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座

學校在鎮里，而自己蝸居在村頭。原本有輛摩托車代步，但禁摩令下達后，摩托車被治安隊員查扣“借用”了。因此，我只好搭乘公交車上班。“這個小鎮人真多”，這是我坐公交車后的一大感觸。

那天，我得了重感冒，頭腦暈沉，腳步飄浮，極其難受，想請假，但課程緊呀，不敢耽誤。我艱難擠上公交車，車上已座無虛席。我站在車廂中間，雙手緊緊抓住把手。難聞的汽油味令我幾欲作嘔，臉色愈加蒼白。是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我病了，而且還挺重。“這時有個座位坐，那該多好呀。”我想。但車上諸位都漠視我的存在，瞇睡的瞇睡，看報的看報。

突然，我聽見身邊有對父子在談話。

“爸爸，那個人是我學校的老師。”一個童音傳來。

“是嗎？哪里呀？”爸爸有點興奮。

“我們旁邊站著，抓著‘吊環’的那個人。”

“噢，他教你哪個科目？”爸爸追問。

“沒有擔任我班的課。他是高年級的老師。”孩子回答道。

“坐好，專心背單詞吧。別說話了。”爸爸趕忙叮囑。

噢，原來是我校學生。呵呵，看見老師來了，他們該會讓個座吧。我竊喜，擠上前去，飽含深情地望著他倆。孩子挺懂事，親熱地喊：“老師好。”拖著病軀，我勉強擠出笑容，也回應一句：“你們好。”家長望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便不再理睬。看得出，他眼神有些閃爍。可能是我打擾了他的清夢？又或是擔心我影響了他兒子晨讀？我寧可這樣認為。

車子很快到了下一站，后座的一位女孩下車了。我迅速擠過去，舒坦地坐了下來。剛坐下不久，我便看見上來一位步履蹣跚、雙手抖動的老人。老人艱難地挪到那位家長身旁。可家長視而不見，繼續享受他的“愜意時刻”。我可不想給學生樹立壞榜樣，于是站起來，走了過去：“叔叔，后座有個位置，我攙扶你過去坐吧。”老人有些激動，頻頻點頭示謝。待他坐穩，我又湊前挨著家長站著，繼續“干菜”般晃蕩在車廂里。我見到，這位家長睡得更加“恬靜”。

又一個新學期的到來。開學第一天，我一大早便去擠車。緣分呀，那父子倆竟也在這輛公交車上。我有意躲開他倆，便選擇在靠門的地方站著。孰料這位家長眼尖，一下子認出了我。他喊道：“陳老師，過來這邊坐，這里有位置。”

奇怪，這次如此熱情，其中是否有詐？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謝謝了。車頭通透，視野好呀。”

“客氣啥呀，來，過來坐，陳老師。”家長走前來，拽著我過去。

“兒子，起來，給陳老師讓座，我跟老師說說話，你旁邊站一會，很快就到學校的啦。”家長對小孩說道。

我屁股還沒碰到椅子，家長就熱情張羅著：“來，老師，喝飲料。”

我慌忙謝絕。

“老師，我兒子可聰明了，反應快，學習也很勤奮……”家長滔滔不絕地表揚起他的兒子。

“是是是，從你兒子的樣貌就可以看得出來。”我敷衍著。

“陳老師，我聽很多家長說你教書很不錯，這真是我兒子的福氣。”

我教書不錯？家長都傳開了？我這么有名的呀。我有點飄飄然了。但轉念一想：“他兒子的福氣？他兒子叫什么名字呀？好像我沒擔任過他的科目，難道他在我這學期剛接手的新班級里？”因此，我試探性問道：“你兒子叫什么名字呀？”

“張三。”家長很自豪地喊了出來。

很陌生的名字。昨天我編新班學生座位表時似乎沒這個人名。我心想。

“陳老師，我兒子組織能力很強的，一直做班長，相信你不會重新安排班干部吧？呵呵。”家長笑得像朵花。

看來他誤以為我是他孩子的新班主任了。“你兒子讀哪個班級？”我追問。

“四（4）班呀。呵呵，我聽朋友說，這個學期起你做我兒子的班主任。真榮幸，他跟了你這么一位好老師。”家長繼續給我戴高帽。

四（4）班？天呀，我可是在四（3）班呢。想到這里，我緊張起來，如果讓他知道我不是他兒子的班主任，他會不會趕我起來呀？

“陳老師，我兒子綜合素質不錯。但就是有個小問題，他在語文學科上稍微有些吃緊，你可否幫我多留意，給他開開小灶？”家長滿懷期待望著我。

這時，我已完全明白過來。往日對我冷若冰霜，是因為我身上“無利可圖”；今日對我熱情似火，緣于我能“左右”他的孩子。

望著站在我身邊天真無邪的學生，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幾下。我再也坐不住了，便找個借口提前下車。下車前，我意味深長地對家長說道：“你兒子是個好苗子，我真希望自己是他的班主任！但很遺憾，我不教四（4）班。你認錯人了。不過他的班主任也姓陳，那個陳老師比我更優秀！你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吧……”

走在路上，我產生一個自私的念頭：希望他能將孩子完全交付給學校，他從此不再插手教育。因為我怕，他的兒子會在耳濡目染中失去原有的光澤。

（作者單位:東莞市長安鎮金沙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