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8226;鬼#8226;情》是中國最具特色的女性主義影片之一,對其女性意識的深入挖掘和探討有利于我們今后對于女性導演和有關女性題材影片的讀解,更有利于中國女性自我意識的健全。
關鍵詞:原發性女性意識;《人#8226;鬼#8226;情》;黃蜀芹
看了《人#8226;鬼#8226;情》,我終于在漫漫中國電影史中找到了一扇可以透氣的窗。百年影史,女性導演直至20世紀80年代才以群像的形式讓世人看到了另一種視角,聽到了另一種傾訴。這本身就是一次人類另一半關于存在美的展示。在這批女導演中,最具有原發性女性意識的當屬黃蜀芹了。拍《人#8226;鬼#8226;情》時正趕上傷痕時代的終結和浮躁時代的孕育,黃導卻以一顆平和的心創作了此片,用秋蕓的嘴道出了女人的心聲,于是她成了中國女性意識第一女導演。她說:“不凡的經歷,我們這代人是悲劇。”我反而覺得經歷造就了她敏銳的洞察力和深刻的表現力,他們這代人是中國電影的喜劇。由于資料的缺乏寫黃導更多的是和她的電影對話。《人#8226;鬼#8226;情》中秋蕓的原型裴艷玲是女扮男裝演鐘馗的一代名伶,她敢于沖破戲曲界關于女性不能出演神職的行規,忠于自己對鐘馗的喜愛,演絕了這個鬼中之神,從而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黃蜀芹和裴艷玲很相似,她們一樣知道自己的方向和需要,一樣有耐力和承受力。所以我用“氣”來評價她,她是個有氣場的女性,承受力很強,同時還擁有中國女性的一切美德:溫柔、內斂、矜持、不張揚,很有內涵和定力。她承認自己是個女人,承認男女的不同,同時她尊重自己的性別。所以她才能以正常的心態和一個女人的手法抒寫這部女人的史詩。十幾年磨一劍,黃導生似乎就是為《人#8226;鬼#8226;情》而生的。她的人文關懷,她對女性思維的剖析和外化;她經過歷練后對色彩、光影、剪輯手法的理解和運用;她那寫實與寫意的完美結合;這些主觀因素共同成就了《人#8226;鬼#8226;情》。
《人#8226;鬼#8226;情》產生的客觀歷史因素不外乎以下幾點。不同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壓抑過后的電影人在影片中表現出的傷痕和叛逆;《人#8226;鬼#8226;情》是理性的。不同于80年代中葉與黃導同期發片的第五代導演的夸張宣泄以及為避紛爭而刻意的淡化背景;《人#8226;鬼#8226;情》是內斂和坦然的。更不同于90年代經濟大潮沖擊下的犬儒主義和浮躁的狂歡;《人#8226;鬼#8226;情》是勇敢和執著的。沒有張暖忻的教化,不似李少紅的矯情,黃蜀芹是中國電影史上的“這一個”,開創了屬于她的本真的女性圖譜。
一、“以小見大,從一滴水反映一個世界”
“以小見大,從一滴水反映一個世界”[1],黃蜀芹在不知不覺中就掌握了中華美學的這一神韻。她在敘事上提倡小題材抒發大感情。以秋蕓個人的經歷,闡述所有女性的心聲。闡述女性對愛情、親情和事業的價值觀。她在老題材中找到了新視角,無論是秋蕓、秋父、秋蕓的生身父母,還是她深愛的張老師,他們的對白都不多,點到為止,表情很真實,內心戲卻很多。留白于觀眾,讓我們能用心去聆聽秋蕓的心。畫上臉譜,她是鐘馗,丑陋但是善良,能撫慰她的心靈,能保護她的靈魂;穿上紅袍,她就有了歸宿,有了心靈的港灣。這就是為什么秋蕓在中年成功后依舊要與鐘馗對話的原因。女性真正渴求的并非只是事業的成功,并非僅僅是肉體的片刻歡愉,而是一個真正理解自己,懂得自己的人。
無意中在草垛撞見與母親偷情的男人的后腦勺,秋蕓一路惶恐的奔回古廟去尋找養父,鐘馗沒出現,因為養父在身邊,他是她唯一的現實港灣。鐘馗成為秋蕓的保護神,是在從小青梅竹馬的二娃哥把她拽倒在地橫加欺凌,并對她喊出“找你的野爸爸”時,鐘馗一路噴火、殺鬼、前來營救。此時的男人成為了惡鬼的象征,秋蕓從此戀上了鐘馗。在草臺上串演趙云被父親發現后,父親生氣地打了她,鐘馗依舊沒出現,因為秋蕓理解養父的心。但她要追尋自己的夢,于是她藏在戲箱中開始了學戲生涯。父親不喜歡她演女角,怕她成為另一個秋蕓媽,秋蕓就選擇了演小生。破年孤燈,鐘馗的出現成為了她這個孤苦女性的守候。
張老師的出現是一次轉機,秋父與秋蕓分離時《鐘馗嫁妹》的唱詞“女大當婚要出嫁,從此不能再回家”中襯托了老父親的不舍,也預示了秋蕓和張的發展。從此觀眾很久沒見到鐘馗。這時鐘馗的作用被張取代了。可惜好景不長,因為秋蕓對張的喜愛,也因為張對秋蕓的迷戀,張不得不以犧牲自己的方式來成就秋蕓。秋蕓和其他愛戀張的女性不同,張在帶秋蕓離開秋父的剎那已經成了秋蕓的依戀,她以花旦的裝束追求張并不是什么魅力試驗,只是對情感的測驗。張走后,冷嘲熱諷常伴左右。直到演《三岔口》時被凳上的釘子扎進了掌心,鉆心的痛又一次把鐘馗喚出。一個個男人的后腦勺讓本是因怕男人而演男人的姑娘意識到把男人演到出類拔萃也是會被男人所不容的。女人在這世間本身就是來受難的。她和鐘馗同命相憐,有共同的悲苦和無奈。涂花了臉的秋蕓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虛實模糊,但又如此自然,重墨不在于陰陽,而在于女人心。
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有一種“灰姑娘情結”,在自己經受挫折痛苦時總希望出現一個白馬王子來把她救贖。女人在生理和心理等諸多方面本身就是弱者,所以邵牧君先生曾說過“作惡者和不為惡所左右者都不會去找尋鐘馗,因而從某種程度上講鐘馗是弱者的心靈保護神。”[2]
二、女性視角下的原發性女性意識
不同于五四時期的女性意識,《人#8226;鬼#8226;情》中的女性意識不僅是讓世人把女性當人看,黃蜀芹的抗爭更多的是為了擁有女性的話語權、女性平等被尊重的地位,以及對女性心理的更多關注。本片有兩條線索:一條是明線,即秋蕓的現實經歷。還有一條暗線,是由秋蕓心中時時浮現的鐘馗形象所構成的可見心理活動軌跡。寫意與寫實相結合,故事完整,風格細膩,具有新意和特色,對人性的探索也很深遠。這種實在世界和虛幻世界在純視覺層面上的交叉扭結是很有新意的,借用鐘馗的口,訴說出了人世間的悲涼:鬼里有好人,人里有壞鬼,在這個分不清人鬼的世界里女人的存在意義到底是什么?
《人#8226;鬼#8226;情》以一種簡單的方式告訴了我們答案。女性是一種感性的動物,情感訴求高于事業的訴求。中年的秋蕓雖然贏得了世人的掌聲和鮮花,但內心深處的裂痕卻無法彌合。丑陋無比的鬼怪臉譜和臃腫古怪的火紅袍褂下是一顆渴望被愛的心。秋蕓是一個女人,她天生麗質卻享受不到作為女人所應該享受的東西。少年時代的陰霾會作為一種潛意識時時浮現腦海。從小秋蕓撞到與母親偷情的男人起,男人已經成為了她潛意識中恐懼的意象,再加之與二娃的決裂,讓她怕極了這些披著人皮的鬼,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這些人還不如丑陋的鬼來的真實可信。養父的愛再濃也彌補不了母親的拋棄和生父的猥瑣對她造成的傷害。婚后那個好賭的丈夫,更無法取代深愛秋蕓并能為秋蕓的前途而放棄自己機會的張老師。
有些男性觀眾可能覺得中年秋蕓作為一名藝術家已經功成名就了,何須為這些小事而煩惱?這些在片中的作用似乎不足以制造最后的“天問”式的對話。其實不然,在秋蕓那個年代,中國女人有幾個擁有戀愛的機會?能擁有一次這樣刻骨銘心的初戀已經是種幸運了。擁有了此等幸運卻又失去了永遠把握它的機會那才是一大憾事。秋蕓的前半生只有養父和張老師能替代鐘馗的位置,理解、幫助她。其他人和事,秋蕓雖然沒講,但鐘馗卻替她道盡了心中的蒼涼。有時候物質和名譽的滿足更會造成心靈的空虛。粗糙的心無法揣度這個細膩而少言的女人,女人心如針,不是說心眼小,而是走進女人的心門很小,一生就只能經歷一份情,一種愛。
本片雖然不是一部完全意義的傳記片,但畢竟是黃蜀芹導演在欣賞了蔣子龍的《長發男兒》,又得到了原型裴艷玲的鼎力支持才創作的一部佳作。秋蕓與裴艷玲有太多的契合,最后開放式的結尾似乎也影響到了裴艷玲的生活。裴艷玲最終放開了被自己抓得太緊的心,不再忍耐她那視她為搖錢樹的丈夫,離婚后嫁給了自己愛戀半生的張老師。裴艷玲是勇敢的,但是大多數女性卻似秋蕓一般。片尾黃導以秋蕓與鐘馗的對話升華主題,秋蕓說她早已決定嫁給舞臺,這其中不免對藝術的熱愛,但更多的是她在現實世界中有太多無奈,秋蕓們是執著而又不妥協的,但是又有幾個女人能和裴艷玲般人過中年還能放下孩子和丈夫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除了愛情,女人瘦弱的肩膀上扛的更多的是責任。所以黃導最終選擇了以虛寫實,嫁給了舞臺就嫁給了自己心中的那個鐘馗,也便嫁給了自己的心,尊重了自己的心靈。
黃導最可貴的一點就是認真和善于思考,據上海衛視對她的采訪,她在拍片前并沒有看過有關女權的東西,都是自己一邊拍一邊感悟出來的。所以我把她的這次創作稱為女性視角下的原發性女性意識,意思是這并非西方的女性主義,也有別于男性視角下的女性意識,同時不同于女性視角下由環境引起的繼發性女性意識,她是最自然的女性表白者,《人#8226;鬼#8226;情》是最坦誠的女性心靈的記錄。
三、以女性的細膩之心為中國電影的民族化進程再添光輝一筆
電影這個舶來品自到達中國的剎那已經注定了與它的同胞兄弟們不同的命運。中國悠久的文化和中國人特有的審美思維使得我們一直在探索著具有中國特色的好電影,并且從來沒有停止過。從費穆的《小城之春》、謝鐵驪的《早春二月》到吳貽弓的《城南舊事》每部電影里都有民族元素的加盟。女性導演黃蜀芹也沒錯過這次探索的機會,《人#8226;鬼#8226;情》在以下四方面都體現出了女性導演對于電影民族化的熱愛和思考。
⒈《人#8226;鬼#8226;情》中,導演將中國的傳統戲曲和電影進行了完美結合。在秋蕓母親拋夫棄女私奔后,臺上養父飾演的鐘馗和養父共同經歷著生活的磨難,一聲聲呼喚是在呼喚鐘馗的妹妹,其實也是在呼喚秋蕓的媽媽。戲中戲的運用足見導演技巧之嫻熟。⒉中國的藝術講究意境,從國畫到戲曲都是虛虛實實的,《人#8226;鬼#8226;情》中也是如此,虛幻中隱藏著真實,真實中有潛伏著虛妄,鐘馗可以是秋蕓,鐘馗也可以是秋父,鐘馗還可以是張老師,很多地方確實是需要觀眾自己去思考的,留白于觀眾,體現了中國電影的含蓄和中國人的內斂。⒊本片在光影、色彩、美工、服裝和人景比例上下足了功夫。作曲方面影片把民間音樂做了現代化處理,讓觀眾更容易接受。片尾對話時漆黑的背景和秋蕓的白衣渲染了對話的神圣。用87萬[3]的資金拍出這樣的效果,實屬不易。⒋“天問”式的人鬼對話,以中國自古以來文人騷客訴說憤懣與傷感的方式展示了一個女人為代表的女性對自我內心的拷問。秋蕓的世界是高度意象化的女性世界。象征背后是總被視而不見的生存的真實。這種婉約的風格、細膩的抒懷方式似乎是中國女性的一大特色。
結語:不是女權主義評論的評論
女權是一種刻意為之的行為,很激進,中國女人不適合搞。我們有自己的文化和習俗。歷史的熏陶和新時代的洗禮讓黃導的這種原發性女性意識早已植根于她的心中。殘酷的時代都會有秋蕓這樣堅強的女性,現在的我們就更該懂得激勵自我重塑自我了。因為沒有受到尊重所以渴求尊重,因為沒有得到理解所以才呼喚真情。但是,想要被人尊重就得先要尊重自己,尊重自己的性別,尊重自己的心靈,尊重他人,學會用眼去觀察,學會用心去體會,學會珍惜和把握。黃導沒有要求女性的話語權,但是卻以她的行為為中國女性爭取到了一次發言的機會。她沒看過女權,但她卻以一個女人原發性的女性意識拍攝了一部中國女人的心靈雞湯——《人#8226;鬼#8226;情》。
注釋:
[1]黃會林 主編.《影視美學教程》.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8月
[2]邵牧君.《壓抑女性本我的痛苦——對<人#8226;鬼#8226;情>的一點讀解》.《電影藝術》1988年第8期。
[3]上海衛視《走進他們》節目采訪黃蜀芹
參考文獻:
[1]《中國電影年鑒——1988》.中國電影版出版社出版.1991年2月
[2]張仲年 顧春芳.《黃蜀芹和她的電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