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戰爭,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場對外戰爭。為了配合朝鮮戰場的軍事斗爭,新中國的對外宣傳亦承載了重要的國家使命,對于維護新生政權的獨立自主,爭取國內建設的和平環境,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
出兵援朝前的對外宣傳
1950年6月25日,北朝鮮軍隊南進作戰。南朝鮮軍隊節節敗退,不得不向美國求援。美軍參戰后,中美兩國曾通過一系列記者會、新聞公報和報紙社論,相互試探彼此對于朝鮮戰爭的心理底線。
美軍出兵朝鮮半島的同時,杜魯門總統亦下令第七艦隊封鎖了臺灣海峽。到了1950年9月,美軍大幅增援,重挫了原本處于優勢的北朝鮮軍隊,其軍機亦開始在中國遼寧省上空實行轟炸。
在朝鮮半島指揮作戰的美國五星上將麥克阿瑟,不斷在記者會上發表對華強硬的戰爭言論,這直接促使中國總理周恩來于1950年9月30日,在《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帶有回應性質的文章,對外宣示了中國抵抗侵略的決心:
“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誰要是企圖把中國近五萬萬人排除在聯合國之外,誰要是抹煞和破壞這四分之一人類的利益而妄想獨斷地解決與中國有直接關系的任何東方問題,那么,誰就一定要碰得頭破血流。”
通過英文廣播,這篇措辭強烈的文章在世界范圍內廣為傳播。顯然,中國領導人希望借此震懾驕傲自大的美國人。1950年10月3日,周恩來召見了與美國政府有直線聯系的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再次向美國與國際輿論傳遞信息:
“美國軍隊正企圖越過三八線,擴大戰爭。美國軍隊果真如此做的話,我們不能坐視不顧,我們要管。請將此點報告貴國政府總理。”
周恩來的表態已經再清晰不過——倘若美軍越過三八線,中國定會出兵援朝。印度政府很快將周恩來的言論電告美國;然而,杜魯門總統卻傲慢地認為,一窮二白的新中國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據他自己晚年回憶:
“和這個報告有關的潘尼迦在過去卻是經常同情中國共產黨的家伙,因此他的話不能當作一個公正觀察家的話來看待。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共產黨宣傳的傳聲筒罷了……看來周恩來的聲明只是對聯合國的恫嚇,揚言要在朝鮮進行干涉。”
在出兵朝鮮半島之前,新中國的一系列對外宣傳,都旨在勸服美國懸崖勒馬;然而,美國人終究還是一意孤行。當美軍越過三八線,并直指鴨綠江邊時,1950年10月13日,毛澤東下定決心抗美援朝,他在給周恩來的電報中說:
“我們不出兵,讓敵人壓至鴨綠江邊,國內國際反動氣焰增高,則對各方都不利,首先是對東北更不利,整個東北邊防軍將被吸住,南滿電力將被控制。總之,我們認為應當參戰,必須參戰,參戰利益極大,不參戰損害極大。”
1950年l()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在司令員彭德懷的率領下,跨過鴨綠江,開赴朝鮮戰場。
參戰初期的對外宣傳
在志愿軍入朝作戰的同時,新華社和《人民日報》等中央媒體,也分別派出了隨軍記者,開赴前線采訪報道。不久,專司對外宣傳的國際新聞局亦召開動員大會,一批精通外語的新聞工作者陸續抵達戰場,其中不乏很多后來在中國外宣戰線叱咤風云的人物——沈建圖、曾建徽、段連城、林戊蓀……
與此同時,1950年10月,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開辦了旨在對外宣傳的朝鮮語廣播,最初以北朝鮮為對象,后來改以南朝鮮為對象。1951年1月,對外廣播又專門增加了以美國大兵為宣傳對象的英語節目,勸說他們莫被美國政府利用和欺騙。1951年6月20日,國際新聞局副局長劉尊棋致函軍委總政治部,提及了一種在戰爭中頗為有效的外宣方式——播放戰俘的錄音,以瓦解美軍的士氣:
“現在我們手中的錄音片即將播完,故需要再度進行俘虜錄音,以便繼續向敵陣營播送。我局準備于最近派4個同志在本周內出發,先到俘虜營進行了解和布置。廣播電臺擬派兩位錄音技術人員,于半月后前往。”
在軍事戰場上,志愿軍的英勇善戰,令美國人大吃一驚。情急之下,連吃敗仗的麥克阿瑟多次揚言,要大規模轟炸中國東北及東南沿海地區。不過,麥克阿瑟的孤注一擲,顯然與杜魯門總統的戰爭底線并不相容,誠如杜魯門所言:
“麥克阿瑟心目中的勝利是轟炸中國城市而取得的勝利,是把沖突擴大到整個中國而取得的勝利,這必然是錯誤的勝利。”
1951年4月11日,杜魯門罷了麥克阿瑟的官,任命李奇微將軍接任總司令。李奇微上任后不久,中美雙方即通過各自的對外宣傳,表達了停戰與談判的意愿。1951年6月23日,蘇聯駐聯合國大使馬立克對外發表演說,倡議中美雙方停火。很快,美國國務院即發表聲明,附和了蘇聯人的停戰提議;《人民日報》亦連續發表社論,表明中國主張以和平方式解決朝鮮問題。
1951年7月10日,交戰雙方開始在朝鮮開城舉行停戰談判,中美之間的交鋒就此轉入了新的戰場——外交與外宣。新中國代表團的負責人是兩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李克農,時任外交部副部長,解放前,他領導著“潛伏”在敵占區的中共地下黨員;喬冠華,時任國際新聞局局長,解放前,他是《新華日報》國際時評的執筆人。
停戰談判中的對外宣傳
開城談判期問,新中國組成了一支實力強大的“新聞方面軍”,其中包括了新華社、《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大公報》、國際新聞局、中央新影等各大媒體的50多位文字記者、30多位攝影記者和20多位電影記者。此外,代表團中還有兩位一同前來的西方左翼記者——英國《工人日報》的魏寧頓和法國《今晚報》的貝卻敵。
在喬冠華的策劃下,中方對美國媒體實施了分而治之的輿論引導策略。彼時,美軍有位名叫迪安的師長被志愿軍俘虜,美國上下對他的生死安危均十分關注。英國記者魏寧頓將迪安的近況,故意透露給了對華相對友好的美聯社記者,幫助他發表了轟動美國的標題新聞——“迪安活著”。這位美聯社記者由此獲得了3000美元的獎金,此后,他對中國的態度更趨友好。
與此同時,對于某位惹是生非的合眾社記者,中方記者團始終守口如瓶,致使他屢屢錯過重大新聞,最終因報道遲緩而被總部調離。此后,為了爭取新調來的合眾社記者,喬冠華通過法國記者貝卻敵與其溝通,將被俘師長迪安在俘虜營的照片供其發表。這張照片反映了志愿軍對于美軍戰俘的善待,很快便在美國各大報刊頻頻轉載。
不久,就連美軍主管的《星條旗報》也轉載了這張照片,至此,美國的國內輿論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美國軍方氣急敗壞,一怒之下撤換了《星條旗報》的主編,并開始對在開城采訪的美國記者大加限制。顯然,這激化了美國軍方與新聞媒體之間的矛盾。1951年9月,中國的分化策略收到奇效,《紐約先驅論壇報》的女記者希金斯在一篇報道中,甚至開始公開地“褒中貶美”:
“共產黨方面的會談簡報一向十分準確。到會談的最后幾天,共產黨方面提供的資料比盟國在晚間舉行的情況簡介提供的信息更為豐富。”
無疑,在這場“外宣戰役”中,新中國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不過,“斗爭”顯然不是中央領導人的唯一要求。1953年5月18日,在毛澤東的親自過問下,周恩來致函李克農和喬冠華,對于中國記者的新聞稿,提出了“用詞不當”的批評:
“我們的發言和新聞稿件中所用刺激性的詞語如‘匪類’、‘帝國主義’、‘惡魔’、‘法西斯’等甚多,以致國外報刊和廣播方面不易采用。各國友人對此均有反應。望指示記者和發言起草人注重簡短扼要地揭發事實,申述理由,暴露和攻擊敵人弱點,避免或少用不必要的刺激性語句。”
周恩來的來信表明,對于新中國而言,“戰爭”不是目的,中國人希望爭取的,是一個和平與安全的國際環境——這才是對外宣傳所承載的終極使命。這一外宣主旨,誠如毛澤東對于代表團的指示所言:
“談還是要談,打還是要打,和還是要和。”
(作者系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富布賴特研究員,清華大學、哈佛大學中美聯合培養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