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美共侍一夫”故事模式的背后

文章編號：１００２-３７１２（２０11）０4-００43-10

摘要：“志目”是根據蒲松齡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改編、再創作的各類民間文學作品的總稱，其中子弟書“志目”獨具特色。經過與原著的對比閱讀，發現現存十幾篇著力描寫女性的《聊齋志異》子弟書，改編自原著的大部分作品都有一個類似的故事模式——“雙美共侍一夫”，并且此“雙美”，或是同類，或是異類，都能和睦相處，以姊妹相稱。試以子弟書《秋容》、《姚阿繡》、《嫦娥》、《陳云棲》、《蓮香》、《蕭七》等篇為例，探尋這一選材共性背后的深層社會與文化意蘊。

關鍵詞：志目；子弟書；故事模式；文化意蘊

中圖分類號：Ｉ２０７．４19 文獻標識碼：Ａ

一、《聊齋志異》及子弟書“志目”概說

《聊齋志異》的內容包羅萬象，涉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有涉及政治統治的，如《促織》、《夢狼》、《竇氏》；有反映科舉制度的，如《司文郎》、《考弊司》、《于去惡》、《王子安》；有表現男女情愛的，如《連城》、《阿寶》、《青梅》；有概括生活經驗，帶有寓言性質的，如《畫皮》、《勞山道士》、《狼》；有反映司法弊端的，如《席方平》、《胭脂》等。蒲松齡將筆觸涉入杳冥荒誕之域，借神狐鬼怪來直抒胸臆，把現實中的矛盾移到了幻想領域里，從而酣暢淋漓，游刃有余。

在《聊齋志異》中，最耐人尋味，余香裊裊，使人不忍掩卷，令人思緒遐飛的是那些花妖狐魅和書生的情愛故事。《聊齋志異》近500篇作品，除去寓言、笑話、速寫外，真正稱得上小說的約200篇，描寫愛情的故事占了一半以上，從而使得人鬼相戀、人狐相愛成為《聊齋志異》最基本的特征。

自《聊齋志異》結集出版后，《聊齋》的故事有不少曾先后被改編、再創作為民間文學作品流傳于世。其中很重要的一種就是屬于說唱文學的鼓曲書詞，風行于世，形成了一批為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說唱“志目”，即“聊齋故事說唱”。［1］說唱“志目”是《聊齋》的一種普及形式。它以通俗文藝特有的藝術手段，給一般文化水平低下的人們掃除了文字上的障礙，使廣大下層民眾極大程度地滿足了欣賞《聊齋》故事的渴望。它以自己顯著的藝術特色，流行于街巷之間，書壇歌場之上，使人們在從中領略《聊齋》原作意趣的同時，得到了鼓曲藝術美的享受。因此，這些通俗說唱作品，不僅在群眾中具有相當深厚的基礎，而且在我國文藝發展史上也具有不容忽視的價值。它是我國文學藝術寶庫中一份非常珍貴的遺產。

據文獻統計，現存各種傳統說唱“志目”共有170多種，涉及到的說唱形式主要有俚曲、子弟書、單弦牌子曲、鼓詞、寶卷、彈詞和評書等。其中根據《聊齋志異》改編的子弟書，據目前所知大概有20種之多。子弟書“志目”基本忠實于原作，極少借提發揮。從這些篇目來看，除了《大力將軍》、《鐘生》和《夢中夢》以描寫男性為主，其他諸篇都以描寫女性為主，有狐女、女鬼、女仙、花妖、蜜蜂精，當然也有作為人的女性。作家冰心曾有一句名言：“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 ［2］《聊齋志異》中，作為人的女性，或者是作為人的異類的花妖鬼狐，構成了一系列獨具魅力的藝術形象，給人以最鮮明深刻的印象。張揚而鮮明的個性色彩，使這些女性如春蘭秋菊，交相輝映，一改以往人們“談鬼色變”、“談狐色變”的心理。

二、“雙美共侍一夫”的故事模式

在十幾篇著力描寫女性的《聊齋志異》子弟書中，我們首先關注的一個問題是子弟書作者選材的問題。筆者經過與原作相應篇章的對比閱讀，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即子弟書“志目”選取的大部分作品都有一個類似的故事模式——“雙美共侍一夫”。而且更有趣的是，此“雙美”，或是同類，或是異類，都能和睦相處，以姊妹相稱。筆者試以子弟書《秋容》、《姚阿繡》、《嫦娥》、《陳云棲》、《蓮香》、《蕭七》為例，探尋這一選材共性背后的深層社會與文化意蘊。

首先，子弟書“雙美共侍一夫”的故事結構模式，基本忠實于蒲松齡的原意。

仔細閱讀《聊齋志異》原著，會發現許多這類色彩繽紛的“雙美圖”。《蓮香》、《青鳳》、《巧娘》、《青梅》、《小謝》、《陳云棲》、《阿英》、《嫦娥》、《竹青》、《寄生》、《蕭七》、《房文淑》……或者寫“雙美一夫”，或者寫男子家有妻外有室（或情人）。而且一般情況下，“雙美”和諧、友好，全心全意讓男人享受到嫡庶和美、多子多福的幸福生活。

《嫦娥》里的宗子美娶仙女嫦娥為妻，納狐女顛當為妾。一妻一妾非但不互相嫉妒，反而整天跟宗子美嬉戲，似乎生活在化妝舞會中。宗子美以未見古代美人為憾，嫦娥執古代美人圖細細觀察后，“對鏡修妝，效飛燕舞風，又學楊妃帶醉。長短肥瘦，隨時變更；風情態度，對卷逼真”。嫦娥可以學歷代美女，顛當又能凝妝作嫦娥姿態，引得宗子美擁抱并喊“嫦娥”。顛當還頑皮地扮龍女侍觀音，“嫦娥每趺坐，眸含若瞑。顛當悄以玉瓶插柳，置幾上；自乃垂發合掌，侍立其側”。［3］ （P455-457）宗子美娶了一妻一妾，這一妻一妾又變盡法術讓他“享受”歷朝歷代美女，何等愜意的男性幻想！

子弟書《嫦娥》只有一回，但卻概括出了整個婉轉感人的故事。而且短小的篇章中，仍不乏對細節的捕捉和渲染：

這一日，宗生閑向嫦娥語，說“玉環和飛燕自古相傳。”

嫦娥說：“君如要見，請他便到?！毙σ饕鳎呷腴|門就變幻容顏。

弄狡獪的仙姬真也奇怪，把娥眉淡掃艷態微添。

顫巍巍，翠袖雙垂作盤中俯仰；軟怯怯，纖腰一搦可掌上盤旋。

有時學，馬上琵琶是明妃出塞；有時學，凌波微步是子建逢仙。

宗郎一見心花兒都亂，說：“家有一美百美便俱全。” ［1］ （P28-29）

《蕭七》寫徐繼長邂逅一美人，美人相約跟他回家，徐回家告訴妻子，妻子“戲為除館”迎新人。新娘（實際是新妾）進門后說自己的姐妹們想來家里做客，徐妻又“為職庖人之守”，熱情款待。徐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妒嫉，反而對丈夫和蕭七寬容大度。蕭七也很“自覺”，主動搶干家務，得到了嫡妻的欣賞和喜愛。

子弟書《蕭七》寫道“雙美”的關系時用了如下筆墨：

昨夜晚蕭娘告訴徐生話，歸家后慢慢備述與妻房。

這徐娘連忙便與除新舍，安排衿枕待姣娘。

款備周詳把門閉上，說今夜晚俟教明月送紅妝。

……

但見她春風滿面深深拜，徐娘說容顏嬌媚人更安詳。

這三人從此相安無絮語，那女郎終日操作比婢還強。［4］ （P451-452）

在這個故事中，無論是大娘徐氏，還是小妾蕭七，都是那么彬彬有禮，大娘的大度寬容與小妾的懂事自覺，使得她們可以圍繞著同一個男人，和睦相處。

“人和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系是男女之間的關系?！?［5］ （P119）蒲松齡生活在清初順治、康熙年間，正是統治者大力提倡程朱理學，強化思想統治的時期。程朱理學“存天理，去人欲”的思想，修飾了整個封建禮教和婚姻制度，結果導致了人性扭曲，導致了愛情與婚姻相分離。這種愛情與婚姻相分離所產生的性壓抑便以“淫奔”、“私合”以致狎妓等方式迸發出來?！读凝S志異》故事中，反復出現的在平等自由的基礎上自己選擇的以男女相悅為前提的兩性結合，以及在這種結合的基礎上所產生的婚姻，正是那個時代人們的理想與追求。當事人雙方的相互愛慕是高于一切的。這正是蒲松齡對愛情的理解。而且他也正是根據自己的理想創作出了一種愛情故事模式，即中和型婚戀模式，這在“蘭蕙齊芳”或“堯女于歸”式婚愛中常見。其特點是二女或多女共同追隨一夫，并在特殊的境遇下使這種難容的婚姻達到美滿的相融。這類愛情故事中，一男戀二女，而且兼得雙美；一女委身一男子后，又邀來自己的女伴，共事一男；或結婚后，又為丈夫召一小妾，雙美共夫的情況非常多見。她們或彼來我往，或共聚一堂，也小有矛盾，偶見風波，但終能“妒念全消”，其樂融融。由此可看出，蒲松齡是認可一夫多妻制的，在他飽含贊美的筆墨里，表明的是他對這類家庭關系的向往。

根據這類《聊齋》篇章改編創作的子弟書作品，也正是遵循了蒲松齡的創作思想。

其二，子弟書作者熱衷于選取這類題材，與其整個創作群體與傳播受眾的觀念有直接關系。

綜觀我國古代封建社會發展史，建立在封建宗法制度基礎上的一夫一妻制與事實上一夫多妻狀態的認可，使得“雙美侍一夫”具有堅實而普遍的社會基礎。中國自古就有重男輕女的傳統?！墩f文解字》云：“女，婦人也，婦，服也，從女掃帚灑掃也?！?［6］ （P258）《蓮香》中的桑生、《秋容》中的陶望三、《姚阿繡》中的劉子固、《葛巾》中的常生、《陳云棲》中的真毓生，都是書生或具有書生氣質的形象，他們成為獲得美女眷顧的愛的接受者?？梢哉f，這些男性主人公本身已經被抽象化了，成為了創作者，無論是原著作者還是子弟書的改編者的理想的化身，他們在替代創作者進行精神的暢游。因而，這種創作模式本身，也符合創作者——文人士子們的理想。

而子弟書主要的傳播方式是口耳相傳，它是一種訴諸聽覺的藝術形式。而且在清代中后期，能夠進入書場聆聽欣賞子弟書及其他說唱表演的主要群體還是男子?！暗拦鈺r，京師戲園演劇，婦女皆可往觀，惟須在樓上耳?！煈驁@向無女座，婦女欲聽戲者，必探得堂會時，另搭女桌，始可一往，然潔身自好者，尚裹足不前也。” ［7］ （P5065）直到清末，女子才有資格與男子共赴書場、戲院聽書看戲。婚戀題材無疑是男人們極為感興趣的，而“雙美侍一夫”模式更能極大地滿足男子們的心理需求。

三、“雙美共侍一夫”故事模式的社會與文化意蘊

其實這種“雙美奇緣”的故事自古就有傳統。娥皇、女英共侍大舜，千百年來令文人士子們心向往之，蒲松齡也不能免俗。

蓮香和李女，小謝和秋容，真假阿繡，陳云棲和云眠都是二美一夫的故事模式。而且為了使得中和型中的“雙美”能夠相互忍受，作者常常頗費苦心地創設如下兩種契機以征得人們的認可：

一是同侍一夫的雙美生活遭遇或志趣相同，沒有內在矛盾。

如《聊齋》中的《小謝》，子弟書改編成《秋容》；男主人公陶望三“家綦貧，又有鼓盆之戚”，借姜部郎廢第暫住避暑熱，這是其在初始情景中的狀態。后有女鬼小謝、秋容出，“并皆姝麗”，這位獨居鰥夫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如此旖旎有趣：二女最初頑皮的小惡作劇，如以紙條穿鼻擾其睡眠，以手“掩其卷”擾其讀書，雖給陶望三帶來了一點小煩惱，但更多的是給他孤寂的夜讀生活帶了一種生氣。其后，二人為陶望三感化，不僅“為生執爨”，且頗向風雅，“師事生，坐為抓背，臥為按股……爭媚之”；陶望三“錄書本卒業而出”，她們便“操管代錄”。最后，更是可以“與生競談，常至終夜……時相酬唱”。［3］ （P327-329）在2000字左右的作品中，作者大約用了1000字左右的篇幅來寫陶望三與二女亦師亦友，雖未涉情欲卻春意融融的關系。在這其中，陶望三作為獨居曠夫的苦悶顯然大獲緩解。

再如《陳云棲》中的云棲、云眠姐妹也是一例。被迫出家的妙齡女子陳云棲棲身的呂祖庵，且為“黃州四云”中最美貌絕倫者。男主人公真毓生慕名前往，對她一見傾心。但云棲多情而又自持，大膽而又謹慎。她不打算將青春和生命殉給早已不值一錢的清規戒律，但也不在這污濁的環境沉淪下去，她要的固然是“情”，更看重的卻是“婚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后來幾經離亂，她始終未忘情于真生，無意中竟來到他家中，并博得了真母的喜愛，終于嫁給了真生。

值得注意的是，同為“黃州四云”的盛云眠的遭際，就更耐人尋味。云棲婚后偶遇流落江湖憔悴非昔的云眠，相對酸辛，于是視為姊妹，攜歸家中。云眠“舉止大家；談笑間，練達世故”也博得了真母的歡心。而且有意思的是，云棲主動提出“欲效英皇”，云眠亦嫁真生。

此處云棲的行為不能以“封建道德”視之。她固是受到時代環境的暗示，即男子有納妾的自由而女子沒有“妒”的權利，但文中一再強調兩個孤女自幼感情極深。云棲既因自己不能理家而欲倚靠云眠為臂膀。而且更主要的是，她憐憫云眠的遭遇，希望以此改變其命運。這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體現了云棲的善良與胸襟。小說的結尾寫得意味深長，雙美一夫的家庭不但讓身為享受者的真生感到愜意，也使真生寡居的老母幸福不已?！胺蛉斯躺妻模怨丫樱幌緸橹Ｗ缘檬?，經理井井，晝日無事，輒與女弈。挑燈瀹茗，聽兩婦彈琴，夜分始散。每與人言：‘兒父在時，亦未能有此樂也。’”這是多么理想的封建家庭的天倫之樂??！

二是雙女初時旗鼓相當，互不相能，相恨相妒，但在一場天災人禍中使她們敵意頓消，克服齟齬而變得親密無間。

如《阿繡》中，表面上寫了兩個外貌一模一樣的女子，但卻性格迥然。特別是狐女阿繡欲與民女阿繡比美，要與“君家美人較優劣”。而且她非常自信地說：“妾雖非阿繡，頗自謂不亞，君視之猶昔否耶？” ［3］ （P427）《聊齋》美女很多，每一個都是“容色娟好”、“風致嫣然”。但如果要問誰最美，恐怕“一千個讀者”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馬瑞芳先生認為，如果給《聊齋》選美，最美的，應該是狐女阿繡。“因為她是個真誠的、執著的美的追求者，是個外貌美和心靈美的獲得者。” ［8］ （P41）

子弟書《姚阿繡》中的狐女阿繡更加地大膽，她在被疑為鬼魅后，氣憤地說：“今日個，既然疑懼難相訴，合巹后，與君家阿繡比花容。”也就是說，子弟書作者給狐女阿繡比美提供了一個行動的前提和契機，這一契機是源于劉子固對她的懷疑和懼怕。應該說，與原著相比，聊齋子弟書最大的特點是它的概括性。正如子弟書《姚阿繡》第三回的詩篇評論的那樣：“優劣原來不易分，莫將皮相費清神。竊效芙蓉銀粉面，偷窺金母幻中身。窈窕終久歸君子，狐娘暗里作冰人。劉郎自此遂心愿，永夜長眠夢亦沉?！?［1］ （P26）

《蓮香》篇中蓮香和李女都是私奔桑生的昵侶，都極年輕且美貌多情。蓮香溫柔大方可謂“傾國之姝”，李女“窈娜猶憐”實在天真善良。桑生愛戀一鬼一狐，二女互相妒忌。后桑生因受李女鬼蠱，病入膏肓，蓮香為之采藥深山，去為桑生治病：

蓮笑曰：“恐郎強健，醋娘子要食楊梅也?！薄叭话Y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轉求效力。”問：“何需？”曰：“櫻口中一點香唾耳。我一丸進，煩接口而唾之?！崩顣炆U頰，俯首轉側而視其履。蓮戲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慚，俯仰若無所容。蓮曰：“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 ［3］ （P95）

真真吃醋拈酸均成雋語。蓮香同李氏乃情敵，兩人面面廝對，卻風趣、友好地與其開玩笑。蓮香挖苦李女妒忌，用“醋娘子要吃楊梅——酸上加酸”的歇后語，既醋溜溜，又和和氣氣，帶調謔性。蓮香說“得意者惟履”，更是友好地取笑李氏的不知所措，再加上“妹”的稱呼，更加親切?！按似綍r熟技”，更顯出她的幽默和寬容?？v觀《蓮香》中桑生治病情節，蓮香之藥實際并無需李女香唾為藥引，這段辭采雅麗的二美對話，不過是留仙因人設文，使二女性格更鮮明而已。閨房戲謔的大段趣話寫出了蓮香的老辣、爽利而與人為善，李女的幼稚、天真而不諳世事。與這一部分相對應的子弟書《蓮香》的情節，基本遵照原著，只是更加直接曉暢：

蓮香取履來翻看，一瞥眼，見個絕代佳人入了門。

欲回避，進退無門在黑影立，蓮香說：“與阿姊今朝敘敘親。

如此佳人真絕世，為什么反將私愛害情人？”

女郎說：“念奴青春艷魄埋黃土，情絲一縷把君尋。

與郎結好生癡想，欲郎致死豈奴心？

愿仙人大展回天力，救郎殘喘病離身。

妾情愿，埋首重泉安貴箓，再不敢，靦然人世惑生人?！?/p>

蓮香說：“妹既多情憐郎憔悴，我攜來靈藥須用汝的香津?！?/p>

女郎羞澀將繡鞋翻弄，蓮香說：“此物平生得意忘情人！”

女郎無奈用香津送，這蓮香，連忙度氣對珠唇。［1］ （P6）

子弟書中的蓮香少了原著中的尖酸刻薄，多了幾許寬容與幽默。與原著洋洋灑灑近4000字相比，子弟書在情節上并不飽滿曲折，但在突出人物個性的同時，它基本是延續了原著的情節發展脈絡。而且子弟書《蓮香》只用寥寥幾句，就交代了故事的結局：“他二人，妒意全消如姐妹，知疼省熱侍床衿?！魏髞?，女鬼還魂成匹配，蓮香女，死去投胎化美人。賣與桑生為侍妾，經女郎喚醒悟前因?！?［1］ （P7）一狐一鬼，在爭風吃醋之后，卻頓釋前嫌，和平相處，共侍一男。無論是蓮香在愛的同時兼謀營救，對桑生表現出強烈的道義感，還是李女重于貪歡，知錯后一改先嫌，都反映出她們對桑生不同性格的癡愛。這種男性優勝的自我欣賞情趣又導向了妻妾合一的先轍。

其實，這類情節多數從男子角度來寫，強烈地體驗著男性的精神撫慰和自我意識渴求，被刻畫的女子均是柔情似水，才調和敏，善解人意而可愛至極，所愛對象則常是窮困文人或學士才子，并且求愛的女子愈多其身價愈貴，形象愈高，這正是身居下層的文人精神勝利的表現，他們是企圖讓自身的人格價值借助女性來實現。

通過對《聊齋》原著及子弟書相關篇章的分析，我們發現，子弟書作者在改編聊齋故事時，選取的都是他們所感興趣的故事情節，特別是男女情愛故事中的“雙美共侍一夫”的故事。這一情節有其深厚的社會與歷史傳統，符合作為男性的精神需求與社會需求。而這種觀念，也通過說唱文學作品，由社會中上層，傳播到社會的下層，無疑對社會倫理道德及傳統觀念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關德棟、李萬鵬編.聊齋志異說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冰心.《關于女人》后記［A］.冰心文集（第1卷）［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82.

［3］蒲松齡.鑄雪齋抄本聊齋志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張壽崇主編.子弟書珍本百種［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許慎著.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7］徐珂編.清稗類鈔（第11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

［8］馬瑞芳.馬瑞芳講聊齋［M］.北京：中華書局，2005.

（責任編輯 王興海）

收稿日期：２０10-04-06

作者簡介：姚穎（1978-），女，江西南昌人，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