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資治通鑒》; 兩稅法;錯誤
摘 要: 《資治通鑒》對唐代兩稅法記載存在錯誤與遺漏:楊炎上奏時間有誤;誤把楊炎奏議當成兩稅法條文;誤把建中元年正月赦文當成兩稅辦法;對建中元年二月命官巡視各地語焉不詳,漏載兩稅法重要內容。
中圖分類號: K05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1)02019003
Distinguishing Errors from the Material of TwoTax Law in First Jianzhong’s Year in Comprehensive History Useful to Politics
Shen Shipei(Historical and Social Colleg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 China)
Key words: Comprehensive History Useful to Politics; twotax law; errors
Abstract: Comprehensive History Useful to Politics recorded the twotax law of Tang Dynasty basically,but has some errors:the time of Yangyan’s suggestion is wrong; it mistook the Yangyan’s suggestion for the articles of carring out twotax law;it mistook the order of amnesty in the first moon of first Jianzhong's year for the twotax means; it mistook the main task of sending the officials to make an inspection tour of various places in the second moon of first Jianzhong's year,and this made the taxation plan and stippulating the amount of two taxes and the imperial edict of twotax law not to be recorded.
《資治通鑒》記載唐代著名的兩稅主要在唐德宗建中元年(780)正月和二月,相關史料有三條。
材料一:
春,正月,丁卯朔,改元。群臣上尊號曰圣神文武皇帝;赦天下。始用楊炎議,命黜陟使與觀察、刺史“約百姓丁產,定等級,改作兩稅法。比來新舊征科色目,一切罷之;二稅外輒率一錢者,以枉法論。”[1]7275
材料二:
唐初,賦斂之法曰租、庸、調,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戶則有調。玄宗之末,版籍浸壞,多非其實。 及至德兵起,所在賦斂,迫趣取辦,無復常準。賦斂之司增數而莫相統攝,各隨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紀極。民富者丁多,率為官、為僧以免課役,而貧者丁多,無所伏匿,故上戶優而下戶勞。吏因緣蠶食,旬輸月送,不勝困弊,率皆逃徙為浮戶,其土著百無四五。至是,炎建議作兩稅法:先計州縣每歲所應費用及上供之數而賦于人,量出以制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為行商者,在所州縣稅三十之一,使與居者均,無僥利。居人之稅,秋、夏兩征之。其租、庸、雜徭悉省,皆總統于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1]72757276
材料三: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節度使田悅事朝廷猶恭順,河北黜陟使洪經綸,不曉時務,聞悅軍七萬人,罷其四萬,令還農……。[1]7277
通過與《唐會要》《舊唐書》等較為原始的史料比較,發現有以下四方面錯誤。
一、誤載建中元年二月命黜陟使分巡天下的主要任務,并漏載建中元年二月起請條、定兩稅和發布兩稅法詔令等史實
建中元年二月是兩稅法正式實施的月份,有三項與兩稅法相關的重要活動:一是二月十一日發布了“起請條”。《唐會要》卷83《租稅上》載,“至二月十一日起請條,請令黜陟觀察使及州縣長官,據舊征稅數及人戶土客,定等第錢數多少為夏秋兩稅,其鰥寡煢獨不支濟者準制放免,其丁租庸調并入兩稅,州縣常存丁額,準式申報,其應科斛斗,請據大歷十四年見佃青苗地額均稅,夏稅六月內納畢,秋稅十一月內納畢。其黜陟使每道定稅訖,具當州府應稅都數及征納期限并支留合送等錢物斛斗,分析聞奏,并報度支、金部、倉部、比部。”[2]1535這規定了征稅方案,但還不是最后的兩稅辦法。二是派黜陟使到各地定兩稅。《唐會要》卷83《租稅上》載,建中元年二月,“其月大赦天下,遣黜陟使觀風俗,仍與觀察使、刺史計人產等級為兩稅法,此外斂者,以枉法論”[2]1535。又《新唐書》卷7《德宗紀》載,建中元年“二月丙申,初定兩稅”[3]185,明確講是定兩稅。三是發布了兩稅法詔令。如《舊唐書》卷48《食貨上》載:“建中元年二月,遣黜陟使分行天下,其詔略曰: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行商者,在所郡縣稅三十之一。居人之稅,秋夏兩征之。各有不便者,三之。余征賦悉罷,而丁額不廢。其田畝之稅,率以大歷十四年墾數為準。征夏稅無過六月,秋稅無過十一月。違背者進退長吏。令黜陟使各量風土所宜、人戶多少均之,定其賦,尚書度支總統焉。”[4]2093這里明確記載了遣黜陟使分行天下是為了定兩稅,并發布了兩稅法詔令。但是,從“材料三”內容來看,完全忽視了這三件事的記載。“材料三”,先講到建中元年二月“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然后講到河北黜陟使洪經綸罷免魏博節度使田悅軍隊四萬歸農事情,似乎派黜陟使主要任務是處理藩鎮軍事方面事情,并且只講到河北黜陟使事情,其他黜陟使干什么則沒有講。實際上,建中元年二月不僅發布了起請條,進而發布了兩稅法詔令,而且派黜陟使分巡天下的主要任務就是為了貫徹兩稅法,與地方官具體定稅。把黜陟使分巡天下的主要任務看成是僅僅處理魏博事情,這就忽視了建中元年二月命黜陟使分巡天下的真正主要任務,也就忽視兩稅法及其實施,漏載了建中元年二月起請條、黜陟使定兩稅和發布兩稅法詔令等重要史實。這種疏漏和失誤,特別是對兩稅法詔令的漏載,使人弄不清兩稅內容,對兩稅產生歧義,誤以為“材料一”和“材料二”所言就是兩稅辦法。
二、楊炎奏議時間有誤
把“材料二”與《唐會要#8226;租稅上》、《舊唐書#8226;楊炎傳》、《新唐書#8226;楊炎傳》中的楊炎奏議對比,發現“材料二”是楊炎奏議的改寫,并主要參考了《唐會要#8226;租稅上》中的楊炎奏議,而不是正史《舊唐書#8226;楊炎傳》和《新唐書#8226;楊炎傳》改寫的楊炎奏議。《資治通鑒》改寫這個奏議,而成為“材料二”的內容,并放在建中元年正月條,似乎奏議時間就在建中元年正月。從邏輯上講,楊炎的上奏不應該在建中元年正月發布有兩稅法改革意向的制文之后,而應該在此之前。《資治通鑒》建中元年正月條也講到“始用楊炎議”才推行兩稅法的[1]7275。查《舊唐書》的《楊炎傳》、《德宗紀》、《食貨志》,所載楊炎奏請實施兩稅法的時間都不明確,《唐會要#8226;租稅上》中楊炎奏議有“其年八月宰相楊炎上疏奏曰”句[2]1535,這里講“八月”不會是建中元年一、二月份頒行兩稅法后的八月。大歷十四年五月代宗駕崩后,德宗即位,此年八月,“以道州司馬同正楊炎為門下侍郎、平章事”[4]323,楊炎奏議中“其年八月”與他為相時間相合。關于楊炎上奏時間,學術界也有討論,認為據《新唐書#8226;楊炎傳》楊炎為相后“乃請為兩稅法”的記載,推斷楊炎奏請實行兩稅法的時間是大歷十四年(779)八月入相之時或不久 [5]268。實際上,準確地講,楊炎奏議時間不在建中元年正月,而在此前的大歷十四年八月,因為大歷十四年八月為相后,“楊炎隨即上疏”[6]117。所以,把“材料二”楊炎奏議放在建中元年正月條是不妥的。
三、誤把楊炎的建議當成兩稅法實施條文
“材料二”為楊炎奏議內容,最后有“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句,給人的感覺似乎楊炎的建議就是兩稅法條文。這樣就容易使人產生誤解,把楊炎建議內容當做兩稅法內容。實際上楊炎建議只能反映楊炎的意圖,與兩稅法實施條文是兩回事。真正的兩稅法實施條文,應是建中元年二月發布的兩稅法詔令。從上文兩稅法詔令中可以看出,兩稅法詔令刪除了楊炎建議中“凡百役之費,一錢之斂,先度其數而賦于人,量出以制入”句。因為唐后期戰爭不斷,統治者又很貪婪,經費困難,不可能以“量出制入”為定稅原則,仍然以以前的“量入制出” 為定稅原則。例如在實際定兩稅額時,“取大歷中科徭最多以為數”[7]48,是從財政收入的征稅量來定稅額的,并沒有按照財政支出量來定稅額。又如兩稅法實行以后的開成元年(836),王彥威對文宗說:“臣自計司按見管錢谷文簿,皆量入以為出”[4]4156。這就說明楊炎建議與兩稅法詔令是有區別的,不能把楊炎建議當成兩稅法實施條文。
四、誤把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
“材料二”是楊炎奏議,不是兩稅法條文;“材料三”也沒有提到兩稅法,只有“材料一”講到兩稅法的辦法。但是,能否把“材料一”當成兩稅法辦法呢?我們首先必須弄清這一材料的性質。《唐會要》卷83《租稅上》載,“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宜委黜陟使與觀察使及刺史轉運所由,計百姓及客戶,約丁產,定等第,均率作年支兩稅,如當處土風不便,更立一限,其比來征科色自,一切停罷”[2]1535。這一材料與《資治通鑒》“材料一”比較,意思大致一致,但是《資治通鑒》材料少“如當處土風不便,更立一限”句,多出“二稅外輒率一錢者,以枉法論”句。目前,建中元年正月五日完整赦文已不可見,《唐會要》材料明確說是赦文,應為完整赦文原文的一部分。應該說,《資治通鑒》“材料一”采用了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原文,但是舍去了“如當處土風不便,更立一限”句。另外,《舊唐書》卷12《德宗上》載,建中元年春正月丁卯朔,德宗御含元殿,改元建中,辛未,御丹鳳樓,大赦天下,“自艱難以來,征賦名目頗多,今后除兩稅外,輒率一錢,以枉法論”[4]324。《資治通鑒》“材料一”中 “二稅外輒率一錢者,以枉法論”文句與這一資料“今后除兩稅外,輒率一錢,以枉法論”句意思相近,只是表述形式略有不同。可見,《資治通鑒》“材料一”是赦文的改造。也就是說,“材料一”記載的是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內容。赦文只是一種政策意向,還不是兩稅法具體辦法的詔令。但是,“材料一”把赦文當成了兩稅法正式實施的詔令。如《唐會要》卷83《租稅上》赦文“宜委黜陟使與觀察使及刺史轉運所由”句之“宜委”,就反映了定兩稅的意向,而不是命令。而“材料一”中“命黜陟使與觀察、刺史”句之“命”字,是說建中元年正月命官員定兩稅,是不對的,因為正式命官員定稅是在建中元年二月,而不是正月。并且“材料一”把赦文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也是不對的,因為建中元年二月兩稅法詔令才是兩稅法具體辦法。假如把赦文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與兩稅法詔令比較,就顯得很簡單。針對這一情況,元代胡三省注釋“材料一”時,在“改作兩稅法”句后增加“楊炎作兩稅法,夏輸無過六月,秋輸無過十一月,視大歷十四年墾田數為定”句[1]7275,作為補充。這就說明,把“材料一”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不是準確的,或者說,把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是錯誤的。
從《唐會要》和《舊唐書》等資料來看,兩稅法實施,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大歷十四年八月楊炎上奏,建議實行兩稅法。二是建中元年正月五日發表赦文,有實行兩稅法改革的意向。三是建中元年二月,發布了征稅方案“起請條”,正式發布兩稅法詔令,派遣黜陟使到各地定兩稅。我們要把《資治通鑒》三條材料與這三個階段對應,以便準確定位。“材料二”屬于大歷十四年八月楊炎奏議內容,不能當成兩稅法實施條文;“材料一”屬于建中元年正月五日赦文內容,是政策意向,不能當成兩稅法具體辦法;“材料三”屬于建中元年二月兩稅法正式實施階段內容,既沒有記載二月十一日“起請條”,也缺乏對兩稅定稅和兩稅法詔令的記載,很不完整。
從上面論述來看,《資治通鑒》對兩稅法的記載較為簡化,且有疏漏,甚至出現錯誤。我們在使用《資治通鑒》兩稅法材料時,要與《唐會要》和《舊唐書》等較為原始資料結合,弄清各材料的性質和原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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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肖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