qū)。

張大軍：(苦笑道)豈止是禁區(qū)，簡直就是雷區(qū)。

燕燕：老張，如果我不能適應(yīng)這份工作，我有權(quán)終止合同嗎?

張大軍：當(dāng)然。

燕燕：簽合同吧。

張大軍：我預(yù)付定金一千元，明天早上八點準(zhǔn)時上崗，到時你就是我的合同女友了，下午四點下班，八小時工作制。

燕燕：好吧。

張大軍：你膽子夠大的。

燕燕：因為你長了一張老實人的臉，所以從表面上看，還是有一定信任度的

張大軍：(敘述)這位燕燕小姐快人快語，倒有幾分性格，但是這年頭什么樣的事都可能發(fā)生，好人壞人不會寫在臉上，天曉得她會不會在心里對我重重防備。就像我這么個三十多歲的剩男，娶不上老婆，算不得新鮮事，但是租個女友回家，卻絕對是個少有的花邊新聞。其實，這個年輕的美女與我沒什么本質(zhì)的關(guān)系，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她只屬于八千元的租金，不過如果母親的病從此有了轉(zhuǎn)機(jī)，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女人，女友嘛，總歸會有的。

[不遠(yuǎn)處清晰地傳來了某大樓上的鐘聲，低沉而悠遠(yuǎn)

[在鐘聲中疊進(jìn)腳步聲

張大軍：早上好，燕燕小姐。

燕燕：一分不差吧，我說過，我會遵守合同的。

張大軍：你很有誠信。

燕燕：別給我戴高帽子，我是怕罰款。

張大軍：好，這就是我的家，普通的公房。

燕燕：哦，我的工作環(huán)境還行。

張大軍：進(jìn)了這扇門，我們就正式執(zhí)行租賃合同了。

燕燕：哎。老張，你母親好打交道嗎?

張大軍：我母親是個小學(xué)退休老師，當(dāng)了一輩子的小學(xué)老師，也算是個文化人了。

燕燕：跟孩子打了幾十年交道，性格上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了，老太太一高興，說不定天天倒過來哄我呢。

張大軍：(掏出鑰匙開了門)那就請進(jìn)吧。

燕燕：(立即進(jìn)入角色，甜甜地喚道)大軍，你在前面走，我跟著你，第一次上門，心里

[忽然傳來一聲凳子砸過來的巨響

燕燕：(失聲驚叫)啊!什么東西?

張大軍：別——別怕，沒事…一

[又一次傳來蕪子砸過來的一聲巨響

燕燕：(再次驚叫)是誰在砸東西?

張大軍：媽媽，快別扔凳子，我是大軍啊。

王玉佩：(驚恐萬狀地)軍軍，有壞人!

張大軍：媽媽，別亂來!大白天的，哪有什么壞人。

王玉佩：就在你身后!

張大軍：媽，那是燕燕。

王玉佩：她是壞人，別讓她靠近我!

張大軍：燕燕是我的女朋友。

王玉佩：你胡說，我心里明白，她是只狐貍精!

張大軍：媽，那真是你沒過門的媳婦。

王玉佩：我一看她就是最壞最壞的狐貍精!別讓她靠近我!

張大軍：媽，你又犯糊涂了。

王玉佩：我才不糊涂呢，你過去白天回家總是先敲門的。

張大軍：可現(xiàn)在我是故意用鑰匙開門的，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呀。

[房間內(nèi)的另一扇門“啪”地關(guān)上，并隱隱傳來老太太的聲音：“別讓她進(jìn)我房間的門!”

燕燕：張大軍，你現(xiàn)在敢說你媽是個小學(xué)老師?

張大軍：(沉默)……

燕燕：你還敢說你媽是個有幾十年教齡的退休老師?

張大軍：(沉默)一…

燕燕：你媽怎么這樣沒有教養(yǎng)?

張大軍：(大吼一聲打斷)別說啦!對不起，我媽確實是個小學(xué)退休老師。

燕燕：(自顧自說著)你這張老實人的臉太有欺騙性了。

張大軍：喏，你看，這墻上掛著的就是我媽的教師退休證。

燕燕：(無語)

張大軍：不相信，你懷疑這張教師退休證?

燕燕：(無語)……

[在一陣沉默后響起了帶有混響的王玉佩那柔柔的聲音：“謝謝同學(xué)們每年都來看我，這是我最大的幸福，當(dāng)了一輩子的老師，我真覺得沒當(dāng)夠啊!”

[王玉佩的講話聲像一陣風(fēng)似地飄走了

燕燕：哎，你愣著干嘛，你說啊!

張大軍：(拿出一大堆信)你看看吧，這幾十張新年賀卡郡是今年收到的，全是我媽的學(xué)生從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寄來的，你好好地看一看，像是偽造的嗎?

燕燕：別把我當(dāng)小孩。

張大軍：我媽過去不是這樣的，她一直患有嚴(yán)重的心臟病，沒想到現(xiàn)在得了一種新的病。

燕燕：什么病?

張大軍：老年癡呆癥晚期，醫(yī)學(xué)上也叫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原發(fā)性退行性腦病。

燕燕：說得白一點，就是精神錯亂了，是吧?

張大軍：對不起，我沒有勇氣事先把情況給你說清楚。可是醫(yī)生告訴我，患老年癡呆癥的病人，平均生存期才五年多，太殘酷了。

燕燕：那你是要我和一個精神病人呆一個月?

張大軍：我同意解除我們之間的合同，但是我請求你不要把我媽叫作精神病人，千萬千萬，她一直是一位善良慈愛的母親，鄰居們都知道。

燕燕：對不起。不過，你承認(rèn)是你違約在先了?

張大軍：我同意付違約金，你開個價吧。

[傳來急急的敲門聲

張大軍：(開門)小東，什么事?

馬小東：大軍，你媽媽又打110報警了。

張大軍：真對不起。

馬小東：沒什么事吧?

張大軍：沒什么事。噢，介紹一下，這是——這是我的女朋友，叫燕燕。

馬小東：燕燕小姐，很高興認(rèn)識你。我是這兒的戶籍民警，叫馬小東。

燕燕：警察同志，給你添麻煩了。

[里屋又傳出了噼噼啪啪扔?xùn)|西的聲音

馬小東：大軍，那我先進(jìn)去一下。

張大軍：好。

馬小東：(邊敲門，邊溫柔地喚道)王老師，我是馬小東一

[一聲開門聲，緊接著門又被關(guān)上了

燕燕：這小民警跟你家很熟了吧?

張大軍：這馬小東也是我媽的學(xué)生，你別看他長得熊腰虎背，高高大大的，讀小學(xué)的時候像個女孩子一樣，一天說不了幾句話。你看，現(xiàn)在徹底變樣了。

燕燕：看來和你媽關(guān)系不錯。

張大軍：是啊。算了，不說廢話了，你開個價吧。

燕燕：我……我還不想解除這份合同。

張大軍：怎么，你又好奇了?

燕燕：能修改一下合同嗎?

張大軍：什么意思?

燕燕：提高原定的租金。

張大軍：你想從八千湊成一萬?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燕燕：不，加～百元。

張大軍：你開玩笑?

燕燕：這是象征性的懲罰，因為你整合同時，隱瞞了部分重要的情況。

張大軍：(大大松了口氣)不知道你這只燕子是不是真的飛錯了地方…

[輕輕的開門聲

馬小東：大軍，給王老師服了鎮(zhèn)靜藥，現(xiàn)在睡了。

張大軍：太謝謝你了。

燕燕：民警辛苦了。

馬小東：沒想到大軍有這樣一位知心的女朋友，王老師清醒的時候一定會滿意的。

張大軍：這——這……

馬小東：告辭了。

燕燕：慢走。

[馬小東出門而去

燕燕：接下來我該干什么呢?

張大軍：坐著，什么也不用干，我給你沏杯茶吧。(倒茶水)

燕燕：謝謝，我不渴。

張大軍：特地為你準(zhǔn)備的，喝吧。

燕燕：(立即警覺起來)特地為我準(zhǔn)備的?

張大軍：昨天剛買的，我和我媽平時不喝茶的，你聞聞，這茶葉挺香的。

燕燕：不不，我真的不渴。

張大軍：噢，我明白了，你怕這茶水里下了迷魂藥吧?

燕燕：沒沒，你多心了。

張大軍：算了，你就閉目養(yǎng)神吧。

燕燕：謝謝。

[屋里頓時默然無聲

張大軍：我們倆這么面對面地坐著很別扭，你去我房間的沙發(fā)上打個瞌睡吧。

燕燕：(更加警覺起來)不——我不累……

張大軍：我知道，你是不敢吧?

燕燕：(尷尬地應(yīng)付)呵呵，我們有合同規(guī)定的嘛。

張大軍：那我去沙發(fā)上歇一會。

燕燕：你別走，萬一你媽又……哎，你媽這一覺要睡多長時間?

張大軍：兩個小時吧。聊聊天怎么樣?

燕燕：合同上沒寫明“聊天”這一條，再說聊什么呢?

張大軍：隨便聊聊唄。

燕燕：那就說說你的經(jīng)歷吧，我就當(dāng)聽故事。

張大軍：我哪有什么故事，說出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凡人瑣事。

燕燕：我說你膽子夠大的，你媽病成這樣還敢租個女朋友帶回家，虧你想得出。

張大軍：就算是狗急跳墻吧。

燕燕：那這一個月你的那家保密的小店怎么辦?

張大軍：我媽離不開人，保姆來一個走一個，沒辦法，我自己先頂一下再說，那家店只能臨時請人幫忙照顧一下了。

燕燕：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照顧你媽媽．成本巨大啊。所以，你的舉動很難讓我信服。

張大軍：讓你信服有什么用?

燕燕：恕我直言，你不能讓我信服，就等于不能給我安全感。

張大軍：我現(xiàn)在滿腦子是我媽的病。燕燕小姐，我心里亂極了，我不想租個女朋友來審問我。

燕燕：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再次陷八沉默

燕燕：(發(fā)現(xiàn))哎，老張，你有特殊的收藏愛好?

張大軍：什么意思?

燕燕：(搖了搖裝黃豆的瓶子)我很好奇，這么漂亮的瓶子里為什么裝了十幾粒黃豆?難道黃豆也可以收藏?

張大軍：反正現(xiàn)在閑著，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趁著到云南麗江旅游，我去了一個納西族朋友的家里，碰巧撞見隔壁一個納西族老人處于彌留之際，他那在外地打工的兒子還沒來得及趕回家，老人艱難地問我的朋友要了一把黃豆，緊緊地攥在了手心里……”

燕燕：有點恐怖。千萬別講鬼故事!

張大軍：沒什么好怕的。納西族保留著許多的傳統(tǒng)美德，譬如這個民族非常講究孝道，家家以小輩孝順長輩為榮，小輩能親自為長輩送到終，那就是最大的孝道。

燕燕：那與黃豆有什么關(guān)系?

張大軍：納西族有一個習(xí)俗，小輩要趁著長輩最后咽氣之前，把一把黃豆塞到即將去世的人嘴里，以此向左鄰右舍證明，他們?yōu)槔先怂偷搅私K，盡到了孝。

燕燕：那這位老人自己攥了一把黃豆干嘛?

張大軍：沒過多久，老人知道已經(jīng)等不及小輩的趕到，自己將黃豆塞進(jìn)了嘴里，煎熬了半天，老人就這么走了…

燕燕：自己往嘴里塞黃豆?為什么啊?

張大軍：老人用這把黃豆，替小輩保住了家庭的孝道美名啊…

燕燕：(有些沉重)原來是這樣。

張大軍：離開我納西族朋友的家，我的心里充滿了苦澀、感慨還有激動。所以，我?guī)Щ亓艘话鸭{西族人種植的黃豆，久久地珍藏在了我的家里……哦，茶涼了吧?

燕燕：沒有，這茶挺有味的。

張大軍：也算不上什么好茶，來，我給你添點熱水。

燕燕：謝謝，我自己來吧……

張大軍：(敘述)一把黃豆的故事好像讓這位叫燕燕的小姐、也是我的合同女友多少有點動窖，她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我知道，并不是我的茶葉有多少誘惑力，而是她對我多了一份信任。憑著這份信任，她撐過了難捱的三天。可到了第四天，那份脆弱的、剛剛建立起來的耐心終于在我媽媽的大大折騰下，崩潰了。

[一聲砸玻璃器皿的脆響

張大軍：(克制著聲音勸著)媽，別鬧了。

王玉佩：(歇嘶底里地吼著)這杯子里有毒，我不要了!

[又是一聲砸玻璃器皿的脆響

張大軍：(仍克制著聲音勸著)媽，大白天的，沒人害你。

王玉佩：(還是歇嘶底里地吼著)這碗里也有毒，它害我，我要叫它原形畢露!

[還是一聲砸玻璃器皿的脆響

燕燕：(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喝一聲)住手，別發(fā)神經(jīng)了!

張大軍：燕燕，黃牌警告!

燕燕：為什么?

張大軍：你發(fā)小姐脾氣了。

燕燕：你家里有多少杯子、多少碗可以讓她摔?

張大軍：我媽媽是個病人。

燕燕：這世界并不只有你媽媽一個人有病。

張大軍：可媽媽只有一個 一媽，你不能再鬧了!

王玉佩：(哭鬧著)別抱著我!我要砸個稀巴爛!

燕燕：老張，你看看，這樣鬧下去要出人命的，你不能再由著她亂來了。

張大軍：我知道。

燕燕：你得暫時把她的手捆起來。

張大軍：我怎么能把媽媽捆起來?

燕燕：可她已經(jīng)失去理智。

張大軍：假如一定要用繩子的話。那我的兩只手就是繩子。

燕燕：你能堅持多久?

張大軍：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被我緊緊抱住的是我有病的媽媽，從前身體沒病的時候，我媽是個慈愛的母親…

[在短暫的沉默中又傳來帶有混響的王玉佩那柔柔的聲音：“軍軍．回來啦，快坐下歇歇先喝口水吧!”

[王玉佩的聲音飄走了

燕燕：每個人都會生病，得個什么病不好，偏偏得了這個病。

張大軍：是啊，得了這種病，人沒了黑白，沒了是非，沒了美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燕燕：人生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沒了。

張大軍：但我總得讓她保留最后一點做人的尊嚴(yán)吧!

王玉佩：(再次狂呼亂叫)放開我!放開我啊!

張大軍：燕燕，快把電視機(jī)打開。

燕燕：干嘛?

張大軍：鄰居聽著不好。

燕燕：你這個當(dāng)兒子的啊……

[傳出了電視機(jī)里的聲響，男聲合唱正在演唱一首老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歌聲的處理時尚卻又不失深情，王玉佩的哭鬧聲隨著歌聲慢慢輕了下來

張大軍：(趁機(jī)哄著)媽，以后我和燕燕一起服侍你了，你放心吧，沒人害你。

[王玉佩漸低的哭鬧聲慢慢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輕微的呼嚕聲

燕燕：你媽好像在你懷里睡著了。

張大軍：(大大松了口氣)是睡著了。燕燕，麻煩你把電視機(jī)關(guān)了。

[電視機(jī)關(guān)了

張大軍：奇怪了，今天我媽怎么說睡就睡了。

燕燕：可能老太太鬧累了。

張大軍：也許吧，畢竟年紀(jì)大了，又有病。

燕燕：我真是領(lǐng)教了這種病人的厲害。

張大軍：燕燕，也許我媽真的相信我有了女朋友?

燕燕：老張，我真的很同情你，但是，我還是想終止這個合同……

張大軍：這……為什么呀?我媽媽的病不是有好轉(zhuǎn)了嗎?

燕燕：我怕你隨時給我黃牌警告。

張大軍：我媽過去真的不是這個樣子的。

燕燕：說實話，我剛才恨不得給你媽紅牌警告．太可怕了。

[掃玻璃碎片的聲音

張大軍：你別動，我來掃，我先把媽媽抱到床上去。

燕燕：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張大軍：你坐著歇歇，給你看本書消遣消遣。

燕燕：哪有心思看書?

張大軍：小人書，就是連環(huán)畫，你看《新兒女英雄傳》，很好看的。

燕燕：你這么大的人還看小人書?

張大軍：好看啊，像這本小人書《新兒女英雄傳》，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出版的，比你我的年齡都大呢。看小人書不用動腦子，很輕松的。哎，崔永元你知道嗎?

燕燕：誰不知道，中央電視臺的著名主持人。

張大軍：他可是個連迷，噢，就是連環(huán)畫迷，前些日子他辦起了中國第一個連環(huán)畫博物館。據(jù)說，他有一次在沈陽花了三千塊錢收購了兩本連環(huán)畫《白毛女》，當(dāng)他請當(dāng)年扮演白毛女的演員田華在連環(huán)畫上簽名時，田華老人一激動，當(dāng)場扣留了一本．把個崔永元心疼得沒說出一句話。

燕燕：小人書還有那么多名堂?

張大軍：多著呢，前年在寧波的書店里，國產(chǎn)小人書的銷售打敗了日本的動漫。在連友圈里，那些人捧著連環(huán)畫就像捧著天大的寶貝一樣。

燕燕：(受到了感染)那我十分鐘看一本，你有多少小人書讓我看?

張大軍：你放心看，床底下還有兩大箱呢。

燕燕：哦，你怎么也成了一個連友?

張大軍：說來話長，我這個人什么活都干過，跑長途運(yùn)輸，結(jié)果輸了；合伙開過小飯店，到頭來連老本都吃光了。后來又承包了一個養(yǎng)雞場，最終雞都得瘟疫死了……

燕燕：你的經(jīng)歷挺坎坷的噢。

張大軍：不瞞你說，最落泊的時候，我開始了厚著臉皮干著挨家挨戶收購舊書舊報紙的苦力活。

燕燕：這就是你說的廢品回收的工作?

張大軍：是的。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我堅信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的。

燕燕：喜歡看小人書的人還真有毅力。

張大軍：還是跟你繼續(xù)說說關(guān)于小人書的故事吧，掐指一算，那事情都過去三年了。那是一個下雨天…

[回憶

[一陣敲門聲，爾后是開門聲

魏先生：噓，輕點聲，家里有老人。

張大軍：對不起，對不起。

魏先生：請問，你找誰?

張大軍：我找楊阿婆。

魏先生：有事嗎?

張大軍：這個，怎么說呢……

魏先生：你是

張大軍：我是收購舊書舊報紙的。

魏先生：對不起，我家舊報紙前幾天都賣光了。

張大軍：我今天是特地來找楊阿婆的。

魏先生：我媽這幾天心情不好，不便見人，再說也沒有舊報紙可賣了。

張大軍：我是想還她一樣?xùn)|西。

魏先生：哦?

張大軍：一樣很小的東西，也許我真不該為了這樣一件小東西來打擾楊阿婆。

魏先生：什么東西啊?

張大軍：一本書。

魏先生：(立即興奮起來)什么書?

張大軍：一本小人書。

魏先生：快拿出來看看。

張大軍：給，就這本小人書。

魏先生：啊，真是《布谷鳥的財富》!師傅，你貴姓?

張大軍：我姓張。

魏先生：張師傅快請進(jìn)，我們?nèi)胰藶榱苏疫@本書，翻箱倒柜三天了，這本小人書《布谷鳥的財富》是53年出版的，珍貴呀。丟了這本書，我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八十五歲的老人了．折騰不起啊。

張大軍：我送來晚了，真對不起。

魏先生：媽，你的寶貝找到了。

楊阿婆：快讓我看看……哎喲，真是我的《布谷鳥的財富》，好好，總算又回來了!

張大軍：楊阿婆，不打擾了，我就回去了

楊阿婆：保管得這么好，一個角也不缺，張師傅，真正難為你了。

魏先生：張師傅，這本小人書怎么會在你手上的?

張大軍：前幾天上你家收購舊報紙，可能是你媽不小心把這本小人書夾到了舊報紙里，我今天早上整理舊報紙時才發(fā)現(xiàn)這本小人書的。

魏先生：你怎么會想到把這本小人書給送回來呢?

張大軍：我看見這本小人書編了號，還蓋了楊阿婆的章，雖然紙張已經(jīng)舊得發(fā)黃，但是整本小人書整整齊齊，一個角也不缺，我心想，這大概不是一本普通的小人書，所以就給送來了。

魏先生：我媽搜集了一千多本過去的小人書，百看不厭，每本小人書都像她的孩子一樣，小心保存。要是這本《布谷鳥的財富》再找不到，老太太準(zhǔn)會鬧出什么大病來。

張大軍：這本小人書很好看，來之前，我已經(jīng)看兩遍了。

楊阿婆：小張師傅，這三百塊錢你拿著，難得碰到你這樣的有心人，算我謝謝你。

張大軍：我哪能要這錢?楊阿婆，你收回這錢。

楊阿婆：嫌錢少了?我再加兩百塊。

張大軍：楊阿婆開玩笑了，我真的該走了。

楊阿婆：小張師傅，留步。

張大軍：楊阿婆，還有什么事?

楊阿婆：你能留下你的地址嗎?

張大軍：以后再說吧。

楊阿婆：你留個地址，等以后有了舊書報，我可以叫兒子通知你來收購。

張大軍：我會定期上門來的。

楊阿婆：小張師傅，你要真的喜歡看這小人書，以后就盡管上門來借。

魏先生：我媽是真心的，張師傅，你不必客氣。

張大軍：好的，先謝謝了……

[回到現(xiàn)實

張大軍：從那以后，我真的經(jīng)常上門去借小人書看，看多了就迷上了小人書，后來我和楊阿婆也成了忘年交。

燕燕：這種事情很少碰到的。

張大軍：慢慢地，我不僅借小人書看，在收購舊書舊報紙的同時還特別留心收購舊的小人書，兩年多的時間，我腿腳勤，幾乎跑遍了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一共收購了兩千零五十七本舊小人書。

燕燕：你哪來的錢去收購那么多的小人書啊?

張大軍：我不是有通過收購舊書舊報紙賺得的錢嗎?當(dāng)然，這是小錢。不瞞你說，現(xiàn)在這些有年代的小人書的價值早就翻了好幾倍，甚至幾十倍，我把收購到的重復(fù)多余的小人書，通過連友這個圈子，又賣了出去，賺到了一筆錢，然后我再用這筆錢去繼續(xù)收購小人書，這叫以小人書養(yǎng)小人書。

燕燕：看來你是個聰明的老實人。

張大軍：我知道連友圈里除了崔永元，連環(huán)畫收藏大王還有北方的王家龍，南方的葉衛(wèi)東。我要爭取成為這個城市收藏舊小人書的大王，以后你也可以來問我借小人書看。

燕燕：然后我也漸漸迷上了小人書。

張大軍：有可能。

燕燕：再然后我就慢慢變成了你的一個朋友。

張大軍：順其自然。

燕燕：最后就真的成了你的女朋友。

張大軍：這可是你說的。

燕燕：幾本舊的小人書就想把人騙走?別打如意算盤了。

張大軍：我哪敢有這個企圖?燕燕小姐，你現(xiàn)在放心看小人書吧，樂得輕松一下。給，這本小人書叫《草上飛》，也是50年代出版的，快60年了。

燕燕：這書怎么保存得那么好?一個角也不卷。

張大軍：我學(xué)會了保存書的一些秘訣，譬如書角打了卷，我會把它放在融化的石蠟里浸一下，涼干后，書角就平整了。

燕燕：你這個人大有名堂啊!

張大軍：(敘述)懷著似乎荒誕的夢想，租了一個女朋友帶回了家，像打仗似地對付了今天又迎來了明天。可是，媽媽依然喜怒無常，依然是逮著誰罵誰，印象中的媽媽仿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天又一天地熬著艱難的日子，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宣泄著沮喪的心情。半個月過去了，我實在不敢奢望還會有奇跡發(fā)生。

[王玉佩粗著嗓子在唱著京劇《貴妃醉酒》，唱得如噪音般走音跑調(diào)

燕燕：(連連嘆氣)聽這樣的吼叫聲，真是個考驗。

張大軍：小點聲。

[猛地傳出一聲砸玻璃瓶的聲響

燕燕：不好，你媽砸酒瓶了!

張大軍：媽，你要干嘛?

王玉佩：別攔我，我要喝酒，混蛋，怎么找不到酒?

張大軍：媽，你從來不喝酒的，別亂來，聽話。

王玉佩：貴妃醉酒怎么可以沒有酒呢?拿酒來!

[又是一聲砸玻璃瓶的聲響

燕燕：(嚇得驚叫起來)這哪是貴妃醉酒?分明是醉鬼撒酒瘋!

張大軍：不好，媽的眼神不對。

燕燕：什么眼神不對，你看看地上，“水漫金山”了一…

張大軍：哎呀，哪來那么多水?

燕燕：尿褲子了…

張大軍：唉，這可是第一回碰到，過去從來不尿褲子的。唉，她的病越來越重了。媽，跟我進(jìn)衛(wèi)生間。

王玉佩：(又吼叫起來)別拉我，貴妃正醉著酒呢。

張大軍：媽，你——你尿濕褲子了……

王玉佩：(仍吼叫著)別管我，我要好好醉一回!醉生夢死!

張大軍：(無可奈何)媽，你怎么可以這個樣子?

王玉佩：(還是吼叫著)醉了，醉了口剛

[窗外忽然隱隱地傳來了手風(fēng)琴演奏的樂曲《讓我們蕩起雙漿》。

張大軍：媽，快去衛(wèi)生間。

王玉佩：(忽然低聲地說道)別說話。

[窗外歌聲漸響

張大軍：媽，快去把衣服換了，你這個樣子要感冒的。

王玉佩：(仍執(zhí)拗地低聲說道)別說話，把窗門開大。

[開窗門聲，窗外的手風(fēng)琴聲越來越響

[王玉佩完全變7一種聲調(diào)，柔聲柔氣地、斷斷續(xù)續(xù)地跟著哼唱起來：“……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fēng)；紅領(lǐng)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水中魚兒望著我們，悄悄地地聽我們愉快歌唱……”

[富外的手風(fēng)琴聲和室內(nèi)的歌聲漸漸地吻合起來

張大軍：(輕聲地)嗬，我媽居然唱歌了。

燕燕：(也輕聲地)你看，還用手打著拍子……

張大軍：我看見了。這首歌叫《讓我們蕩起雙槳》，原來是小朋友們唱的，我小的時候媽媽就教過我

燕燕：這年頭很少聽到有人拉手風(fēng)琴了。

張大軍：拉手風(fēng)琴的可能是我們社區(qū)老年合唱團(tuán)的人，聽說，社區(qū)的老人活動室剛裝修好，就在我們這條巷子里，好像今天第一天開放。

燕燕：你看你媽陶醉的樣子。

張大軍：我好像又看到了我媽過去的那種神態(tài)…

燕燕：老張，出現(xiàn)奇跡了。

張大軍：但愿真的奇跡出現(xiàn)了。(柔聲地哄著媽媽)媽，去衛(wèi)生間吧。

王玉佩：噢……

燕燕：我來——試試

張大軍：你……

燕燕：你一個大男人不方便。

張大軍：可——可是……

燕燕：別忘了額外獎勵。

張大軍：免費給你看五百本小人書。

[手風(fēng)琴聲和歌聲漸漸隱去

[淡進(jìn)街上車水馬龍的嘈雜聲

燕燕：好了，你趕快回家吧。

張大軍：再送你一段路吧。

燕燕：半個多月了，你難得情緒這樣高漲。

張大軍：真沒想到我媽這么喜歡聽歌，剛才她打瞌睡的時候，我好像還聽見她在哼哼那首歌，就是《讓我們蕩起雙槳》那首歌。

燕燕：是啊。前些天看到電視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的時候，你媽當(dāng)時也馬上安靜了下來。

張大軍：對啊!(突然大聲地)對啊!哎呀，燕小姐，你可立了大功了!

燕燕：老張，你別嚇人好不好?

張大軍：(仍然激動地大聲嚷嚷)你真的立了大功!是你提醒了我，你提醒得太及時了，這首歌也是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的老歌，看來媽媽喜歡聽老歌。沒錯，老歌喚醒了我媽心底深處最美好的記憶。我想，這些老歌一定是治療媽媽疾病的最好的藥物，以后我就天天給我媽唱老歌。

燕燕：你會唱很多老歌嗎?

張大軍：就會唱幾首，沒關(guān)系，我可以到社區(qū)老年合唱團(tuán)去學(xué)啊。

燕燕：老張，你終于看到曙光了。

張大軍：媽媽得這病以來，再也沒有跨出過這個家門，聽氣象預(yù)報說，明天是個大晴天，我想借輛輪椅車推著媽媽去花園里走走。

燕燕：那我呢?

張大軍：當(dāng)然一起去。

燕燕：為什么?

張大軍：你是我的女朋友呀。

燕燕：——租來的女朋友!

[公圓喇叭里傳來播音員的聲音：“游客們請注意，本公園的苗圃正在舉辦一個花卉展，歡迎前去觀賞

[熱鬧的烏語聲

[淡進(jìn)輪椅車的轱轆聲

[張大軍唱看《我愛祖國的藍(lán)天》：“我愛祖國的藍(lán)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白云為我鋪大道，東風(fēng)送我飛向前……”

燕燕：媽媽，這歌好聽嗎?

王玉佩：嗯……

燕燕：大軍唱得真好。

王玉佩：嗯……

燕燕：(輕聲地)喂，老張，沒想到你還有唱歌的天賦，嗓音很有磁性。

張大軍：這首歌充滿了青春氣息，唱著唱著，我自己也被感動了。

燕燕：首先是你媽媽被感動了。

張大軍：因為生這個病的緣故，媽媽的內(nèi)心一直很煩躁，所以面目是猙獰的。你看，現(xiàn)在變?nèi)犴樍耍瑴啙岬哪抗庖惨稽c點得變清亮起來了。

燕燕：老太太真會享福，枕著你的手臂好像睡著了，你也抓緊歇會兒吧。

張大軍：我還備著其他老歌呢．再唱一首，讓媽媽多睡一會。

[張大軍繼續(xù)唱起另一首老歌《莫斯科郭外的晚上》：“深夜花園里四處靜悄悄，樹葉也不再沙沙響，夜色多么好 ”

[忽然傳來了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孩子甲：哎，你們看，這不是我們巷子里的張家阿婆，聽說她現(xiàn)在好像變成傻子了。

孩子乙：什么好像，是真的傻了，我們家和她家隔了兩個門牌號，這張家阿婆發(fā)起病來，乖乖，聲音好像開大炮，把鄰居嚇得個半死。

孩子丙：我覺得啊，人犯了傻會傳染的，瞧她兒子，自說自話地在他媽耳邊盡唱一些傻里傻氣的歌。

[孩子們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嘲笑聲

燕燕：(跑過來輕聲地制止道)噓!這有什么好笑的?

孩子甲：阿姨，你多心了，我們又沒笑你!

燕燕：快去上學(xué)吧。

孩子丙：今天周末不上學(xué)。

燕燕：那去別的地方玩吧，對了，去苗圃看花卉展去吧。

孩子丙：我們一會兒要去學(xué)校合唱隊練唱歌。維凱、樂樂，開路吧!

孩子乙：等等。阿姨，大軍叔叔是我們一個巷子里的鄰居，我們是熟人呀，那你是誰啊?

燕燕：我——我……孩子們齊聲起哄：哦，臉紅了!

燕燕：我——敢是大軍的女朋友。孩子們再次齊聲起哄：啊，不會吧!燕燕：(急了)大軍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

孩子甲：哇塞，大軍叔叔有這么漂亮的女朋友。

孩子乙：看來大軍叔叔不傻呀。

孩子丙：阿姨，大軍叔叔干嘛沒完沒了地對著他媽媽唱歌呀?

燕燕：他媽媽生了病，心里很煩躁，大軍叔叔是在用歌聲和他媽媽說話。

孩子們齊聲的反應(yīng)：(詫異)哦……

燕燕：你們靜靜地觀察就明白了。

孩子們輕聲的反應(yīng)：噢……

燕燕：你們看，他媽媽枕著兒子的手臂睡著了，大軍叔叔的歌聲就像是催眠曲。

孩子們更加輕聲的反應(yīng)：咦，大軍叔叔怎么流眼淚了?大軍叔叔哭了!

燕燕：因為他在用心和他媽媽說話呢!

孩子們：噢!阿姨，那我們走了。

燕燕：去吧……

張大軍：(沉重的嘆息聲)……

燕燕：老張，你怎么了?你媽情緒穩(wěn)定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啊?

張大軍：唉，我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一個深夜，我正睡得香的時候，忽然被子被媽媽掀開了，我睜開眼頓時心驚肉跳……

燕燕：你又嚇人了。

張大軍：只見我媽媽一邊用手摸著我的臉，一邊叫著我的名字，翻來覆去地問兒子在哪里?

燕燕：太恐怖了。

張大軍：從那一刻開始，我發(fā)現(xiàn)媽媽的腦子出現(xiàn)了差錯，不正常了。當(dāng)時我心里閃過兩個最最痛苦的字眼，但是我無法說出來。

燕燕：兩個什么字?

張大軍：傻——子……

燕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的。

張大軍：后來，媽媽又和陽臺上的幾盆花過不去，先把一盆蘆薈的葉子全揪了咽下了肚子，再后來連花盆都摔了。我終于知道，問題真的很嚴(yán)重了：但是我在心里發(fā)誓，不管媽媽出現(xiàn)什么樣的癥狀，我永遠(yuǎn)不會說出那兩個可怕的字眼。

燕燕：我理解。

張大軍：可是——可是……(又連連嘆氣)

燕燕：可是你媽媽現(xiàn)在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了呀。

張大軍：不，剛才的一幕讓我寒心，那些孩子們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說出了那兩個字，不只是刺耳，更是刺心啊，因為誰都知道“傻子”意味著什么。

燕燕：老張，你別把小孩子的話太放在心上。

張大軍：這兩個字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巷子、整個社區(qū)，這對我媽媽來說，太可怕了

燕燕：那我去替你找那幾個孩子……

張大軍：(深深地嘆氣)晚了……

[隱隱地侍來了兒童合唱的歌曲《媽媽的吻》，沒有伴奏，只是清唱：“在那遙遠(yuǎn)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fā)鬢鬢，過去的時光難忘懷，難忘懷，媽媽曾給我多少吻，多少吻……”

燕燕：老張你聽，那些孩子在公園里練歌?

張大軍：我聽見了。

燕燕：哎，你們派出所的那個小民警來了。

[侍來腳步聲

馬小東：大軍，你們好。

張大軍：小東，你來公園執(zhí)行公務(wù)?

馬小東：不，我是專門來找你們的。

張大軍：我媽現(xiàn)在沒事，正呼呼大睡呢。

馬小東：噢，先解釋一下，我現(xiàn)在還是田園社區(qū)第一小學(xué)的校外輔導(dǎo)員，剛剮發(fā)生在公園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心里也很沉重，特地帶著同學(xué)們來向你們道歉。

[歌聲漸響

燕燕：嗬，小馬民警把一個班的學(xué)生都帶來了。

馬小東：不，那是學(xué)校合唱隊，今天周末，正好是排練的日子。

張大軍：其實——沒事了。

馬小東：大軍，同學(xué)們也想用心和王老師說說話，你們聽，他們的歌聲是真誠的。

[歌聲輕輕地?fù)涿娑鴣?/p>

張大軍：(激動地)這歌聲一定會飄進(jìn)媽媽的夢里。

[兒童合唱聲像一片柔聲細(xì)語，漸漸彌漫開來一一

[兒童合唱聲轉(zhuǎn)換成了熱烈的掌聲

一老年人報著幕：親愛的王玉佩老師，你好，在派出所戶籍民警馬小東的倡議下，田園社區(qū)老年合唱團(tuán)專場演出現(xiàn)在開始。王老師，你是今天這場演出的唯一一位特邀的觀眾，你的兒子張大軍先生和燕燕小姐是我們合唱團(tuán)特邀的臨時演員，讓我們用歌聲祝愿王老師早日康復(fù)…

[響起了由手風(fēng)琴伴奏的合唱曲《我們的田野》：“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碧綠的河水，流在無邊的稻田……”

張大軍：(敘述)我心底深處的那個媽媽終于奇跡般地回來了，那善良慈愛的神態(tài)是我腦海中一幅最美麗、最動人的畫面，我真是無法表達(dá)那種幸福感和自豪感。在那一刻，我誠摯地感激我們的民警馬小東，是他挨家挨戶地通報了媽媽的病情和出現(xiàn)的轉(zhuǎn)機(jī)；于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們的小巷里不時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那些充滿了懷舊感的溫馨老歌。男女老少的歌聲蕩漾在了媽媽的耳邊，也蕩漾在了小巷里的角角落落，還深深感動了燕燕小姐，她覺得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最浪漫、最溫馨的童話世界。

[門鈴叮咚聲

[開門聲，從巷子里傳進(jìn)隱隱約約的歌聲

張大軍：呵，是小東，快請進(jìn)。

馬小東：王老師還好吧?

張大軍：情緒比較穩(wěn)定，剛躺下睡～會。

馬小東：別驚動她。

張大軍：我正要到派出所去給你送感謝信呢。

馬小東：謝我什么?

張大軍：多虧你細(xì)心周到的工作，現(xiàn)在我們小巷里充滿了歌聲，這對我媽是多么的重要啊。

馬小東：大軍，如今我們這條小巷里的老老少少不僅是在給你媽媽唱歌，也是給自己，給大家唱歌。當(dāng)我們這條小巷里充滿歌聲的時候，也同時充滿了彼此理解的和諧。生活需要歌聲，歌聲能給生活帶來快樂，帶來做人的尊嚴(yán)，這樣的小巷子多么像一個團(tuán)結(jié)的大家庭。要說感謝，我得先感謝你啊!

張大軍：為什么?

馬小東：你帶了一個好頭，你的行為感動了左鄰右舍。

張大軍：那是我的媽媽啊。

馬小東：可不是每個做兒子的都能像你一樣，有這樣珍貴的孝心和孝行。

張大軍：小東，是你說得好。

馬小東：噢，對了，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作為王老師的學(xué)生，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全國和世界各地151名你母親曾經(jīng)教過的學(xué)生，大家決定用各種方式向王老師獻(xiàn)上祝福的歌聲。

張大軍：小東，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王玉佩：軍軍……

張大軍：哎喲，我媽醒了。

馬小東：現(xiàn)在馬上就到十二點了。大軍，能打開你家的收音機(jī)嗎?

張大軍：當(dāng)然可以。

[打開收音機(jī)的聲音

馬小東：調(diào)到調(diào)頻95.0，

張大軍：你原來是算準(zhǔn)了時間來的。

[收音機(jī)里正播送著一段溫馨的音樂，稍后播音員開始播音：“親愛的聽眾朋友們，調(diào)頻95.0《溫馨點播》節(jié)目又和大家見面了，此刻中國考察船‘海洋號’正航行在南太平洋上，船上有一名叫鄭健的年輕科學(xué)家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想為本市的王玉佩老師點播一首由‘黑鴨子’女聲組合演唱的歌曲，歌名叫《讓我們蕩起雙漿》。王老師，悠正在收音機(jī)旁嗎?這不僅是悠的學(xué)生鄭健為您送上的深深的祝福，還有您的許許多多的學(xué)生從祖國的四面八方都為您送來了同樣的祝福……”

[收音機(jī)里的男聲：“王老師，我是林海，我在遙遠(yuǎn)的北國伊春向您致以最誠摯的祝福。”

[收音機(jī)里的女聲：“我是祖小清．親愛的王老師，您還記得我這個小不點嗎?此刻，我已成為了南方的一個盲校的年輕老師，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您的親切教誨。”

[收音機(jī)里的男聲：“王老師好，您的學(xué)生揚(yáng)建國在內(nèi)蒙古大草原上深深地祝福您……”

[《讓我們蕩起雙漿》歌聲響起，這首經(jīng)童新配器和演唱的歌曲，聽來依然動人心弦……

張大軍：(敘述)像春風(fēng)一樣的歌聲一遍遍、一次次地?fù)嵛恐鴭寢尩男撵`，媽媽變了，小巷子也變了，這是一個真正的奇跡。然而，生活是美好的，也是遺憾的。一場半夜復(fù)發(fā)的心臟病，讓媽媽悄然地遠(yuǎn)去了。這一天。太陽剛剛升起，我像往常一樣推開了媽媽的房門，只見一縷陽光淡淡地映在了媽媽的臉上，那安詳?shù)纳袂橹型赋鲆唤z戀戀不舍，那雙充滿慈愛的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媽媽帶著人生最后的尊嚴(yán)永遠(yuǎn)地睡去了。媽媽的告別會沒有哭聲，沒有悼詞。聽說我媽媽特別喜歡那首《讓我們蕩起雙槳》的老歌，幾乎大半個巷子里的鄰居們，用事先集體排練的歌聲送別了一個叫王玉佩的小學(xué)退休老師．也就是我的媽媽。我們的小巷子真的像個現(xiàn)代的童話世界，而這個童話世界里由此誕生了一首美麗而動人的“安魂曲”，我堅信媽媽一定能夠聽到：因為在那一瞬間，我的耳邊依稀傳來了來自天堂的媽媽那輕輕的吟唱……

[王玉佩的歌聲《讓我們蕩起雙漿》柔美而深情地飄蕩著

[淡入口哨的吹奏聲，村著隱隱的、從遠(yuǎn)處傳來的老人們的歌聲

[急急的腳步聲漸近

燕燕：對不起，張先生……

張大軍：(打斷)不是張先生，是老張。

燕燕：我只是想表示一下對你的肅然起敬。

張大軍：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叫我老張。

燕燕：好吧，尊敬的老張，我晚到了一步：不過，我沒遲到。

張大軍：是我想早一些在門口等你的到來。

燕燕：很遠(yuǎn)就聽到了你的口哨聲。

張大軍：我正在為巷子里的社區(qū)老年合唱團(tuán)伴奏呢。

燕燕：我聽見了，他們唱得越來越好了。

張大軍：這小巷子如今像個魔幻的音樂盒，歌聲不斷。

燕燕：我們一直要站在門口說話嗎?

張大軍：噢，對不起，快請進(jìn)!

燕燕：老張，真想搬來和你做鄰居。

張大軍：燕燕小姐，謝謝你陪我度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日子。

燕燕：我突然想起了你告訴我的那個關(guān)于納西族老人和一把黃豆的故事。

張大軍：還記得這事?

燕燕：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媽媽是幸福的，她沒有那位納西族老人的遺憾。

張大軍：真的很謝謝你。

燕燕：老張，我們的租賃合同還有一天就要到期了。

張大軍：我知道，我會給你結(jié)賬的。這一個月就像過了一生……

燕燕：這一個月好像真的談了一次——戀愛一

張大軍：(略傷感地)可是才開始，好像就要結(jié)束了。

燕燕：我終于明白了，一個有孝心的人，很可能是一個真正聰明、可靠、有事業(yè)心的老實人。

張大軍：又把我想復(fù)雜了吧。

燕燕：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開了一家什么樣的特殊小店?

張大軍：現(xiàn)今滿街都是酒吧、咖啡吧、茶吧什么的，可是我偏偏開了一家專供閱讀小人書的“大軍小人書吧”，里面的小人書大部分是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像《奪槍記》、《找紅軍》、《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故事》、《山鄉(xiāng)巨變》，上了年紀(jì)的人都知道。

燕燕：大軍小人書吧?聽著就有點搞笑。沒人說你的舉動有點小兒科?

張大軍：我很情愿干這種小兒科的事。告訴你，小人書吧一開張，馬上就吸引了許許多多的老年讀者，可以說小人書吧現(xiàn)在是天天爆滿。

燕燕：你怎么會想到開小人書吧的呢?

張大軍：還記得那位楊阿婆嗎?后來她把收藏的一千多本小人書都送給了我，是她建議我在他們的小區(qū)開一家能閱讀到舊小人書的小人書吧。楊阿婆要讓更多的老年人來分享他們共同的記憶，事實證明，這個小人書吧就像老人們的一座心靈花園。

燕燕：有道理，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也需要。開小人書吧要租房、雇人，還有電費什么的，能掙到錢嗎?

張大軍：告訴你吧，我不是為了掙錢!小人書主要由我提供，其他的全是社區(qū)支持，也算是精神文明建設(shè)的投入嘛。噢，對了，那個民警馬小東還要來大軍小人書吧當(dāng)一名志愿者呢。

燕燕：老張，你真行!以后我也要幫你去收購小人書。

張大軍：收購小人書可沒那么容易呢，一要看開本，二要看繪畫者，三要看發(fā)行量，四要看出版日，五要看實際流通量，六要看品相……

燕燕：行了行了，我拜你為師。

張大軍：對了，你還沒有透露你的秘密職業(yè)。

燕燕：對不起，我欺騙了你一次。

張大軍：你又開玩笑了?

燕燕：我是晚報的記者，這是我的記者證，我只是在完成一次臥底采訪。請原諒，因為我們的很多讀者對社會上多次出現(xiàn)租賃女友的現(xiàn)象非常關(guān)注，他們希望能得到更多真實的信息。

張大軍：你真的很大膽。

燕燕：實話相告，第一個星期，我的男同事們一直在暗中保護(hù)我。

張大軍：你們當(dāng)記者的可真行啊。

燕燕：我現(xiàn)在想改寫一篇關(guān)于你和你母親的報道。老張，我想起了我們晚報上報道過的一條消息，一位專業(yè)攝影師，為別人拍了無數(shù)張的照片，可當(dāng)她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卻連一張布置靈堂用的老人照片都沒找到。

張大軍：是啊，生活中不是什么樣的遺憾都能彌補(bǔ)的。

燕燕：我們也都曾經(jīng)出入過卡拉0K歌廳，在燈紅酒綠中放聲歌唱，但是我們大概從沒有想到過怎么為自己的父母，情真意切地唱一首歌。

張大軍：對，你說得對!

燕燕：大軍，我也想租賃你一次。

張大軍：好啊!啊，讓我做你的合同男友?

燕燕：做我的簽約歌手。你歌唱得好，你帶著我像像樣樣地為我的父母唱一首歌。

張大軍：那租期呢?

燕燕：也許是長期。

張大軍：租金呢?

燕燕：你還沒付我的租金呢，抵消吧。

張大軍：什么時候開始?

燕燕：馬上。

張大軍：我算是領(lǐng)教到了記者的厲害了。

燕燕：你什么意思?

張大軍：和記者交往，我也好奇了。

燕燕：大軍，我心里的好奇早已被另一種東西替代了。

張大軍：你……你不會忽悠我吧?

燕燕：在我的心里，我永遠(yuǎn)留戀小巷里的左鄰右舍們?yōu)槟銒寢屗托械母杪暎鞘且皇鬃顪剀啊⒆罾寺男∠锢锏拇蠛铣０ィ覀儌z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的那首口哨曲吹得挺好聽的。

張大軍：想知道是什么曲子嗎?

燕燕：老電影《小街》里的插曲《媽媽留給我一首歌》。

張大軍：燕子，看來我們真的有長期合作的緣分……

[響起了張大軍口哨伴奏、燕燕演唱《媽媽留給我一首歌》的歌聲：“在我童年的時候，媽媽留給我一首歌……”

[歌聲中選出一種深情和別樣的意味，漸漸混入伴奏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