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市往往被認為是與自然界分離的,但生態批評中新近的趨勢是要求我們把城市作為整體環境的一部分。這篇訪談錄創新地提出城市生態的社會訴求、社會責任和社會道義,提醒城市和鄉村居住者在生態系統中的位置和責任,并強調理解城市生活和文化中城市與自然關系的重要性。安德魯·羅斯和邁克爾·班尼特探討了城市生態批評的多個方面,就城市自然主義寫作、城市公園、城市“荒野”、生態女性主義和城市以及城市空間等一系列主題進行了深入的對話。用環境保護主義的視角來重新審視自然及其文化再現,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當代的城市景觀及其意義與價值。以往對城市的文化分析往往缺少生態的成分,本文通過彌合環境保護論、文化研究和城市經驗之間的歷史鴻溝,對城市生態的社會訴求進行了較全面的探討。
[關鍵詞]城市;生態;社會訴求
[中圖分類號]X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1)04-0056-06
[作者簡介]安德魯·羅斯(Andrew Ross),紐約大學美國研究中心社會與文化分析學科資深教授,研究領域為勞工問題、城市發展、生態技術、視覺文化等;邁克爾·班尼特(Michael Bennett),美國長島大學英語系教授,研究領域為美國文學和城市生態批評。
[譯者簡介]鄭佰青(1980—),女,浙江寧波人,博士,對外經濟貿易大學英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西方文藝理論。(北京100020)
Title: Social Appeals on City Ecology
Authors: Andrew Ross Michael Bennett
Abstract: While cities are often believed to be separable from the nature, the ecocriticism tends to consider cities as a part of integer environment. This interview advanced creatively the social appeals, responsibilities and moralities for city ecology, reminded urban and rural residents of their positions and responsibilities, and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cities and nature in urban lives and cultures. Additionally, the authors discussed the city ecocriticism from multiple aspects, and made a deep dialogue over writing of urban naturalism, urban parks, urban wilderness, ecofeminism and cities as well as urban space, etc. Reexamining the reoccurrence of nature and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vironmentalism would help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contemporary urban landscapes, their significances and values. This paper introduced the social appeals on city ecology by closing the gulf among environmentalism,cultural studies and urban experience.
Key words: cities; ecology; social appeals
班尼特:考慮到這輯文叢的核心問題是“城市生態批評”,我第一個問題是:對你來說這個詞意味著什么?很多人認為這個詞是一種矛盾修辭。
羅斯:這個“矛盾修辭”背后有很長的歷史,但人們一般就近追溯到1970年的“地球日”。在當時很明顯,一條巨大的理解鴻溝存在于環境保護論者和社會正義活動家之間:前者的激進主義明確是關于影響白人中產階級居住的郊區室外空間地域的保護;后者定位于城市內部區域,關注經濟實惠的住房、穩步增長的收入以及當時參與環境保護運動的精英權力階層截然不予關注的那種環境安全。這兩翼政治運動的距離與隔閡就像歷史上任何鄉村與城市的斗爭那樣深遠。那時和現在一樣,主流環境保護論的首要關注點是荒野和自然區域的保存、野生生物的保護、水質的監控、土地使用的規劃與控制、戶外休閑等等。最后才是影響城市居民的環境問題,如衛生、老鼠和昆蟲控制、噪音污染、饑餓、營養不良、亞健康、過早死亡,更不用說去關注加劇這些危機的原因,如公共服務的大幅削減、公共住房政策的落后和不公正。這不是偶然,環境危機只有當污染、交通擁堵、休閑空間的擁擠和資源枯竭最終讓郊區居住者付出代價以后才獲得廣泛的認識。
至于狹義定義上的批評,自然主義文學一直把城市惡魔化。在主導的環境文學中,城市是病態的、恐怖的、毀滅性的、生態滅絕性的、漠視生命的、寄生的……面對這樣的傳統,很容易看出為什么“城市生態批評”被認為是一個“矛盾修辭”。
班尼特:對城市生態系統的關注如何影響你所指的“綠色批評”的概念?
羅斯:可能不存在一種宏大的關于綠色批評的城市文學,但是確實存在強大的城市生態傳統,這可以追溯到20世紀20年代芝加哥學派的著作中。事實上,這是城市研究中的一支中堅力量,是馬克思主義者和其他批評家長久以來一直在與之抗爭的一派形式主義力量。這個學派中,帕克、博格斯和馬肯資提出的基本命題是城市的生長類似于植物生態的原則。就像植物生態由物種對空間、食物和光線的斗爭所決定,城市生活的空間組織也同樣可以被解釋為競爭和選擇的產物。根據這個模型,當某個入侵的因素——一個新的人口群或產業——顛覆了原有的平衡并確立了領地的主導地位時,一個城市的生長會經歷幾個持續的階段。當主導的物種能夠抵御所有入侵時,即到達一個至高點;從屬的物種則盡可能地適應可獲取的生態位。這種城市空間作為一個不斷進化的、具有競爭性的居住地的觀點對城市主義研究有巨大影響。這種對一個既定環境的集體適應的描述成為用來解釋城市空間組織的一個有效模型。
結果當然是使城市中的社會斗爭經歷自然化,或者為之提供一個生物的注釋。每個事物都可以在進化機制提供的假設框架內得到解釋,換句話說,是用赫伯特·斯賓塞的模式——社會達爾文主義。對于這個模式的評論已使其他模式受到啟發。比如那些受經典馬克思主義影響的人把城市化視為不平衡發展和資本主義投資的經濟集中化的產物。按照這個觀點,城市化進程不是自然化的結果,當然,除非你認為資本主義的運作機制類似于自然法則。
這種城市生態傳統絕不只是一種學術見解。它很大程度上是關于城市作為一個龐大的生物有機體的修辭意象,當然是沒有希望地過度擴張,而且完全超出任何可承受能力或者資源的可持續供給。因此你看,對城市生態系統的批判性關注的歷史早已存在——把城市視為一個生態系統——但在我看來這個歷史的大部分是不幸的。直到最近我們才開始補救那些不幸的聯系,并且朝不同的方向前進。這部分包括直接影響自然環境的致力于城市綠化的運動:綠地空間、綠色建筑設計、人類居住地規劃、交通緩解、步行空間的發展、廢物處理以及能源利用率。但是其他部分必須聯系社會生態——難道對于城市化的一個綠色視角不應該包括對財富的重新分配、真正地廢除種族隔離、擴大社區董事權力、保障公共服務和教育、改革城市、州和聯邦層面的政治決策機制等等問題的關注?除非你關注這些社會特征,不然你不會完全理解它對自然環境的影響。你也不會理解城市文化、城市化的民間傳說和心理、當地風俗等等,它們更不是傳統意義上綠色批評的對象。
班尼特:你指出城市只有在其他地方資源過剩的基礎上才能存在。與郊區相比,城市當然浪費更少的空間,要求更少的水資源,促進公共交通的更廣泛使用。一個城市的人口密度允許鄉村的大片區域相對不受人類的干擾(畢竟,如果每個人都回歸自然,將沒有自然可以回歸)。總而言之,你如何看待城市的環境影響,可以采取什么措施來緩解那種影響?
羅斯:有大量的證據表明戰后的市郊化——從純粹的人口增長來看,這個運動與19世紀晚期的城市化一樣迅速——產生了比同時期發生在城市的任何事都更加具有決定性的環境影響。那個由聯邦大規模補貼的、臭名昭著的、無固定規劃線路的市郊高速公路的蔓延,以及單親家庭對土地的大片占用,不僅直接對于空地和荒野的流失和退化負有責任,而且對于地區和全球的生態系統因為高能耗的汽車文化而付出的慘重代價負有責任。城市中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跟這種環境影響相比擬。郊區發展不僅以城市納稅人為代價,也耗盡城市的投資、政治影響力以及所有其他的資源。如果這樣看的話,顯然郊區一直以來寄生在城市上,而不是反之——特別是,既然城市一直為周邊的人口提供工作場所和休閑文化設施,并且承擔提供這些效應的成本。但是現在兩者之間的界限不再涇渭分明;它不再對應核心——邊緣類型關系。美國三分之一的郊區面對“城市”類型問題——腐敗的稅收機制、環境污染、貧困人口的增加與犯罪率的上升。很多郊區比核心城市衰退地更快。
城市規劃運動已經興起來應對這些問題——新城市主義(the New Urbanism)——已經試圖把高密度城市主義與綠色地帶的傳統(花園城市般的郊區)的優點結合起來。一方面是高密度的居住區結合輕軌交通的發展;另一方面是結合混合使用、混合收入和后郊區(postsuburban)規劃。結果是或多或少致力于可持續發展的綠色空間、交通效率與傳統美學的融合。城市和州的決策人正日益推行這種城市規劃運動的原則,規劃者自身也把他們的注意力轉向中心城市項目。這是一個有趣的發展,如果這與有效的地區規劃相結合,我們可能會看到一些驚人的結果。最大的障礙是全國上下致力于對獨棟別墅及其半英畝地產朝拜的大規模工業園區。從文化的角度看,今天人們對更高密度環境的聯想根深蒂固于有害的陳詞濫調。這些聯想是半個世紀郊區游說者激進主義宣傳的結果,他們竭力描繪市中心生活的危機。但是對于后郊區“市中心”日漸偏愛的證據是人們開始重新發現舊的城市化形式的便利:社會化、世界化、自發性和多樣性。
班尼特:至此我們已經討論了城市如何已經在環境保護運動、城市社會學和城市規劃中被概念化。這輯文叢的第二部分思考了與環境、自然主義寫作聯系最緊密的文學類型在城市文化語境下如何被轉化。你所從事的這種文化批評在理解這些和其他城市文化生產中起著什么樣的作用?這些文化生產如何揭示并塑造城市的本質?
羅斯:一個有啟發性的方法是把一些傳統的城市文類——偵探、犯罪、強盜故事——與一些新近的城市文類進行比較——如反烏托邦科幻小說和災難文類。早期的文類把城市視為現代人居住的“自然”場所。在這些文類中,城市顯然是作為權力和腐敗故事以及其他對于領地與綠植的類型化斗爭的背景。至于城市地理作為一種道德前景,它的功用更像希臘合唱,反映并支持對于主人公的審判。黑色電影的街景畫面中的光線與黑暗的作用就是一個經典的例子。在新近的文類中,作為一個整體的城市已不僅是圣經傳統中的審判對象,也成為激進的生態轉換的對象。在這些文類中,市民經常被動地受到與人對立的城市環境的支配。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轉換反映了我們對于生態系統的認識以及對于其可承受能力的質疑。盡管城市非常復雜,但它們被決策者以極其簡單化的方式對待。那就是為什么我最喜歡的城市文化充溢于像《蝙蝠俠》(Batman)和《捉鬼特工隊》(Ghostbusters)這樣的電影,這些漫畫般的故事講述了人類對于環境宏大系統的控制。
班尼特:在紐約市和其他城市地區過度建筑的環境中,很容易忘記那些我們通常與自然相聯系的意象——樹木、河流、野生生物——也是以城市公園為形式的城市景觀的一部分。這輯文叢的第三部分審視了其中兩個公園的設計與功用——西雅圖瓦斯廠公園(Seattle’s Gas Works Park)和更著名的紐約中央公園(New York’s Central Park)。在紐約這里,各種各樣的公園——包括華盛頓廣場、聯合廣場和湯普金斯廣場的公園——是有計劃的公共空間“復興”的一部分。這種重新設計是否只是置換“不需要的事物”的另一個例子?又或許它也代表了一種親近自然的有益需求?
羅斯:在19世紀,很多城市改革建立在田園主義的道德影響基礎之上,因此像奧姆斯特德(Olmsted)這樣偉大的園丁是道德工程師。花園、公園和綠色空間被視為文明的媒介,甚至當他們被設計用來喚起“荒野”感時也是如此,在前浪漫主義時期,“荒野”是與野蠻主義相聯系的。就像在國家公園內隔離“荒野”的嘗試一樣,這些空間的真正居住者不得不被驅逐——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美洲印第安人和中央公園的非裔美國人。
今天,城市綠色空間是一個主戰場,不一定因為它是綠色的,而是因為它是稀缺的公共空間,因而成為各種利益方的投資場所。城市綠色空間的爭奪方式不同于荒野空間的保護。首先,這些公園被公認為是高度社會化的場所,不是一個不受人類影響的防疫線。
班尼特:與城市公園相比,我們極少可能會認為城市的建筑環境是“自然的”——公寓住宅復合體、猶太人區、摩天大樓、體育競技場——但它們同樣適用于生態分析。這輯文叢的最后一部分審視了部分這些城市空間,從19世紀的城市地下空間到20世紀晚期假象的室內荒野。你最近的作品關注了一個這樣的城市內部空間——血汗工廠。也許你可以就此評論你對綠色批評的持續興趣。
羅斯:當然,全球化城市的一個更加超現實的特征之一是它循環利用過去的能力。像紐約這樣的后工業大都市里,大量比例人口的工作類型越來越像二十世紀早期,在工業民主、進步的稅收和福利基礎設施被納入法律之前。沒有其他任何地方比這所謂的血汗工廠的回歸更能體現這一點(事實上,血汗工廠從來就沒有被根除,它只是被趕到地下或海外)。這些血汗工廠有明顯的環境后果。“人口”和“移民”對一些環境保護論者來說總是棘手的問題。
班尼特:您的著作《芝加哥強盜理論》(Chicago Gangster Theory)中的一個主要觀點是認為自然將被用作一種權威來支配某些社會和文化政策。這個見解成為你書寫自然與社會科學、技術以及政治關系的基礎。你是否相信自然的濫用正或多或少地變得比較普遍?
羅斯:可能不像上世紀早期那樣普遍,那時優生學正處于對社會政策影響的高峰期。但隨后社會思潮中的養育派比自然派占優勢,我們得以從優生學中解放出來,享受了半個世紀的輕松,直到新左派的崛起,它伴隨著社會學形式和社會達爾文主義形式的生物學復興。這種對社會立法和政治文化產生戲劇性影響的復興發生在與早期相當不同的社會背景中。分子生物的發現、基因接合、重組DNA已經改變了自然的屬性,首先是使自然更易延展,變得不那么“頑固”——使它得以服從于人類的重構。結果是基因決定論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勢。而且,我們正在目睹環境保護論運動的興起,它對自然權威的訴求原則上是極其溫和的。然而,馬爾薩斯人口論對于這個運動部分的影響——特別是對人口控制的熱情——強調嚴格的限制,這使我們想起很多類似(納粹分子提出的)生存空間的種族理論。甚至在左派,我們現在聽到抱怨說“文化主義”已經走得太遠,需要對生物主義進行重新思考。
班尼特:你有時提到“后匱乏社會”(postscarcity society)作為生態運動的一個有價值目標,盡管這樣一個概念對很多環境保護論者來說意味著詛咒。你能否描述這樣一個社會,并且解釋為什么這個概念會讓如此多的評論家和決策人感覺焦慮?
羅斯:自從布克欽和其他人在20世紀70年代早期為這個概念辯護開始,“后匱乏”已經成為一個“臟詞”。事實上,自從1974年的OPEC石油禁運,用這種烏托邦的模式思考已經幾乎成為異端。人們看你就好像你有兩個頭一樣。對我來說,問題不在于后匱乏烏托邦,而是作為針對那種承認匱乏的政治(proscarcity politics)進行斗爭的自然延伸,這種政治在20世紀70年代的城市財政危機中局部發起,并且自從那時起系統地運用到全國以及全球經濟。隨著20世紀70年代對全球生態危機的認識,對于“地球的自然限制”的意識給世界帶來了一個新的匱乏范式:一個以前從未存在過的匱乏概念。這可以被概括為“這次我們真的認為是”匱乏(“this-time-we-really-mean-it”scarcity),這要與長期的社會生產匱乏加以區別,通過這種社會生產精英分子一直試圖去壟斷資源、控制市場、壓制人口的大部分。
二十多年來,公眾意識對這兩種匱乏一直持有錯誤的觀念——事實上,這讓他們感到困惑。在這段時期內,我們已經看到了新自由主義的嚴厲政策差點取得勝利,表現在經濟上的特征是出現大幅衰退和蕭條,政治上的特征是“過度”權利的反轉。結果是,對于自然匱乏的新的關注,一路上每一步,都對應殘酷施加的社會層面上產生的匱乏。
我不否認存在自然匱乏,我只是不認為它能夠,并且應該,與為了人類利益而操縱的社會匱乏相分離。如果我們不建立這個聯系,我們就不能正確認識社會與自然的可持續性,并會最終迷失在對世界的烏托邦設想中。
班尼特:甚至當我們在談話時,我可以聽見很多環境保護論者抗議說這種立場不重視極神圣的關乎地球“可承載能力”的生態原則和我們在“地球太空船”上的共同命運。這些評論家抗議您在物化自然世界,以至于比起其他任何改善人類條件的工具,自然世界不再有優勢。針對這種評論,您能否做出更加詳細的回應?
羅斯:我不確定那是否是評論的形式。要區分社會生態的基本原則和那種對“資源”的技術統治管理并不是那么困難,前者是關于環境正義的社會根基,后者視自然世界為獲得人類舒適和利益的功利場所。任何把這兩種傾向混為一談的人根本就沒有認真在聽。
評論更有意思的形式是政治性的。在環境保護論者中有相當大的疑惑,認為傾向于社會正義問題的綠色政治經常等同于公司“漂綠”(greenwashing)①的政治對等物,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用綠色偽裝紅色。我們所有人對環境問題只是嘴上說得好聽,對此我們時常有罪惡感,但也不可否認生態運動已經用不可忽視的方式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傳統。全球環境保護論者之間的南北公平辯論是這種轉化的結果之一。
班尼特:毫無疑問,很多人會覺得很奇怪,您在《芝加哥強盜理論》的結尾論述的生態烏托邦目標和傳統上與環境保護主義相關聯的理念——保護瀕危物種、拯救荒野等等——幾乎沒什么關系,反而與社會政治期望有更大關系——共同富裕、與地區自足相平衡的跨國主義、綠色產品中的享樂主義代替禁欲主義。這最后一個目標肯定讓一些環境保護論者覺得特別怪異。綠色文化批評與傳統的環境保護論之間的本質區別到底是什么呢?
羅斯:我不確定你說的傳統環境保護論的含義,除非現在的社會生態學不被認為是傳統的。生態視角的整體涵義不被認識總是讓人煩惱的。媒體指涉的“環境保護論者”的簡稱有非常局限的所指——通常是十大主流機構的觀點,而不是草根激進主義分子的觀點,更不用說其他行動者了——生態女權主義者、生態城市主義者、生物地方主義者、社會生態主義者、社會主義生態主義者,還有南部的整體運動,經常與執迷于荒野的北方環境保護主義者相去甚遠。
我認為,與其他任何社會運動相比,環境保護論具有更多樣性的立場,這些立場不易調和,很多也公開受到壓制。然而,不管它是什么,環境保護論不是、也不可能是單一問題的政治。
班尼特:事實上,這剛好引向我的下一個問題。考慮到環境保護主義可采取的多元形式,那些與深層生態學相關聯的形式和源自社會生態學的形式之間的根本分歧對綠色批評有什么影響?您自己的著作看起來好像更受社會生態陣營的影響。您的作品與其他對社會生態學感興趣的人的作品之間有什么聯系,比如默里·布克欽(Murray Bookchin)、亞歷山大·威爾森(Alexander Wilson),或者大衛·佩珀(David Pepper)?
羅斯:亞歷山大是我的朋友,一個可愛的人。盡管在他的《自然的文化》一書中不明顯,但他總是看到他的生態著作與他關于多倫多男同性戀政治的著作的聯系。“身體政治”是生態問題關注的組成部分。有趣的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布克欽——他的觀點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巨大的影響——是在佛蒙特州的一個會議,在那里我們對于生態運動中男性氣質的作用的看法有一些分歧。基本上源自于舊左派成分,他就是不認為這樣的問題有多么重要。也許它們是不重要。我不是在暗示我們總是從他們所忽視或從他們的思想系統中所排除的立場來近距離審視主要的思想家,但是每個人有他們概念上的局限性,要現代化并革新我們的政治就必須直面這些問題。就像凱恩斯過去常說的:“我們學習新的事實,我們改變我們的思想”。
班尼特:您的很多作品是關于技術文化,然而有人提出技術控制論和生態批評世界觀之間存在不可調和的對立。您如何回應這樣的主張?
羅斯:我認為這種觀點把生態學視為單一問題政治,而不是與其他相聯系的綜合性世界觀。德國的綠黨在最高階層處理這個問題——在一個議會系統里——而且經常聯合更傳統的左派群體。有充分的理由來解釋為什么我們應該考慮所有生活領域的可持續性,包括技術的可持續發展。那意味著關注每一件事,從物質生產的屬性——機器生產的環境成本——到高速信息社會的社會生態。舉兩個例子就足夠了:根據德國伍珀塔爾氣候、環境、能源研究所的一項研究,生產每臺個人電腦需要消費15至19噸能量和材料。用于個人電腦配件的高級礦產只有通過主要的采礦操作和能量集中的轉化過程才能獲取。而平均一輛汽車需要大概25噸——換句話說,與生產一臺電腦所需的能量沒有很大區別。所有這些事實與信息時代已經擺脫工業生產的破壞性生態成本的神話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后工業車間中的工人患病率,包括中毒,比工業場所更高。
至于社會生態學,我們需要有創意地思考信息技術的速度如何能掌控勞動分工——例如,此書的大部分讀者想要他們的電腦和軟件運行地更快,而大部分用電腦工作的人則希望電腦的速度可以慢一點。現在就用這樣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來結束我們的對話吧。
(本文為邁克爾·班尼特對安德魯·羅斯的一個訪談,原載《城市的性質:生態批評與城市環境》一書第二章,亞利桑那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經作者授權,在本刊首次以中文發表。)
責任編輯:王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