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嚴歌苓的作品《雌性的草地》以其獨特的寫作手法和藝術魅力吸引著讀者,使人反復探究其中所蘊含的深刻意義,本文通過分析其象征的而寫作手法以及運用神話-原型的文學批評方法,試圖對小說進行解讀,從而挖掘出文章更多的內涵和意義。
關鍵詞:象征 神話 原型
一、環境的選擇
環境,有的時候被作為大背景存在于小說的表述當中。環境的存在,可以為小說提供社會的物質形態、精神表象以及種種影響小說情結產生、存在和發展的不同方面。小說當中環境的存在往往可以分成了兩種不同的功能,一種是環境的存在僅作為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和故事存在和發展并沒有必然的關系,也就是說即使不在故事所描述的時代背景之下,這樣的故事也是會發生的,這樣的故事內容往往表現出時代背景的模糊性,使得故事的發生并不依賴于這個環境,不需要這個環境所賦予的特別的表現形式和手段,這種小說沒有太多歷史、社會以及時代的印記,并且也不需要表現當時的時代印記。例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可以被看做是發生在莎士比亞存在的年代,也同樣可以被看做是發生在《變形記》的作者奧維德的年代,或者更為古老一些。考其發生年代者眾多,可以說這個愛情是放在任何時代和背景之下都會發生的,即使它事實上是上古的神話傳說。不過碰巧發生在了那個年代而已。
而另一種,環境的存在,會對小說的內容產生在不可忽視的作用。在嚴歌苓的小說中,環境往往存在著特殊的意義,主人公存在于環境當中并和環境發生一定的互動,有的是被動承受、有的是積極響應并試圖改變。有改變成功的,用那個環境特有的方法方式,例如《白蛇》當中徐群珊營救孫麗坤的過程。正是這個文革特殊的年代,使得孫麗坤存在著被打倒以及被救的可能性,也是因為那個特殊的年代才使得徐群珊拯救孫麗坤的方式得以實現,同樣因為拯救的成功,使得孫麗坤愛上了徐群珊,文革使得這種不可能的愛成為了可能,并具有了現實性。
有改變失敗的例如《天浴》中為回城而不惜一切代價而無望的文秀,在那個上山下鄉的年代,被困在牧區的知識青年渴望著回城,渴望著自救,卻無可奈何。只有在那個環境當中才有可能發生那些故事。還有如《少女小魚》中在他鄉求生存而假結婚的小魚,以及《無出路咖啡館》中求生存而打工的女學生。
同樣,在《雌性的草地》當中,環境這一外在因素同樣發揮著極致的作用:在文革的大環境下,軍區首長的“男女平等”的認為牧馬并非只有男兵能做到,女兵也同樣能做到,于是實驗性的,成立了女子牧馬班,她們走入了草地的深處:毛爾蓋和諾爾蓋水草地,一年只有三天的無霜天氣的惡劣氣候,需要被牧的馬,狼,男性的牧工,當地的土著……這些就是草地既有的存在因素,無一不是雄性的因素,同樣的這些就是故事發生的環境,卻是這群女子牧馬班的七個女孩子故事發生的環境,這片雌性的草地。
二、象征的表達
偉大的藝術作品是一種永恒的、不朽的、有生命的存在。越是含蓄、朦朧、富于象征和暗示的作品,越是能緊緊專注讀者和觀眾,刺激他們不斷地去想象和猜測其中的奧秘。[1]在嚴歌苓的小說當中,沒有哪篇如《雌性的草地》一樣有著如此多的富于象征和暗示的表達存在,人與植物和動物之間有著本質內涵以及故事發展的沖突上的相似性,似乎這種物的生存狀態以及這種物所能夠代表的寓意和相對應的人有著某種特殊的結合。這種結合使得文章的解讀多了些角度。也同樣由于這些意向的存在,使得整篇文章有了闡述和解讀的余地和可能性。
(一)杜蔚蔚——驢
杜蔚蔚進入牧馬班出于一種無意識的狀態。父母在文革當中自殺了,她便糊里糊涂的當了兵,糊里糊涂的入了女子牧馬班,沒有自主和選擇的余地和可能性,似乎總是活在混沌狀態,但這種無意識并不妨礙她自身所存在的人的天性本能。
文中是這樣描述杜蔚蔚的:“這是個丑姑娘”,文中不止一次這樣提及杜蔚蔚,也就是老杜,叫她老杜,是因為她有張比實際年齡大了很多的臉,親眼看到了父母親手拉手的從樓上跳了下來,便開始做著不正常的夢,夢的和真實的世界一模一樣,甚至都有了預言性。老杜和驢的類比和相似性在于驢在這片草地上和草地牧馬班對應的使命那些馬,作比較而言,“論身材,驢比馬小了一圈,遠不如馬高大魁梧,論顏色,驢千篇一律灰了巴嘰的顏色,這與馬無法相比。[2]”
文章中驢的出場和老杜一樣,卑微的被嫌棄,有好多次,老杜被戰友們稱作是驢,如大家將水泥碑抬回帳篷又抬離帳篷時,老杜因為走神,就有人說“老杜你個懶驢,不用力抬,重量全壓倒別人身上。”老杜又是害怕驢的,這種害怕超過于草原給她的那種寂靜中的哀嚎的感受,那種靜默式的讓老杜害怕的場面每次出現,那頭驢都會隨之出現。后來老杜將柯丹作為了性幻想對象時,糾纏著柯丹,柯丹對她罵道“媽的,你比驢皮阿膠還粘手”,在很明顯的一次描寫老杜借助極不合適的馬鞍來釋放性壓抑的時候,描寫到了那頭驢。起初,柯丹以為是驢驚了馬,但反而似乎是老杜騎的馬,驚了那頭驢,文中是這樣描寫的“驢一點也沒侵犯誰的意思,相反,長極的臉帶著點苦悶,還有些慘相。它一次次從草原里慢慢抬頭,每抬一次,她們都感到它走進了許多,實際上它原地未動,身體始終在草垛后面。[3]”
另一次那種老杜和驢的交鋒,是在指導員叔叔和老杜單獨會面之前“她等到黑天,看見遠遠的草坡上緩緩走著那頭驢。她用拋兜向它扔石頭,直到身邊所有石頭扔光它仍是不可阻擋地越來越近。這時下起雨來,她已能看清被雨淋得明晃晃的驢臉。她解下黑斗篷式的軍雨衣,朝它又抽又掃,它開始退縮。[4]”她自卑的如同的那頭驢,她是個丑姑娘,從指導員叔叔的眼光中看去,她丑的讓他心碎,于是她自卑著,如同那頭被嫌棄的驢。
驢的意向伴隨著老杜的左右,象征般,沒有馬那樣的杰出和自由,只能夠畏畏縮縮的躲在一旁,從而達到自己的個人意志。
(二)小點兒——向日葵
小點兒在文中被描寫的淫邪而美麗,出身背景被放入了社會中無良知無道德觀念的底層家庭,這種環境中,她變成了個個殺人犯,和自己的親姑父亂倫,似乎那個年代所有能放在這個漂亮女孩身上的罪惡因素她都占據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罪惡的漂亮女孩卻有著最純真的對愛情的渴望。
小點兒的出現是總是伴隨著向日葵的,燦爛而美麗。兩只不同顏色的瞳孔,鉛灰色的皮膚,恍如一個異族。向日葵,那是她的起因和結果,在一堆向日葵的花叢中,她的初次被男性奪走,也是在向日葵環繞的火海中,她沒能走出來。
伴隨著小點兒的向日葵有著雙重的含義,其一,意味著對光明的向往。小點兒的背景有著黑夜般的顏色,殺人犯,亂倫,她在姑姑的病榻旁與姑父通奸,那時的她仍不滿16歲。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她跟了她的親姑父,卻沒辦法完全泯滅良心,于是她逃了,想要逃離那黑暗的過去,來到女子牧馬班。那里有她向往的簡單和光明,小點兒抱著株多頭的向日葵,隨走著,隨吃著,隨撒著,散播著向日葵的種子。“小點兒知道她的花會活,正像她知道自己無論怎樣都能死乞白賴地活下去。[5]”她用自己的小心機籠絡著牧馬班里的女孩子們,她活了下去,在那里,她真正地愛上了那種生活,簡單,平淡,出牧,獨語錄,一成不變,但卻又值得懷念,似乎是雙腳踏上了堅實土地的感覺沉淀了下來,她的姑姑終于死了,看到了這一切之后;姑父說娶她,給她辦正式工作,她猶豫了,她開始留戀女子牧馬班的生活,她舍不得走。終于向日葵實現了它那向往光明的意向表達,最終小點兒喪生在了向日葵環繞的火海當中。
另一個意向是代表了小點兒對年輕軍官的感情。這種意向可以借由一個希臘神話的闡述來得以證明:水澤仙女克麗泰在樹林里遇見了正在狩獵的太陽神阿波羅,她深深為這位俊美的神所著迷,瘋狂地愛上了他。高貴的阿波羅卻不以為然。克麗泰熱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羅能對她說說話,但卻再也沒有遇到他。風神給了她希望,她用希望化身為一株花,在每年陽光最燦爛的時候,用眼光緊隨太陽神的身影。終于風把她的暗戀告訴了太陽神。阿波羅感嘆于她的執著,卻始終沒有給她愛,于是賜予她太陽的顏色。刻骨銘心的愛戀,只是換來一身的金黃,向日葵在風中笑著望向太陽,一直到永遠。[6]
向日葵來源的神話像極了小點兒的愛情故事。當小點兒遇到那個年輕軍官的時候,她正在曬太陽,偌大的一本獸醫學書擋住了她的視線,然后她看到了他,然后便愛上了他,從那之后的許多年,每當有太陽的日子,她便如同那天一樣,坐在那里同樣的姿勢,同樣用書擋住視線,她在等待,卻在沒有再遇到相同的人。她開始潔身自好,開始重視潔身自好的重要,拒絕她的姑父,想要奉獻一具不是太骯臟的身體,終于只能如同向日葵般盼望和等待,他們相遇交談卻沒有交集,看著他從連長升成了營長,看著他的驕傲,看著他為她種下的櫻桃樹,看到他妻子的照片,看著他漸漸將她遺忘,她卻依如向日葵般等待,但已經無從等待,然后,留在了那片草地上,似乎化作了一株向日葵,默默地與那一大片她灑下種子已長成花的向日葵為伴,拒絕著黑暗,笑著望著陽光,一直到永遠。
(三)沈紅霞——紅馬
沈紅霞存在之于牧馬班如同紅馬存之于那個被牧的馬群——同樣的卓爾不群。在牧馬班中,柯丹是形式上的班長,但精神領袖無疑是沈紅霞,她第一個服從著老首長的指示,認為女子和男子一樣可以牧馬,用鐵一般的意志來一次次的馴服紅馬,寧可餓死不吃馬料,犧牲自己的腿保住軍馬,犧牲自己的聲音來追尋紅馬,犧牲自己的眼睛來牧馬,這是一種活在精神世界當中的人,是人們的精神領袖但同樣明顯的顯出她與眾人,那些普羅大眾間的差距,正如書中所描寫“沈紅霞那種過分嚴格的生活信條使她周圍的人都感到不勝其累”“難道沈紅霞的行為情操還有任何可指責的地方嗎?她那樣存在著,就足夠她們不安”。
這是個完美的軍人典型,以服從為天職,組織需要?那么就服從,并且不是被動的服從而且從內心深處,將這種組織的需要,將道德信條化為自己的信仰。正如她對兩位革命老前輩陳黎明和芳姐子說的那樣“你以為我是想感動她們才這樣做的嗎?絕不是。一時被感動是靠不住的,最可靠的是信仰,共同的信仰才能使一個集體高度一致……”她的對話者只有那些犧牲了的革命前輩,因為她覺得與牧馬班的女子們對話變得越來越困難,而這兩個對話者只有她看得到,那么可以理解為沈紅霞一直在與她的理想、信仰等形而上的其所追求的東西在對話,這種對話既是她信仰的來源,也是她信仰的表達。
紅馬,在那群被牧的馬中,也是同樣的不同凡響,“它具有著絕對的一匹優秀的馬所具有的所有形態和氣質,做到了馬中的極限,“它身上甚至不帶有歷史悠久的鞭打痕跡以及源遠流長的役從痛苦,這使它在一群墨守成規的馬里顯得孤立而自在,正是這種超群的存在提醒了人們,使人們一眼就認準了它,并至死不放過它”這是匹跑起來沒有腳步、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影子的馬,跑的像風一樣,但不愿被人所駕馭。這種與眾不同造就了它的存在和沈紅霞的存在相對應,甚至惺惺相惜,同樣的出色,人和馬。
出眾,是紅馬和沈紅霞區別與大眾的特質,然而矛盾存在著,他們的存在對彼此而言就是矛盾,沈紅霞的責任就是牧馬,就是將不被駕馭的馬訓練成軍馬,而紅馬的特質就是難以被馴服,文中多次描寫這種矛盾,沈紅霞被紅馬折磨了多次終于將其馴服,而這種馴服之后紅馬依然保持的馬的驕傲,沈紅霞也尊重了這種驕傲。紅馬離群,被騙走,之后再次的馴服。他們是相互尊重的對手。沈紅霞尊重紅馬的自由意志,一直沒有用叔叔說的那種方法將紅馬留在身邊,直到紅馬要被送去參軍,她如同圣女般,將洗遍了全身的水讓紅馬飲了,她撫摸著它,這個她情感唯一的出口。紅馬是這個情感在上無父無母只有信仰、服從、意志教育成長下年輕女孩的情感的唯一出口。她沒有辜負從小的教育,于是理智和信仰還是戰勝了情感,她送它參軍了。
而紅馬卻選擇了逃回,因為它情感的牽絆絳杈,它選擇回到牧馬班,和它心愛的母馬相守。最終,馬不得不服從了人的意志,為了送紅馬參軍,為了它不再逃回來,紅馬被煽掉了,失去了馬性的紅馬不再卓爾不群,變得畏畏縮縮,變得平庸而失神,馬終于失去了馬性,為了某個偉大意志的實現,可以說,是為了沈紅霞所代表的紀律、軍隊、以及服從這些正義理念的實現。正如沈紅霞失去的雙腿、眼睛和聲音。“獻身者在最后的犧牲前其實已在一部分一部分地割舍奉獻。[7]”而事實上“承諾了某個偉大的遺志,這個承諾是必須以犧牲和獻身來實現的。[8]”
文章當中還存在著某些象征的表達,例如柯丹和姆姆,同樣的孕育生命,埋葬生命而后養育生命,養育出的生命是卻又是這些母性形象所不能理解的。以及布布、叔叔、金眼和憨巴其中有著相似性又似乎存在著某種聯系,但由于文中的線索有限,難以作出更為細致的闡述。
三、循環的人物形象
《綠血》、《一個女兵的悄悄話》以及《雌性的草地》是嚴歌苓出國前出版的三部作品,這三部作品明顯有著人物形象塑造的重復性,尤其是前兩部,無論是《綠血》中的喬怡還是《一個女兵的悄悄話》中的陶小童都是文藝女青年的表現,如同是作者本人的化身,如果尋求論證,那么其中的人物在作者出國后成就的自傳體小說集《穗子物語》中都讀的到原型;這些人物后來又延續在了《雌性的草地》里。
可以說,文學作品的生成是需要人生經驗來進行澆灌的,《穗子物語》當中的人生經驗,在這三部作品當中出現并幻化著:《綠血》人物和本文人物的對應性,田巧巧和柯丹,一樣的積極向上服務大家,一樣的豪爽的男子氣概,甚至田巧巧那個潛在的初戀,在本文當中已經被那個矮小地開著康拜因,背叛了柯丹的男子所替換,黃小嫚和杜蔚蔚的神似,一樣的慌張和心不在焉,背著人吃東西和藏東西,《綠血》當中黃小嫚悄然覺醒的性意識已經被老杜用實際行動以及夢境所替代;楊燹和叔叔那英雄主義的氣概以及神似的描寫方式,都是以表達“力”為美感切入的人物形象塑造,對于團隊的拯救的無可附加性。
同樣的在自我成長的過程中,不能忽視社會環境對作者產生的影響,從而投射到了作品當中所產生的變化。無疑,作者看得到自己與周圍人的不同,在她所有帶自傳體性質的小說當中,女主人公的出場都會清晰的表明“她不漂亮,但很特別”這種表述不但為女主人公所認可,而且不斷從作者筆下其他人物的口中得出。
人之初期,這種特別,在社會因素所施加給個人的心理影響不嚴重的情況下,會被認為是與眾不同的優點。而后,作者生活在軍隊,這個以紀律及“主義”作為衡量標尺的情況下,這種不同被強烈的指出,并被作為典型和異類,作者開始為這種不同所苦惱,最明顯的是《一個女兵的悄悄話》中,陶小童內心深處的掙扎,無疑是作者心中的文藝敏感被她所不熟悉的現實大環境沖擊著,她盡量想融入大環境當中,讓自己正常化的明確體現。
這種企圖在三篇小說當中延續著,喬怡在《綠血》當中只是個“特別的”文藝女青年,然而到了《一個女兵的悄悄話》當中個性化的改造已經逐步完成了個人化和社會化的改造過程,這個過程在此文當中充分的表現,文章后部分已經將主人公塑造成女英雄,而到達沈紅霞時,這個女英雄已經變成了理想主義精神所能夠表述的神的形象。與此同時,那沉重的肉身,留給了鉛灰色的皮膚青色眼睛的小點兒,神退凈之后所留下的充滿人性和欲望的小點兒,可以作為沈紅霞的陰影存在著,這兩個人最初是完整的作者心中的自我意識的表達。
四、神話-原型角度的闡述
如果說象征的闡釋是一種文學角度,描述方式和描述角度的問題,那么文章當中更多充斥的則是一種神話原型角度的描述,這種描述使得文章有著更多的虛幻色彩,其中包含的心理學問題有個人無意識以及集體無意識兩種。著名心理學家榮格是這樣闡述著這兩個心理學概念的。
個人無意識是指“受到壓抑的或遺忘的內容狀態。[9]”這種無意識含有著個人特性,因此被稱為個人無意識。與之相對的,有一種“并非來源于個人經驗,并非從后天中獲得,而是先天存在的。[10]”榮格將其稱之為集體無意識。“它與個性心理相反,具備了所有地方和所有個人皆有的大體相似的內容和行為方式。”“個人無意識的內容主要由名為帶感情色彩的情結所組成,它們構成心理生活中的個人和私人的一面”。榮格在這段文字當中并沒有明確給出集體無意識的概念,只是拿它來對比個人無意識,并在其后指出集體無意識的內容則是原型。
1.個人無意識及其在文中的表現
文章中的個人無意識的是通過以下的方式進行表現的:老杜的夢以及沈紅霞的幻覺。如前面心理學理論當中關于個人無意識的闡述即弗洛伊德所說的無意識,它是與個人生活經驗相聯系的不被人所意識到的心理活動,如遺忘的記憶、不愉快的經驗、潛抑的愿望與動機等等。
2.集體無意識及其在文中的表現
究竟是怎樣的魔力使得人們在文學作品人物的沖突當中體會到美的感受?體會到博大精深?體會到人物性格和內心的沖突?似乎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潛在地存在著關于某類人物設計的定式,這種設計是在不知覺得情況下完成的,神秘而又私人,一旦文學作品當中的某種形象符合了人們內心深處的定式,于是共鳴就產生了,那么既然這種共鳴是隱秘而私人的,那么經典的文學著作為什么會引起大多數人的共鳴呢,為什么大多數人都能夠對作者所創作的人物形象有著發自內心的通達感呢。
這并不簡單的只是作者和讀者之間有著共通的經驗的緣故,由于時代背景,社會物質形態的不同,以及個人經歷以及對于美的理解和表達不同,同樣的經歷也很難產生相一致的美的感受。然而無論作者所處的年代時代背景如何,不同時代的讀者都會從中發現到美,體驗到共鳴,歷史無法再現,時代無法逆轉,然而內心深處的震撼感受卻依然從古到今延續著,這種現象耐人尋味。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這種共鳴是基于古老的人類學的因素產生了“某個部落和民族結合于共同的心理和精神的活力[11]”,就是這種民族內心深處通過遺傳所留下的東西,引起了我們的共鳴,引起了我們關于美的共同認識。在榮格筆下,這種表現形式被界定為集體無意識即原型。在此,原型被界定為,在神話和其他文藝作品中的某些“反復出現的意向往往具有著能引起相似心理反應和起到相似文化作用的主體和形象[12]”。接下來的分析,將從這種使得我們內心深處觸動的各種原型開始。
1.英雄和永生的原型
英雄的存在是有著特定模式的,但往往由于表現形式的不同,使得讀者心中產生了不同的英雄形象,《文學批評方法手冊》當中對英雄的原型界定分為了如下的三個部分:
其一是探求部分,英雄踏上漫長的征途……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解答無法解答的迷,克服難以克服的障礙。
其二是入門儀式,英雄在從無知幼稚到涉世成人的過程中,經歷了一系列痛苦的磨礪。
其三是獻身的替罪羊,即與部落或民族幸福融為一體的英雄必須為世人的贖罪和國土的富庶而犧牲[13]。
叔叔是文中表面的英雄形象,他的第一次出場在沈紅霞被紅馬拖拽的時候,他那準確無誤的槍法為他的英雄形象奠定了基礎。
叔叔一一解救著牧馬班的女子們,亦如中世紀神話中的騎士就出惡魔手中的公主,他從紅馬的踢下救出了沈紅霞,從群狼的嘴里救出了柯丹,從藏民的手中救出了毛婭,在大家沒吃沒喝的時候,叔叔便能出現……鳴一聲槍就能叫來叔叔,這似乎是女子牧馬班堅強的后盾,叔叔的形象從一次次的營救當中樹立了她在女子當中的英雄形象,但是,為什么說他的存在只是個表面的英雄形象,因為在作者立意之時,這個叔叔就是要奸污一群牧馬班女兵的人,自古以來,英雄的品性是被評判和辨識其是否為英雄的唯一標準,人性的欲望大于了奉獻和理想主義時,就很難說這是一個英雄了。
實際上,文中的英雄,應該非沈紅霞莫屬,她的存在更符合人們對于英雄的審美——神秘莫測的身世,自幼有人安排了她的教育和道路,無微不至的暗中的關懷,從英雄探求的層面上說,她父親所服從的那個上級,指引著她不斷去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務的人,無論是在信中那個永遠沒有主語的下達任務的方式“讓你……”還是她那個蒼白而美麗的母親所轉達的意見。
之后的是英雄的入門儀式,入門儀式,是成年禮的變異,世界各地至今仍或多或少存在著成年禮儀式,從而標志著從懵懂少年轉入成年的界限。
沈紅霞的入門儀式是從進入牧馬班開始的,她自愿進入牧馬班,是選擇堅苦卓絕生活的開始,標志著她選擇了去挑戰和接受榮格博士指出成年禮這種“嚴酷的儀式,似乎犧牲是為了能抑制住年輕人的力量。[14]”這里給她的痛苦的磨礪夠久了,她先失去了雙腿,接著失去了眼睛,然后失去了聲音,同時也在這個過程當中,成就著她成為英雄的種種事件,也為她最終的獻身做著鋪墊 。
獻身的傳統,無論是俄狄浦斯王還是哈姆雷特,統統是要在獻身中謀取著國家的昌盛和人民的安康,即為了謀取某種公共利益而非個人的,或家庭的利益。為了這種公共利益從而獻出自己作為祭品,像神來求得公共利益的實現。這種獻身如同古代祭祀中的獻祭,神祇接受了所獻的犧牲便會完成神的使命,保佑平安,否則就會利用神的能力來使得一方國土動蕩不安,如四季無常、天氣大旱或者洪水等一系列事端的產生或發生瘟疫和戰亂。獻身之后,那偉大的利益則得以保全和實現,而沈紅霞,她的獻身同樣也是為了保護牧馬班的公共利益,為了牧馬班的榮譽,為了整個馬場,為了維護她牧馬的使命,從而獻身。
這時,這種獻身則牽涉到了永生的主題原型,沈紅霞的死如同她之前所遇到的那些永生的前輩,芳姐子和陳黎明一樣,符合著永生這一原型的描述:“神秘的融化在周而復始的時間之中[15]”等待著有著同樣使命以及同樣有信仰的人,使她們重生,沈紅霞也同樣以永生的形式表現出來了,即,從凡人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已經死去,而她的自身,卻如芳姐子和陳黎明一樣,覺得自己明明還活著。時間在她們那里縮短了,甚至凝固不前了,并以同樣的方式來表示著她們的永生。同樣的,即便是表面英雄的叔叔,文章也給了他一個循環且永生的機會,叔叔這個不知身世背景的獨眼龍的形象,在其死后,由和他同樣外形特征和自身特質的布布來代替,由此來表示的故事的循環和延續性。
2.智慧老人和自身的原型
人生當中我們總是在期盼著被指引,有意識的或潛意識的,因此,學習成了不可或缺的必修課,通過學習我們被指引著,生活當中,心里潛意識的總是在期待著一種能夠在迷茫和困惑的時候來指引著我們的人,這個人的形象是如此的模糊,但又被期待他是無所不知和無所不能的,我們期待著他的出現,然而,實際上我們只能期待,我們不是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所以,我們也只能夠期待。神話和童話是眾所周知的表達原型的方式,其中那個在迷茫當中,總會出現能夠解決主人公實際困難的那個原型,這個原型被稱為智慧老人。
《格林童話》作為一種民間童話故事,遠比《安徒生童話》和《王爾德童話》等人造童話更能體現出這種潛藏在人們心底當中的原型的表達,故事當中總有排行老三的叫罕斯的傻兒子,被要求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遠不如兩個哥哥聰明,但幸好他誠懇善良,于是總能打動那個懲罰他兩個哥哥的智慧老人,最后教授給他完成任務的方法。這里的智慧老人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動物,但必然會在主人公最迷茫、困惑的情況下出現,以檢驗道德的方式來檢驗是否應當對主人公實施幫助,一旦檢驗成功,于是幫助開始。相似的例子,在中國有張良遇到黃石公的故事,黃石公不斷地考驗著張良的耐心和品性,結果張良通過了考驗,得到了黃石公這個智慧老人的真傳,最后成了英雄。
在本文當中,扮演著智慧老人形象的是芳姐子和陳黎明,她們的出現,都是在沈紅霞在迷茫和無助的時候,以自己的形象來讓沈紅霞感受到她所追求的理想主義的高尚,所追求和奉獻時伴隨著的現實性和殘酷性,同時也增強了她去追求理想主義的信心,她們的出現,總是在沈紅霞最困難和迷惑的時候:在沈紅霞去尋找走失的紅馬的時候,在為拯救小馬絳杈而在冰冷沼澤里面泡了一夜的時候……那些指引著她通往理想道路的人,像榜樣一樣總會出現在她面前,別人看不見她們,聽不到她們說話,只有她聽得到也看得到,因為她的信仰夠堅定,因為她奉獻的決心夠徹底,她們在指引著沈紅霞,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智慧老人所要求的那樣,只要你的決心夠強,你的道德夠高尚,那么你一定能完成任務,達到你所期望的。每次見到她們后,沈紅霞總能如愿的完成她的目標,即使是犧牲,而這犧牲又再次證明了她的道德夠高尚,決心夠強。
童話當中的智慧老人和英雄往往是由兩人分飾的,英雄再高尚和偉大,卻很難從凡人成為神人,而智慧老人似乎是神人的代言,只有在英雄有困難的時候他會出現,等到英雄完成了任務,不再需要他的時候,智慧老人的結局往往是不被交代的。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智慧老人和英雄卻有可能是一個人,他以“自身”這個原型表現出來。
英雄在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務的時候,其中的第二階段便是要完成“成人禮”的儀式,這便是要經歷一系列的磨難,而在這磨難的背后,則是要戰勝自己那個“自我”實現到“超我”的境界,與英雄斗爭的,可能是環境,可能是怪獸,更有可能是自身的原始的本能。
在本文當中,智慧老人的指代卻同樣是一種“自身”的原型的體現,從分析心理學的角度而言,“自身往往象征其本身的目的——生命流動的方向[16]。”沈紅霞在被指引的同時,戰勝著“自我”達到了“超我”,最終,她也成了神,成了那個永生的循環在這個人世當中的神。
3.阿尼瑪的原型
榮格對于阿尼瑪并未給出明確的概念,這就造成了這樣一個原型在運用當中的困難,最初阿尼瑪概念的提出是用來解釋出現在夢中的那個有著某個特殊的女性形象,甚至以“不是男性的則可以表示為阿尼瑪”的界定以此來表達男性中的女性形象,然而運用在文學作品當中的時候,已經不能夠簡單地以男性當中的女性形象來表達這個原型的特征。
阿尼瑪的形象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時候,尤其可以看到出自女性作者之手的情況下,則又有著出自男性作者之手的不同之處。古代的文藝作品當中,阿尼瑪的形象最初是以美人魚等形象示人,用來表示對來往漁人的引誘,例如《奧德修記》當中,那留住了奧德修若干年的卡呂普索一般,把奧德修在身邊留了七年時間,要不是雅典娜來求情,恐怕還不放他走。
阿瑪尼是一種男性眼中的最原始的性的誘惑的表現,她總是以美麗而邪惡的少女的面貌示人,在男性一旦沉迷之后最終使其一無所有,但同時,阿尼瑪又是信仰善與美的,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邪惡。
在馮#8226;弗蘭茨教授的表述中,將榮格認為的阿尼瑪的發展階段做了如下表述第一階段是純本能、純生物的關系。在這個層面上,小點兒的最初,無論是在向日葵從中失去了童貞還是和她的親姑父亂倫,都體現著這種純粹的本能與生物性,對于情感和道德她表現的無動于衷。到了第二階段,則變成了浪漫和美感水平的化身。這個時期的小點兒遇到了那個年輕的軍官,開始追求對美好生活和浪漫感情的向往,她開始逃避她的姑父,雖然仍有性的關系發生,但她已經開始逃出最初的那種純本能和純生物的形態。到第三階段,阿尼瑪已被描述成把愛提高到了精神的赤誠的高度,可以看到,中期之后的小點兒,逐漸的從最初的生物性的愛轉化成了純粹的精神上的愛情,她拒絕了她的姑父所能夠為她做的一切,執意的追求著自己的精神上的愛情。而第四階段阿尼瑪被描述成智慧的阿尼瑪,這是連最神圣最純潔的,也為智慧所超越[17],這種超越式的阿尼瑪形象是小點兒無法達到的,但并不影響阿尼瑪的原型在她身上的展現,最后的小點在搶救牧馬班財物的時候葬身火海,情愛對她有所遺棄,同時也被她遺棄了,她甚至可以說升華到了圣潔。
小點兒在本篇當中,充當的便是阿尼瑪的這樣一種原型的形象,很容易就能誘惑男人,有男人的地方她就能生存下去,她誘惑了自己的親姑父,使得他拋開道德和廉恥跟她鬼混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她誘惑著叔叔,卻只是單純的誘惑,使得叔叔怕的想要將她趕走。
作為一種矛盾的共同體,在小點兒這樣一個被最初設定為道德淪喪的女殺人犯身上,卻又渴望著童貞般的愛情,有向往著牧馬班單純而規律的生活,最終她又覺得對不起姑姑而從姑父身邊離開,這無疑是阿尼瑪這樣一個原型那種向往著“善與美”的明確演繹。矛盾存在著,卻又同一在了小點兒身上,作者沒有讓她一路壞到底,反而覺得最后小點兒的犧牲等種種,是她慢慢失去美好的人性的一種表現,可見,女性作者添加給了阿尼瑪這個形象是正面的,善良的形象。
4. 阿尼姆斯的原型
在女性作者的集體無意識中,男性的性魅力以及男性身上所散發出的陽剛之氣,往往以其內部的阿尼姆斯的某個方面表現出來,例如《呼嘯山莊》當中的克里斯多夫的那種陰郁兇殘的形象。阿尼姆斯在作者的筆下,賦予了叔叔兇狠殘忍并且極富雄性魅力的英雄形象的一種表征。同樣的作者在其前面的小說《綠血》當中描寫的男主人公楊燹也有著相似的特征,可以說和作者潛在的集體無意識中阿尼姆斯的原型有著很大程度的重合性,正是由于這種重合,使得這樣的人物形象反復的出現。
作者賦予筆下女性的阿尼姆斯則在柯丹的身上最初體現了出來,阿尼姆斯被定義為“凡不是女性的,女性身上的男性即為阿尼姆斯”這種界定,可以被理解為女性身上的男性化的特征,以及女性身上的男性的“力”的美感。
柯丹是文中“最陽剛”的女性,她是班長,是當地土生土長的牧民,有著無論男女牧民天生的做派,抽煙,帽子壓在后腦上,走起路來晃得像個男人,牧馬班的苦活累活都是她干,砍剌吧,作為老杜的性發泄對象等等。在這個環境下,除了沈紅霞和小點兒,大家都開始有了偏男性的舉止。然這種卻僅僅是一種表面化的阿尼姆斯的體現。
更深層次的阿尼姆斯的體現確實在沈紅霞身上的,在神話原型當中,英雄事實上大多數都是以男性的形象表現出來的,男性經歷著斗爭、經歷著成人禮,經歷著自我掙扎與救贖從而成為了英雄,而本篇當中這個經歷著種種的卻都換成了女性,亦如作品的名稱為《雌性的草地》,因此這個本來應該由雄性來承擔的使命也落到了雌性的肩上,那本應當表現雄性特征和展現雄性魅力的那個阿尼姆斯則在這群少女當中展現出來。
和“阿尼瑪一樣阿尼姆斯也有四個發展階段。首先,僅僅是作為身體力量的化身出現”。如柯丹的雄性特征,以及牧馬班的姑娘們在草原上待了一年之后所呈現出的當地牧民才有的男性化特征。次之,他掌握著安排行動計劃的主動性和能力。這種表現則逐漸體現在沈紅霞對紅馬的馴服以及對整個馬群的馴服上。再次,則經常以教授或牧師的面目出現。在第四階段則成了意義的化身。這些在沈紅霞身上表現出來最初在牧馬班話語權的掌握到后來自身作為精神和意義來影響整個集體,以至于最后自身化為了永恒的意義來體現著阿尼姆斯的影響力。
原型的分析僅僅只能夠表現出文章的一部分精神內涵,但通過這種方式的解讀,可以使人更清楚的將這部抽象且富有傳奇色彩的文學作品讓人更深入的理解,當然,文章中的動物也可以用同樣的分析方法進行分析然限于篇幅,僅就作出以上的解讀。
注釋:
[1]榮格:《心理學與文學》,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26頁。
[2]牟丕志:《驢的哲學》http://gb.cri.cn/3821/2005/05/10/303@542187.htm
[3]嚴歌苓著,《雌性的草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150頁
[4]嚴歌苓著,《雌性的草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283頁
[5]同上
[6]《向日#8226;葵少女》http://han.xianyou.blog.163.com/blog/static/2953847320095734437740/
[7]嚴歌苓著,《波西米亞樓》,當代世界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頁
[8]嚴歌苓著,《波西米亞樓》,當代世界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頁
[9]榮格.《集體無意識的原型》《心理學與文學》第52頁
[10]同上
[11][美]威爾佛雷德#8226;L#8226;古爾靈等著,《文學批評方法手冊》,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15頁
[12]同上第216頁
[13]同上第223頁
[14][瑞]卡爾#8226;榮格等著,《人類及其象征》,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07頁
[15][美]威爾佛雷德#8226;L#8226;古爾靈等著,《文學批評方法手冊》,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23頁
[16][瑞]卡爾#8226;榮格等著《人類及其象征》,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87頁
[17][瑞]榮格《人及其象征》,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