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金得草

我生活的這座城市，其實是很容易找到工作的。比如像我，在大學里學了點外語，在賓館飯店門口一站就能找到工作。

我做工作只需要兩樣工具就足夠了。一套洗得干干凈凈用料考究的國內名牌西裝和一輛上點檔次的小轎車。我工作的地點在這兒——城市四星級以上的大飯店門前。

每天，我都開著汽車去飯店。不管是誰，進飯店大門都是不用付錢的，停車場一般來講也是免費的。

我把車停下，大門附近略微走動一下。每年4月至11月以及秋季，城市的大板店的門前總是會站著幾個等出租汽車的外國游客。他們手里拿著寫有要去的地點的紙條，臉上都多少露出不安的神色。這些不會講漢語的外國人紛紛把手中的紙條伸到司機面前，讓他把他們送到目的地。

這時，我就裝作借火點煙的模樣同他們搭訕。從前我曾經開過畫店，所以英語說得雖不很熟練，但他們還能聽懂大部分，對方的詢問我也能明白。

我很有禮貌地問他們：想上哪兒逛逛呀？在一般情況下，對方就會開始訴說起自己的旅行計劃。夫婦中的一個會把紙條給我看，并問道：“現在我們打算去這里，但不知遠不遠”等等。在一般情況下，我回答了他們的詢問后，總是瞧瞧手表。

“真巧，我恰好要到那里去，如不嫌棄我的破車，我送你們一趟。”

若是夫婦大多會接受的。無論是哪國人，做妻子的在花銷方面總是特別細致，興許她心里正在算計：這下可以省下出租汽車費了。

他們上了汽車，我朝目的地開去。一路上自然忘不了向他們做一些觀光指南，對景點以及中國的種種生活習俗做一番適當介紹。爾后，途中停車到廁所方便的片刻，用公用電話將我們要去的地點告訴我的伙計馬寧。

不管是伏波山、還是蘆笛巖，只要一到那里，我就替他們買好門票，又給他們當了一陣子導游。隨后我看看表，滿懷歉意地對他們說：

“我雖有心陪你們再好好轉轉，但因工作之故，沒時間陪伴。我是衷心歡迎你們來中國的，還望多多原諒。”

正在這時，馬寧像是偶然似地出現在面前。我用本地方言同他交談后，露出一副驚喜的表情：“您二位真是走運，剛好我的朋友有工夫可以陪你們再轉上一兩個景點。他說是愿意接替我。”

于是，相互緊緊握手道別。

以后，馬寧從我手中接過“接力棒”，領他們看了伏波山和疊彩山。我們事先約好，在途中他要跟這對夫婦扯起我的情況，說我即便在中國也是數得著的古董店老板。一般說來，外國夫婦的眼睛中都會閃出驚奇的目光，那是因為他們之中的在多數不僅是來中國觀樂，而且還要買一些古董做為禮品帶回去。

晚上，我往飯店打電話，詢問他們白天玩得是否愉快，并用一副老朋友的口吻邀道：“明天，我有三個小時空閑時間，再帶你們到哪兒逛逛好嗎？”

第二天，如果果真又陪他們在城市游玩，外國夫婦勢必要跟我商量購買禮品之事。于是我帶他們轉各種商店，并給予善意的忠告。外國夫婦稍稍遲疑之后，終于對我說，“聽說您是做古董生意的，是真的嗎？”

我苦笑著看他們回說：“我經營的東西價錢昂貴，因而不能推薦給你們。”當對方的眼里流露出遺憾的神色時，我便推薦道：“不過，我有一個朋友，他手里倒有點好東西，價錢也不算大。今晚給你們介紹一下吧。”

這以后就簡單了。我們中間一位叫作周松的伙計讓他們看貨，我幫他們挑選，小聲跟他妻子嘀咕：這件頂好別買，那件太貴。而后又說：“這件可是難得的便宜貨。”于是，不值錢的茶壺、香爐便常常被賣了令人想想都覺好笑的好價線。

那天，我又像往日那樣在飯店門口閑轉。門前廣場相當寬敞，花壇圍著噴水池。噴水池噴射出的水柱在春天陽光的照耀下閃耀奮斗目標晶瑩的光彩。

一位外國中年女人坐在噴水池合子上，正在看著攤在膝上的桂林市地圖。我心想：啊哈，這可是一個好”生意”。這位衣著有些考究的女人面容和善。年齡也不算輕了，看來像一個美國人。根據經驗，這類女人最容易上鉤。

我笑呵呵地走上前與她打招呼：“對不起，我能為您干些什么？”

她點點頭顯得挺高興，又指了指手中的紙條，上面用英文字寫著“七星巖”。“遠嗎？”她問。

“很遠，步行的話可受不了。”我指指停在大門口兩側待客的出租汽車，“您把紙條交給他們，讓他們送您去。”我說著走開了，剛走兩三步，又像改變了主意：“這樣吧，您若覺得我這車還能坐的話，我送您去怎樣！”

對方當然不會拒絕。她那張有少許雀斑的人臉龐浮起滿意的笑容。她向我致謝，并自我介紹說她是來自加利福利亞州的德夫人。

聽她一介紹，我多少有點掃興，心想這個”生意”可不怎么樣。像德夫人之類的中年婦女，大多是小學教員、護士之類，她們省吃儉用地攢錢，用攢下的錢去歐洲或來中國旅游。我注視著她那和善的面孔，心里卻在嘀咕，這女人決不會花上5萬美元、10萬美元買上一把壺或是一條腰帶的。

讓她上了車，我一肚子不高興，暗自打好主意：按條子上的地址將她送到七星巖后，丟下她馬上返回飯店。

“桂林好好玩過了嗎？”我踩著油門強忍著呵欠問。

“不，我哪兒都沒去。”她回答。

“那么，您是昨天到達此地的羅？”

她回答說前天才到的，什么伏波山、疊彩山一概不知道。她的聲音忽然悲傷起來，喃喃說道：“這次來桂林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中國人。”

“是朋友嗎？”

德夫人沉默著，停了片刻才回答：“那個中國人曾在我家住過。”

這多少引起我的好奇心，說不定那個中國人是這女人的情人。中國的男人在美國、歐洲和洋女人談戀愛，臨到回國時，常常一拍屁股溜之大吉。可是，洋女人又對他難以忘懷，兩三年后罄其所有，不遠萬里來到這個國家。我琢磨德夫人也許就是這么一位。

“那么，住在您家的是生意人還是留學生？”

“都不是！”她厲聲說道：“芳曾在我家當過傭人。”

我打轉方向盤。汽車向右拐去。左邊是大學長長的圍墻，學生貼在圍墻上的廣告大都被撕破、扯下，弄得墻壁烏七八糟的。

雨似下非下，天氣不太明朗。來到這里，使我不由得記起二十年前自己考進這所大學時的背景，不免有些悵惘。那會，我對未來的憧憬是另一幅圖景，覺得自己遲早會成為一名考古學家，至少是連做夢也未料到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不覺又聯想到老婆疲憊不堪的臉龐。今早臨出門時，又和她干了一架。自從兩個月前，她曉得了我與某女人的關系后，每天都為此把我臭罵一頓。

“芳在我家干了一年。您……”

“啊！”我沒留心她剛才說了些什么，只好聳聳肩。

“法國作家莫泊桑……”

“知道。”

“他那篇小說叫作《項鏈》，我和芳之間也發生過一件類似的事。”

德夫人到底要說什么，我還沒弄清楚，汽車已駛入城郊一帶。

“是桂林什么地方？”

這回輪到她聳聳肩頭了。因為除了“桂林”幾個字以外，具體地址及其他竟全然不知。

“德夫人，這多難為人啊！桂林地方大啦，如果地址、姓名一概不知的話……”

“姓名知道，劉芳。”

“不過，這話猶如手抓云彩似的。”我把汽車煞住，回過頭瞧著德夫人。她用憂傷的眼神凝視著我。

“我無論如可要找到她，當面向她道歉。我……錯怪了那個中國姑娘……”

她和善的面孔痛苦地歪扭著，那雙生有老人斑的手緊緊地攥著手提包的把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脊背依在車座上，開始訴說。我就扭著頭聽她講。

原來，五年前德夫人家住費城，雇了一個女傭人，是位中國姑娘，在來德夫人家之前曾在華盛頓一家中國餐館工作，看上去她像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少婦，性格似乎不太開朗，不過，一旦被雇用，便一聲不吭地馴順地干活。

每天晚飯后，芳就鉆進自己的小房間，通過函授教育來學習速記。以往德夫人曾為那些邋遢的黑人女仆吃過不少苦頭，所以她覺得雇用芳是合算的。

一年后的某天，芳突然說她有事要去華盛頓，并提出要辭職。夫人對芳這樣的女仆自然不想撒手，當即表示反對，但最后也只好讓步了。

芳提出要離開夫人家那天，發生了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夫人參加朋友的宴會回到家中，隨手將貴重的鉆石戒指放在梳妝臺上。戒指是死去的德先生送給她的紀念品。

翌日，戒指竟找不到了。夫人知道，今天除了芳之外，沒有別人進過自己的房間，可芳難道真的會偷東西嗎？然而，一直到這位中國姑娘今天即將離開這里，疑云不禁飄過她的心間，于是夫人提出要搜查芳的房間。

一年來和睦相處的夫人和芳為了最后這件事而反目了。當時，芳死活不讓夫人翻看她的皮箱，最后夫人破口大罵，芳眼里噙滿淚水離開了她家。

在芳去華盛頓的第三天，夫人發現那只惹事的戒指落在床下，準是從梳妝臺上滾落到那里的。由于在床腿的內側，所以那天尋找時沒被發現。

她深深地悔恨自己錯怪了芳。雖想寫一封道歉信，卻又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地址。

四年過去了。今年夫人突然收到了一封來信，信里夾著一張500美元的支票，寄信人是芳，落款只寫著“中國桂林”。

“我確實不知道那只戒指。”芳書寫的英文字像孩子的一樣，但文法正確，“不過，我愿意讓一個中國人被美國人這樣猜疑。這是我工作攢下的錢，現在奉上，只怕是抵不上那只戒指的價值。”

信寫得文靜平和，但字里行間卻包含了這位中國姑娘強烈的憤慨。德夫人從內心中深感內疚，所以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張支票還給芳。

“因此，我來到中國。”

“啊！您就是為了這個！”我驚呼起來，“德夫人，您僅僅為了這而來中國的呀？”

“是的。因而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芳了。”

下雨了，雨點輕輕地敲著汽車。

盡管她那么講著，我也愛莫能助。沒轍，我只好驅車去桂林市公安局。像我這樣的男人，居然發了不賺錢的善心，啊哈，或許是對生平所犯罪孽的一種贖罪行為吧！

“劉芳，嗯，桂林可太大了。”戶籍警困惑地看看夫人又看看我。

“不過，這是一個國際性的問題，而且這事若辦得好，也能傳為美談呢，請設法打聽一下吧！”

似乎“國際性問題”這幾個字眼引起了戶籍警的關注。

“好吧，明天請再來吧！”

聽了戶籍警的約定，我又把夫人送回到飯店。為了這份善心，竟誤了我半天重要的生意。

又發生一個意外情況。當我在柜臺前與德夫人分手道別，穿過門廳準備去找新的買賣的時候，聽見“喂，喂”的喊聲，有個人在身后招呼我，回頭一看，是一位曬得黝黑的青年。

這位青年人沖我點點頭：“請原諒我的唐突，您是剛才和德夫人在一起的先生吧！”

“是啊！”

“我是……”他邊說邊遞過一張名片：醫院神經科王正功。

“明說吧，我想和您私下里談談夫人的一些事……”

“不，我對她并不熟悉，”我揮了揮手，“我只是用車把她送到市郊而已。”

“這個我知道，夫人可曾對您講了她雇用一個中國姑娘的事？”

“是的，講了。”

“關于那個我有一事相告……”青年用手指了指門廳的沙發，我雖不大情愿，卻也容不得分辯，只好坐了下來。

“實在對不起，”青年說，“僅耽誤您五分鐘。”接著他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講起來：“她的話……全部是假的，瞎謅胡扯。“

“什么？”我不禁失聲叫起，路過門廳的一對外國夫婦回過頭來，驚愕地望著我。

“您感到奇怪……德夫人有病，幻覺與現實交織在一起。告訴您吧，夫人的主治大夫是我留學時期的老師，我受老師之托，在夫人旅行期間跟隨她負責照料，因此……“

“那么，那位叫芳的女人……“

“從來就沒有這么個人，全是她頭腦里遐想出來的。“

“可是，為什么要編出這套話來……”

年輕人雙手交叉地放在膝蓋講了起來：

“德夫人是一位在加利福利亞州擁有許多土地的大富翁的太太。”

“噢！”

“她丈夫已經死了，戰爭期間，曾是空軍高級軍官。在轟炸機聯隊就職，他是制定B29轟炸中國作戰計劃的參謀人員之一。不僅如此，他還親自登上飛機把東京炸成火海。”

神經科年輕醫生，端莊的臉龐稍稍對著我，講話時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戰爭結束不久，他們夫婦到了東京。所見之處一片戰爭廢墟，中國人當時就住在露天和木板房里。德對自己的轟炸結果感到痛苦，因為他畢竟心不壞。這件令他痛心疾首的往事苦苦地折磨著他，一直到五年前他在費城死去。不是病死，而是自殺。當然原因并不止是這些，他為了排解心頭的悒郁，成天就像泡在酒池里一樣。他的自殺也是酒精作怪……”

我望著窗外，天在下雨。我看著落下的綿綿細雨，回想起電影里的情景。

“丈夫的自殺，使德夫人受到莫大的刺激，現在她本人成了神經病患者，她心里一直縈繞著必須贖丈夫所犯罪孽的念頭……從而形成了那一幻覺。”

“那么什么桂林郊外啦，劉芳啦，連這些也都是……”

“這些名字，想必是從那些以中國為背景的小說中知道的。總之，她怪可憐的。對那人實際上不存在的芳懷著負罪的心情，為了贖罪來到中國。”

“難道她的病無法治療了？”

“不，現在正在治療中。無論我或是主治醫生都認為必須抓住這一機會。夫人到桂林會見那位芳，當面賠禮，將那500美元和那像征罪過的鉆戒一并送給她。芳寬恕了夫人，夫人豈不是從心底長久凝成的疙瘩里解脫出來了嗎。我們這些神經病大夫正是以此為目標的。”

我驚愕地瞅著醫生，但不能認為面前這位一本正經的年輕醫師在說假話。

擺在門廳里的彩色電視正在轉播足球比賽，兩個球員身體撞在一起。坐在沙發上的顧客發出嘆息聲。今天是星期天，足球決賽。

“這么說來根本就不存在這個叫芳的女人羅。剛才我還當真似地跑到公安局去了，自討苦吃地干了一件大蠢事。”

我大為惱火。為了這個美國女瘋子足足忙了半天，還搭上了許多汽油，真可氣！

“不過……這沒有什么不好的。我倒要謝謝您的幫助，并想請您出把力啊！”

“我？……我與這個沒有任何關系，我又能幫什么忙呢？”

“您當然可以幫忙。為了德夫人，請您幫忙造個芳出來。”

“造個劉芳？”

“對，請您就說是桂林公安總算找到芳了。那只鉆石戒指和500美元作為物贈送給您。”

真是福從天降，鉆戒、500美元，真不賴。如果我的同伙馬寧在場的話，肯定會垂涎三尺地一口應承下來的。

“倘若是這種事情，”我仍是疑惑地說，“根本用不著托我，您親自去詢問不也行嗎！”

“這個不成，我是醫生呀。”醫生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接著又說，“患者對這點是極為敏感的，他們能本能地覺察醫生的行為。那樣一來，一切治療都前功盡棄了。恰好您偶然出現在她面前，而且還幫助夫人尋找過芳。這種偶然的機會對我們醫生來講是很可貴的。夫人因此也就不會對您產生懷疑……”

年輕的醫師講的話倒也在理，而且他的臉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生怕我回絕了。

“是啊！老實講真叫我為難……”我又相當為難地說，“但是，如果這位美國女人的病由此而治愈的話，那倒不妨試一試。這不也有助于增進國際友誼嘛。”

多可笑，我又一次講出了在桂林公安說的同樣的話，豈止是可笑，其實這時我高興得真恨不得蹦起來。

當我把這件事對馬寧一講，他的眼睛頓時射出一道金光。據說他曾想當一位畫家，而如今和我一樣，同屬這個世界的落魄之人。

我們商定：由我的老婆扮芳。老婆和我一樣，也開過畫店，對此道早已領會了。總之，所有一切全是那只鉆戒和500美元在召喚。

翌日，我給年輕醫生打電話，告訴他一切準備就緒了。

“今天就能把芳帶來。”

“不行，今天來顯得過于匆忙了些。如果找芳這么容易，德夫人也會感到奇怪的。須等上三兩天看起來才更像真的。”

醫生雖年輕，但到底是位精神科醫生，腦瓜真靈。遵從醫生的指示，我又去找德夫人，我對夫人說：

“警察講，您要尋找的芳直到去年還住在桂林郊外，現在搬家了。”

夫人臉色立時陰沉下來，我馬上說：“沒關系，她的去向可以打聽到的，只要問問她的鄰居和工作單位就行了。”

宛若雨過天晴，夫人面露悅色，感激地說：“中國人可真熱心呀。”

我開始對這位外國女人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了，對眼下所干的勾當也有點厭惡。

“請放心吧，今天還是游覽一下桂林，我來導游。”

夫人猶豫了一會兒，但由于醫生也從旁勸導，便欣然坐上了我的汽車。今天我可不吝嗇了，一想到鉆戒和500美元，為她破費多少也在所不惜了。

醫生也一同前往，參觀了伏波山、象山、疊彩山、七星巖等等，夫人和我全累得精疲力竭。第二天，又帶她逛了市區，晚上去印象劉三姐，費用全由我出，我也只有咬咬牙，權把這些當做一筆投資。

“謝謝您的盛情。”分手時醫生小聲對我講，“你明天請把芳領來。不過，我還是不在場為好。”

“是嗎？我知道了。”

說也怪，不知不覺間我對他使用起謙恭的口氣了。

翌日，我帶著老婆前來會見德夫人，在大廳里給她的房間打電話。

“德夫人，芳已找到了。”

夫人在聽筒里“噢——”地尖叫一聲，半晌沒作聲。

“請您下來一趟，芳在大廳。”

我掛上電話，回到大廳再次關照老婆：起先要做出生氣的樣子，不過當弄清楚德夫人的誠意后，臉上再漸漸露出笑容。大概是鉆戒和500美元在他的腦袋里起了作用，他顯得有點興奮。

德夫人慢悠悠地朝我們走來，她怯生生地瞧著這邊，在離我們十來步的地方突然站住了。

“這是芳。”我有點猶豫，但還是這樣對夫人嘟濃道。

她卻凝視著我的臉，搖搖頭：“不對。”

“啊？”

“這個人不是芳。”

這是怎么啦……我狼狽不堪：“是這么回事。她本人……”這一來，我只好耐心地說服這位女精神病患者，“她本人說曾在您那兒干過。”

“在那里。”她的面頰上泛起來淡淡的笑意，“瞎說，我沒見過這個人。”

“連桂林公安也是……”

“不，芳的模樣，我至今未忘。”

我差點就要說根本沒有芳其人，但又趕緊閉嘴。萬一說漏了，我們演的戲就砸了。

“請等一下，我去請醫生。”

只好請年輕醫生出山了。我急忙打電話，奇怪，醫生沒在屋里。

不知什么時候，夫人的身影也不見了。

老婆開始生氣了，一把拽住我。由于劇情已發生了變化，再生氣也沒用。

我開車到醫生住的地方，詢問隔壁鄰居醫生是幾時出門的。

“那位年輕人已經搬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回來再找夫人時，身穿黑色制服的門童遞給我一張便箋。

“先生，剛才那位客人留下一封信讓我轉交給您。”

“謝謝您，帶我們游覽了桂林的名勝，我和醫生一起向您致以深切的謝意。”

我真想大叫一聲“畜生”。這是合法的詐騙。

作者簡介：

徐行者，本名徐強，桂林作家協會副主席，廣西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