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鳴社是上海早期話劇演出中最成功的商業話劇團體,其演出的諸多劇目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太后》。
民鳴社誕生之前,上海第一家進行商業演出的話劇團體是新民社。
新民社的產生,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戲劇性。原本為拍攝電影而準備的劇團,因等待外國合作者未果,一班人馬衣食無著。于是劇團負責人鄭正秋情急之中倉促上陣,自己編寫了兩個劇本,以新民社的名義在蘭心大劇院演出。不料演出效果非同一般,“公演兩天,場場滿座,除去開支還債以外,還有余款可得”。嘗到甜頭的鄭正秋,由此改變初衷,將拍攝電影的想法全部拋到了腦后,開始專心于話劇演出。當時,上海最好的話劇演出劇場是蘭心大劇院,由于租金太高,鄭正秋便選擇了英租界內南京路靠外灘的謀得利劇場作為長期演出的場所。那時新民社“所演的戲,如《惡家庭》、《尖嘴姑娘》、《雌老虎》、《酸娘子》等,淺顯明白,頗為一般社會觀眾所歡迎”。而《申報》自由談編輯王純根、《中華民報》的編輯管義華、《時報》主筆包天笑,又經常為他們寫宣傳文章,因此上演三月,獲利頗多,新民社的名氣從此越來越響。
原本打算拍電影而組建的演出團隊卻在話劇舞臺上大放異彩,贏得了高額的票房利潤,于是臺作者經營三、張石川等便提出欲與鄭正秋分享利潤,但為鄭正秋拒絕。所以,經、張等人“忿而以重價挖了新民社大部分社員”,并“于1913年即民國二年癸丑十一月”成立民鳴社,“上演于法租界歌舞臺舊址,營業相當之好”。1914年年初,民鳴社搬遷至大新街中華大戲院,由于地點適中,劇院面積較大,設備較好,營業狀況甚至超過了新民社,一舉成為當時上海話劇演出的支柱。
民鳴社成立以后,新民、民鳴兩社之間為了爭奪上海文明戲的演出市場,展開了激烈的商業競爭,競爭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挖演員,二是爭觀眾。民鳴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重金相許,挖走了新民社許多臺柱子,新民社的演出因此而受挫。
民鳴社從新民社挖走了王惜花、黃小雅等一批演員,這批演員的“粉絲”也隨之而從新民社轉移到了民鳴社,于是民鳴社在觀眾的人氣上首勝新民社一籌。為了扭轉這一不利局面,新民社的汪優游力主引進重量級的文明戲人才顧無為。他向鄭正秋建言,如果顧無為為民鳴社所得,必為新民之大患,遂極力主張鄭正秋招納顧無為,因此鄭正秋向顧無為伸出了橄欖枝。孰料對顧無為的引進,卻影響了新民社內部另一位重要演員王無恐的地位。在歡迎顧無為的宴會上,王無恐便對他未來的對手冷嘲熱諷。顧無為遭此冷遇,緊接著便毅然加入了民鳴社,演員之間的傾軋和爭奪日趨白熱化。
顧無為加入民鳴社后,在民鳴社的選劇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主張民鳴社所演的劇目要宮廷化,舞臺服裝風格要旗裝化,以滿足上海市民觀劇的獵奇之心理需求,而民鳴社也采納他的這~建議,推出了《李蓮英》一劇。該劇不僅故事情節引人入勝,舞臺的服裝也煥然一新。因為在此之前,上海舞臺上的新戲服裝不是洋裝,便是時裝,或者是不倫不類的混合服裝,如笑舞臺歐陽予倩的紅樓戲,服裝僅從美觀上著眼,完全沒有時代感。此番民鳴社上演《李蓮英》一劇,由于宮廷神秘的傳說故事、使人耳目一新的旗人服飾,引發了上海市民極大的觀劇熱情,演出為此大獲成功,“因旗裝戲之為創見,故營業特盛”。
民鳴社由于選擇了走宮廷戲的道路,為其在上海文明戲市場的角逐中贏得了優勢。1914年10月10日,民鳴社第一次上演了頭、二本的《西太后》,此后《西太后》一劇便成為民鳴社的壓軸大戲和保留節目,一直常演不衰,且還陸續演繹為多部連續的劇本,相似于今天的電視連續劇。《西太后》一劇,由于內容為描述慈禧傳奇的一生以及暴露清宮的宮廷內幕,對二十世紀初的上海市民來說具有相當的“現時性”,尤其是宮闈生活的神秘性對于獵奇的市民來說,也極具誘惑力。況且它以“欲知詳情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作為誘餌,不斷把市民觀眾牢牢地吸引到了戲場里,還成為了民鳴社最終戰勝新民社的一件法寶,為民鳴社贏得了巨額的演出票房利潤。
民鳴社對上海話劇舞臺的最大貢獻在于將清廷的生活內容搬上了舞臺,這是繼新民社將家庭生活搬上舞臺之后,上海話劇演出的又一大亮點,其成功之作首推《李蓮英》,而“繼之者為連臺三十二本《西太后》,民鳴社遂盛極一時了!……二年零三個月壽命之初期民鳴社,得獲利至十萬元以上者,完全是《西太后》的力量,故當時社會上不談民鳴則已,談到民鳴社,必及《西太后》”。因此《西太后》的影響極大,就說《西太后》一戲的登場人物,有時都近百人。雖說當年民鳴社根本沒有這么多演員,但他們另外組織了一個青年社,公開征求社員,凡社員應征入社者,除由社中供給膳宿外,并有登臺實習的機會。同時在實習期內,每登場一次,更能享受兩角小洋之津貼,于是一時入社者頗眾,而《西太后》劇中所有的太監、宮女、侍衛,以及士兵等,則統歸青年社社員包辦,故一般人都稱他們為“文明龍套”。這一做法在文明戲演出史上是空前絕后的。
有關清宮戲當年演出的盛大場面、豪華舞臺,僅憑文字記載,已很難想象其輝煌。不過民鳴社在其建社周年的專號上就刊載過當時演出《西太后》一劇的劇照,則為我們提供了絕好的資料。這一百年前留下的舞臺劇照,在我們今人眼里,雖說看了并未有太大的陌生感(因為這種場景在今天電視劇的清宮戲里比比皆是),然百十年前就能制成如此壯觀的場景,令我們還是不由得對早年上海話劇舞臺上的置景技術肅然起敬,同時也對一些針對當年文明戲粗制濫造的批評多少產生了些疑惑。
由統計數據可知,自1914年10月10日起至1915年11月18日,民鳴社《西太后》一劇的演出是跨年度的,從連臺本戲的數量上來看竟達36本之多,演出220個場次,歷時92天,一次連續不間斷的演出最長天數達10天之久,一天最多連續演出達4本之多。所以即便是以今天的眼光來看,亦屬長篇電視連續劇了。如此的演出數據也表明,該劇在當時的演出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已成為文明戲“甲寅中興”時期民鳴社最受市民追捧的一出戲。據朱雙云回憶:《西太后》一劇主角“即以劍魂主演那拉氏,而民鳴社的舞臺裝置熊松泉,又恰從北京游歷回來,憑他親身經歷,制出了幾場富麗堂皇的真布景,又設計了幾件輝煌燦爛的錦繡旗裝,單憑這一點,已是轟動一般愛看熱鬧的上海人,更加上此劇舞臺場面之特別熱鬧,一幕戲往往有五六十人上場,觀眾豈有不詫為新奇,而爭以先睹為快者呢?”不過對于民鳴社每場演出的實際開銷究竟有多大,迄今尚未能覓得詳實資料,但我們還是可以做一個粗略的估算:按每場演出出場的演員總人數為100人計算,其中70%為“文明龍套”,每人每場小洋二角,則一場“文明龍套”的人工工資總和就是14元,220場次群眾演員的總費用就達3080元,這還不包括主角的薪水、舞臺布景的制作、服裝、道具、餐費等費用。由此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日民鳴社《西太后》一劇的票房利潤是多么的豐厚,否則是無力承擔如此巨額的人工開支的。
民鳴社選擇宮廷戲作為文明戲的上演劇目獲得極大的成功,為上海文明戲舞臺繼家庭戲之后開辟了新的領域和途徑,此后清宮便時常出現在上海文明戲的舞臺之上,如《李蓮英》、《乾隆皇帝休妻》、《清太后慈禧西狩記》等劇。可見,當年的上海市民社會,還是為中國早期話劇的發展提供了威長的空間,而后來文明戲自身技術上的缺失并非文明戲本身之錯,它的商業之路與日臻完善的話劇技術的結合,終究是迎來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話劇在上海的繁榮,使上海的話劇進入了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