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研究方法的講求:任隨我到處點金,用個不計其數
明人《警世通言》中,有呂洞賓“點石成金”的故事,清人《笑得好》詼諧寓言中曾復述這一方法學的啟示(
清石成金撰集《笑得好》初集,《愿換手指》載:“有一神仙到人間,點石成金,試驗人心,尋個貪財少的,就度他成仙,遍地沒有,雖指大石變金,只嫌微小。末后遇一人,仙指石謂曰:‘我將此石,點金與你用罷。’其人搖頭不要。仙意以為嫌小,又指一大石曰:‘我將此極大的石,點金與你用罷。’其人也搖頭不要。仙翁心想此人,貪財之心全無,可為難得,就當度他成仙,因問曰:‘你大小金都不要,卻要甚么?’其人伸出手指曰:‘我別樣總不要,只要老神仙方才點石成金的這個指頭,換在我的手指,任隨我到處點金,用個不計其數。’只要這手指,敵過別樣萬千,此人眼力不錯。”楊家駱主編《中國笑話書》,臺北世界書局2002年版)。的確,“點石成金”是一種絕妙方法,是省時省力、績效昭著的訣竅。如果熟習這方法,善用這妙訣,就可以“任隨我到處點金,用個不計其數”,研究方法正是如此。方法是一種工具,不同方法會產生不同的成品。采用土法煉鋼,煉出來的鋼既粗糙,產量又少,質量又差,內銷都有問題,外銷人家不要。如果換用洋法煉鋼,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不是嗎?
陳之藩先生是知名的散文家,也是杰出的科技人。在一篇日記里,曾提到工具對研究的促成之功:“科學研究的新工具,如同旅游上的新運具,車載你到新的園地,船載你到新的海灣,飛機載你到新的大陸;而在科學境界中,顯微鏡、望遠鏡、電子顯微鏡等,帶你深入到洞中的深洞,又領我們伸展到天外的新天。”車船、飛機、顯微鏡、望遠鏡,善加利用,都能愛日省力,事半功倍,協助人類達成任務,深入進層境界。運用何種工具?往往量身訂做,因事制宜。方法是傳統或新潮,可針對目標進行斟酌。只要能圓滿而順利解決問題,都是好工具、好方法。學術研究也是如此,能夠講究方法,運用工具,自然效果加倍,成就非凡。
笛卡爾曾言:“要認識真理,必須運用正確的方法!”大抵杰出成就的科學家,都十分重視方法;因為,正確的方法是尋求真理的橋梁和工具;漠視方法,將成為科學研究之障礙。方法,其實就是一種工具和手段,亞里士多德《工具篇》,談邏輯方法;培根《新工具》,談古典歸納法;笛卡爾《方法論》,談演繹法;黑格爾的《邏輯學》,談辯證思維;嚴謹之學術研究,接近科學之探索,欲求研究有得,成果可信,就必須講求研究方法。像研究歷史,有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及補編》(臺灣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漆俠《歷史研究法》(河北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研究哲學、思想,有蔡尚思《中國思想研究法》(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張岱年《中國哲學史方法論發凡》(中華書局1991年版)。研究文藝學、美學,有陳鳴樹《文藝學方法概論》(提出13種研究法,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胡經之、王岳川主編《文藝學、美學方法論》(亦介紹社會歷史研究法、傳記研究法、象征研究法、精神分析研究法、原型研究法、符號研究法、形式研究法、新批評研究法、結構研究法、現象學研究法、解釋學研究法、接受美學研究法、解構研究法等13種,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研究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則如王春元、錢中文主編《文學理論方法論研究》(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華東師大文學研究所編《中國古代文論研究方法論集》(齊魯出版社1987年版)、張伯偉《中國古代文學批評方法研究》(中華書局2002年版)。乃至于研究文學史,有王鐘陵《文學史新方法論》(蘇州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主題學研究,有陳鵬翔《主題學理論與實踐》(陳鵬翔主編《主題學研究論文集》,臺灣東大圖書公司1983年版)、王立《中國古代文學十大主題》(王立《中國古代文學十大主題——原型與流變》,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94年版);文學傳播學研究,則有王兆鵬、尚永亮主編《文學傳播與接受論叢》(中華書局2006年版)等等。其他,經學、文學研究,亦各有其講究之方法。
各學門之方法學問,并非楚河漢界,不相交通,不妨相互參照,彼此激蕩。方法學之演練,必須自我要求,真積力久,自然運用裕如,勝任愉快。譬如系統思維,為創造性思維之一,香港中文大學金觀濤、劉青峰教授,“中央研究院”許倬云院士,借鏡其方法理論,分別探討思想史與歷史觀念,都獲得卓越之成果。金觀濤、劉青峰《興盛與危機》一書(
金觀濤、劉青峰《興盛與危機:論中國社會超穩定結構》,包遵信《增訂本序言#8226;史學領域的新探索》,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強調中國封建社會,是個超穩定系統,這是它能長期延續的原因。將系統論、控制論整體研究方法運用到歷史研究中,以解釋中國社會、文化兩千年來的變遷與特點。許倬云《我者與他者:中國歷史上的內外分際》一書,將三千年來中國皇朝的中外關系,歸納為六個系統的變動,彼此間相互影響、牽動、調節與適應。這一涵蓋多重系統的復雜組織,呈現為時時刻刻的調節與移位(
許倬云《我者與他者:中國歷史上的內外分際》,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以為三千年來的“中國”,是不斷變化的系統,不斷發展的秩序,這也是以系統論詮釋歷史發展。由此可見,方法學之講求,有助于創意之詮釋。傅偉勛著有《從創造的詮釋學到大乘佛學──“哲學與宗教”四集》,以及《學問的生命與生命的學問》二書,《創造的詮釋學與思想方法論》一文,提出層面分析法:實謂、意謂、蘊謂、當謂、必謂(創謂)等五大辯證層次,以之詮釋大乘佛學、老莊、禪學,以及儒家思想,啟發無限,值得觀玩(
傅偉勛《學問的生命與生命的學問》,臺北正中書局1994年版)。黃永武教授著有《中國詩學》四書,曾獲文學評論類國家文藝獎,《考據篇》一書,有《詩歌校勘法》、《詩歌箋注法》、《詩歌辨偽法》,金針度人,頗可借鏡。《鑒賞篇》,提出《讀者的悟境》、《作品的詩境》、《作者的心境》,作為詩歌鑒賞之角度與方法,條分縷析,綱舉目張,足供研究、教學、創作詩歌之參考(
黃永武《中國詩學#8226;考據篇》新增本,臺北巨流圖書公司2008年版)。顏昆陽對于古典詩歌之詮釋,別有創見,撰有《李商隱詩歌箋釋法》,提示詩歌箋釋法則,亦足堪借鏡。
碩士生報考博士班時,必須交博士研究計劃;申請專題研究計劃時,也要談談研究方法;就算向校內單位申請經費,也不例外。筆者發現:學界對于研究方法,普遍有一個嚴重的誤解,有必要特別澄清。不知何故,大家把研究方法與研究過程,或研究步驟混淆了!顧名思義,研究方法就是一種方法,是解決問題的策略,處理課題的手段和技術,并不是過程或步驟。什么叫方法?比較、歸納、演繹、分析、綜合,是傳統研究法,穩當可靠,切實可行;統計法、田野調查法、定量分析法……這些就是“法”。以文學研究而言,有歷史批評法、社會批評法、文獻考證法等傳統方法,以及比較文學、接受美學、結構主義、心理批評、原型批評、現象學、闡釋學、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等新方法。其他,研究經學、史學、哲學、民俗、神話、語言文字,也都有其適用的研究方法。
很多人誤把研究方法當做研究步驟,這令人出乎意料之外。如果這樣寫就不對了:本研究計劃,第一個部分我打算要寫些什么,接下來再寫什么、又寫什么,結論將是什么。這根本就是研究步驟或研究順序!怎么會是研究方法呢?但長久以來,來自臺灣各公私立大學,報考博士班的研究計劃,將近八成都這樣寫。審查專題研究計劃,很多人也是這樣寫,你說奇怪不奇怪!研究方法很重要,不同的選題有不同的方法,有些方法是量身定做的,本文無法細談。只是提醒大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研究成果要卓越、要創新,必須要講求研究方法。不講究方法,研究成效將會大打折扣。
(作者單位:臺灣成功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