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鏡子觀照歷史

大多數人是在書本上知道地動儀的故事的，地動儀曾讓很多中國人驕傲，但它誕生的時間并沒有那么久遠，直至20世紀50年代，這個故事中的地動儀才被“制造”出來，并進入教科書中。數十年后，它被重新發現與“制造”。

東漢發明家張衡發明的地動儀，一直是中國自然科學史上的驕傲。然而日前，專欄作家陶短房在微博上稱現在看到的地動儀，其實并非張衡所造，而是新中國成立后根據文字記載的仿造，真正的地動儀已經消失1000多年。此外，司南也被指是后來的仿造，并非原版。

地動儀和司南，作為中國自然科學史上千古流芳的創造，曾經給無數人帶來民族自豪感，如今卻被指為仿造，這讓很多人愕然，因此也成為最近網上最熱的話題。

地動儀不能預報地震

地動儀記載于《后漢書·張衡傳》，它于公元132年問世，幾十年后，大約到公元190年至220年間消失，至今無蹤，不見于任何出土文物和流傳文物中。《后漢書》中描述地動儀的文字共有196字，新中國成立后，文物專家、科技史學家王振鐸按照書中所說設計了它的外形，而內部結構他只有按照“懸垂擺”的結構原理來設計。后來，王振鐸又修改圖紙，根據后漢書中“中有都柱”的記載并借鑒“直立桿”原理，用了一年時間，于1951年復原出1比10比例的木質“張衡地動儀”模型。“不過，那就是一個模型，當時沒有說能夠驗震。”王振鐸說。

實際上，地動儀的模型并非只有這一個，據了解，從1875年到現在，100多年過去了，曾經有13種概念性的地動儀復原模型，包括王振鐸的作品在內，都不能驗震。古書中記載是否屬實已不可考。更重要的是，地動儀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中國古代預測地震的偉大發明，但實際上，即便是古書中的記載，它也只能實時檢測，在地震發生之后第一時間監測出來，而不是預報。在古代，信息溝通不便，這固然有其作用，但在現代，這一作用顯然已經大打折扣了。

類似的案例還有司南，同樣被網友指出并非古物，也是后來仿造的，但并不能指南。司南最早記載于戰國《韓非子》、東漢王充的《論衡》等書中。《論衡》記載： “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現在所見的司南則同樣是科技史學家王振鐸所復制，并且不能自主指南，需借助充電才行。

當自豪感轟然崩塌

司南和地動儀，一個是四大發明之一，另一個也是眾人皆知的偉大發明，長期以來都是我們引以為傲的標本。然而，現在突然被指出并非實物，而且引發諸多學術上的爭議，最終連究竟歷史上有沒有其物，或者有其物而是否有其功用都被懷疑。而且，這些原本存有爭議的東西被堂而皇之地放入教科書中是否合適，這引起很多網友的議論。 有網友表示：“原本對于歷史的自豪感，現在更像一個笑話。”也有人表示：“現在很懷疑鄭和下西洋是否屬實。”

偽造的歷史實物，造就虛假的歷史自豪感，而當真相顯露時，建立在虛幻之上的自豪感便轟然崩塌，這讓很多人茫然失措。

不過，也有學者認為不必太緊張，也不用想得那么嚴重。著名時事評論家，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喬新生說：“后人復原古物，其實未必就是為了什么歷史的自豪感，而是追求科學的精神，追求科學應該是每一個人的目標，不應該有禁忌，不能說古代的就不能仿造。其二，即便是現在復原不出來，或者古書記載靠不住，至少也說明我們的古人想象力非常豐富，他們也在為解釋自然而努力。”

至于復原的古物沒有效果，喬新生認為情有可原，他說：“中國古代的文獻記載和西方現代的科學描述是不同的，中國人更注重寫意，而西方人注重寫實，所以達·芬奇的記載可以完整地被復制，但是中國的很多東西就比較難。這是不同民族的文化風格所致。而且，科學原理和科學實現是兩回事，很多條件是特定的，不同的環境、背景可能造成完全相反的結果，這很正常。坦率地說，中國古代的很多描述都過于簡略，基本上無法復原，非獨地動儀和司南，比如諸葛亮的木牛流馬，同樣復原不了。所以，古物不能復原，究竟是它本身不符合科學原理，還是現代人想象力不夠，抑或是實現的條件不能滿足，這些都要打個問號。”

別被祖先沖昏了頭

近年以來，類似地動儀、司南的事屢有發生，包括“四大發明”都曾引起學界和社會上的質疑，這些東西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們那么驕傲?或者說，我們所驕傲的歷史，是不是真的歷史?比如“四大發明”這個概念，并非中國人創造，而是由英國漢學家李約瑟最早提出的。

所以，一些人為中國古代文明驕傲的同時，也有另一些人為此憂心，指出這種對于歷史的驕傲并非出于理性的認識，而只是出自感性，并無好處。

對此，喬新生表示：“我們的很多概念，確實來自西方。‘四大發明’也確實是西方人提出來的。西方人制造了一面鏡子，反過來比照中國，用他們的概念分析中國，得出中國文明的結論，但這種結論就一定是對的嗎?不一定，完全用西方人的概念來看中國，一定會出現問題。所以，西方人的觀點，可以借鑒，但不能照搬。”

而在另一方面，中國人也應該有自己的標準，喬新生說：“西方人的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就不存在呢?就發明來說，我們的水車、黃道婆的紡車等，難道就不是發明?就對人類沒有貢獻嗎?不是這樣的，我們應該有自己獨立的標準。種種迷茫和彷徨都是因為我們沒有自己的鏡子，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等到發現人家說得不對了，就不知所措了。”

用自己的鏡子尋找歷史

在所有中國人的心目中，中國歷史是源遠流長、文明璀璨的，然而，當種種原本賴以自豪的東西顯露真相的時候，是否應該重新認識自己的文明?

喬新生說：“看待歷史，首先是不能完全跟著別人走，借鑒西方的觀點乃至標準都是可以的，但不要方枘圓鑿，東施效顰，不能主體先行。每一個文明都有自己的特點，跟著別人走往往容易走向兩個極端，要么過度自豪，要么過度自卑。只有找到自己的標準，找到自己的鏡子，才能找到真正的歷史。”

其次，就歷史本身來說，喬新生認為更不能厚古薄今，他說：“不要總感覺‘老子天下第一’，祖上怎樣。歷史總是向前發展的，即便偶有反復，但總體是緩慢前行的。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破除近代以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路，這個觀念其實把我們害慘了。每一種文化，都需要特定的環境和背景才能起作用，而“中體西用”則往往把技術和其他的條件割裂開來。技術不是獨立存在的，它需要政治、社會等環境相配才行。”

此外，即便是橫向對比，中國也未必那么好。喬新生說：“科學地認識歷史很重要，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盲目自大。以史為鑒，認清自己，認清歷史過往，對于現在和未來，才有真正的借鑒意義。”

(選自《北京晨報》201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