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摭憶

《洪母罵疇》并不是昆劇的傳統折子戲，它是已故劇作家林舒謙1958年以民間傳說為素材創作的，后經福建省實驗閩劇團首先整理演出，閩劇又叫《六離門》。該劇講的是洪承疇降清后，被清廷封為招撫江南總督軍務大學士，并令其率軍南下。洪返閩探母，洪母聞訊，怒筑“六離門”，以示“六親不認、眾叛親離”之意，閉門不納，并痛斥其叛國之罪。雖據史料記載，洪母在洪承疇降清后，曾赴南京同洪承疇團聚，但是福建地區一直都有“洪母罵疇”的傳聞，這反映了中華民族的一種集體意識和民間愿望。

這出戲后來又怎么成為昆劇的老旦主戲呢?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

上海市戲曲學校“昆大班”當時只有兩位老旦學員：徐靄云和唐在驕，一開始她倆并沒有主教老師，學戲主要由其他老師帶教。直到1957年，才有從廣東粵劇團調來的馬傳菁老師主教老旦，而1959年他又調往浙江省戲曲學校昆曲班任教了。自此，徐靄云和唐在驕又處于沒有主教老師的狀態。1960年前后，當時主教小花臉的華傳浩老師看她們這兩個小老旦實在是可憐，沒有什么主戲，就下決心幫她們弄戲。剛好，他看到閩劇《洪母罵疇》很有激情，效果很好，于是就找到編劇王祖鴻幫忙把《洪母罵疇》移植成昆劇，并請朱傳茗老師打譜，唱的是一套[北仙呂點絳唇]套曲。隨后，華傳浩將《洪母罵疇》排了出來，由華傳浩老師飾演洪母，甘明智飾演洪承疇，王君惠飾洪妻，計鎮華飾洪義，而徐靄云則飾演洪承疇的兒子。華傳浩把戲的著重點放在“罵”上，罵得酣暢淋漓、大快人心，塑造了一個大義凜然、極具民族氣節的母親形象。此劇曲調通順，高亢激昂，有唱有念，很有氣勢，包括大合唱、鑼鼓等都很合拍，還用燈光以及其他一些舞臺特效來營造洪母和洪妻最后自焚的悲壯氣氛。此版《洪》劇在1962年于蘇州舉行的蘇浙滬兩省一市昆劇會演中一炮打響，大家反響非常好，獲得了一致好評。俞振飛當時高興地說：“昆劇老旦總算有了一個很有份量的主戲，這個戲是個好戲!”

回來以后，華傳浩手把手地把這個戲傳給了徐靄云和唐在驕，也是大受歡迎。后來，留校任教的徐靄云又把此戲教給了“昆二班”的老旦蔡如麟。

雖然有了這么一個出彩的老旦戲，但徐靄云她們學的老旦戲并不多，馬傳菁教了《花婆》，還有《漁家樂》、《刺字》、《相約討釵》等戲，其他的一些老旦戲主要靠其他“傳”字輩老師帶教。徐靄云覺得，她們就像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主教正旦的王傳蕖老師還幫她倆復習過《刺字》；小生組的主教老師沈傳芷帶教《見娘》里的王母，《玉簪記》中的姑母，《癡夢》里的衙婆；閨門旦組的主教老師朱傳茗帶教《墻頭馬上》中的乳娘，鄭傳鑒老師帶教《別母亂箭》中的周母。比如，沈傳芷老師在教《見娘》這個“三角撐”戲時，他會講清楚王十朋、王母、李成三個人怎么配合、為什么要合，并且把三個角色的動作都分別示范給他們看。徐靄云說，“傳”字輩老師真的很厲害，不僅可以教自己的行當，還可以帶教自己主戲里的其他角色。

正是“傳”字輩老師群體給她們打下的基礎，所以才讓她們日后能勝任所有的老旦角色還能有所創造。在《三打白骨精》中，徐靄云飾演白骨精幻化的老婦，對于這個角色，徐認為，不能完全固守老旦的行當，不能演得很嚴肅，畢竟她是白骨精的化身，是妖怪。因此，她會借鑒一點彩旦的表演手法，在表情和動作上夸張一些。在《拷紅》中，徐靄云注意到相國夫人的尊貴地位，因此她會借鑒一些老生的臺步以表示崔夫人的穩重。而在《花婆》中，由于花婆是生意人，所以徐靄云就會用小碎步來表示花婆的身份，取下頭上的花來做身段。又比如在《相約討釵》中，為了更為形象地展示皇甫夫人和蕓香吵架的場景，徐靄云會很留心街上老年人吵架的情形，她發現吵架時老年人的眼睛會突然睜大，口內啰嗦的話很多，于是就把這些生活小細節用在了藝術表演中，既合情合理，又生動形象。

不過，雖然有所借鑒，但是徐靄云介紹說，老旦與其他旦行不能兼通，因為所飾演的角色年齡身份特征完全不同，步法、發音方法、唱念的輕重音、表情動作、節奏變化、表演方法等也不一樣。昆劇講究載歌載舞，雖然和其他旦角相比，老旦的動作不能太多太猛，但也是逢歌必舞，同樣是蘭花指，小旦可能是指尖翹翹，很漂亮，而她們則只能手指微屈。有時還得伴以抖手、抖頭、抖脖子、抖腳、蹉步等等，以示其老態龍鐘或者是情緒的激動。昆劇老旦的表演雖然以穩重嚴肅而又慈祥和藹的神情為主，但也有很多戲很生活化、自然化，比如《花婆》，花婆表演以風趣夸張為主，演員得放棄往常那種很“端”的表演狀態。以前有一些戲中的太監也歸老旦演，如《鐵冠圖》中的王承恩，《雙官誥》中的大太監等等。這主要是因為，太監已經喪失男性特征，變得不男不女，要用大嗓本嗓念。但是自“昆大班”開始，老旦都不兼演太監了。

徐靄云認為，《洪母罵疇》這個戲要特別感謝華傳浩老師，老旦本不是他的主教行當，但抱著一顆發展昆劇的心，幫忙搞出《洪母罵疇》來，并使之作為昆劇老旦的主戲流傳下來，很了不起。現在，徐靄云即將要把這個戲教給上昆的青年老旦何燕萍和周婭麗，她說，由于《洪母罵疇》的結尾和《別母亂箭》的結尾很相似，洪母和周母都是縱火自焚，所以她想改變一下，以示區別。并且《洪母罵疇》的原劇本有點長了，還想將它濃縮一下，比如把洪義“三探”改成“一探”等。她想，既然要教學生，就把新的、更為精致的《洪母罵疇》拿來教學生，這才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

很欣慰，凝聚了若干“傳”字輩老師心血的《洪》劇現在傳承了下來，只是一直苦覓不到華傳浩或徐靄云或蔡如麟主演《洪》劇的照片，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