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長于甕牖之家,所慶者惟絕少膏梁之氣。
先大人以才名于里邑,廉而能書,惜困躓于身心,扼囿于時代,不及遠奉,常懷殃殃。及老,寄托于小子,俟續厥志。
閩地乃父祖之鄉,豈敢弗愛,然風月雖佳,亦未敢久戀。未及弱冠,予負囊笈及大人之志,涉泛學海江湖,不虞竟數十年耳。
初,行事之余,無時日敢廢翰墨,拳拳握心,念茲在茲。行游坐臥,帖箋與俱。因唐歐、褚、顏、柳為基,上溯漢魏,下涉宋明,無不心慕手追,積有微力,自以為草隸妙處,未必謝古人。
夫漸至中年,慕藏真之志,四方歷游,投訪宿師。得睹先賢陳跡,兼聞當世高言,則然若失,以為古人未可輕視。
及拜沈鵬先生及王琳先生門下,幸得恭聆垂訓。循師之悔,思學以半,切窺古人行事,伏誦高賢遺簡,始悟前之非是,未明中庸,不論高玄。恥己之以不知為勇,遂發宏愿:讀道書,法二王,證心得。
乃筑室湘水之浦,日三緣堂,以為道場。靜退語默,仰觀俯察,內以修心,外以明理,經年始悟:書之為技,非唯技;書之為藝,非唯藝。君子執之以為名器,可以泯是非、知進退、明賢愚,至體道之精微。人或以為名利之矢罟,予以為拂塵養真之法器也。
予讀《易》,以為道之理也,巍然不易;道之行也,周流不滯。故鈐洽小印“守死善道”“二則變”置為箴銘,以之治書,以之治學,以之治世,無有罔惑。
人立于天地,無終始者非君子也。夫磊落士也,確乎其不可拔,卓然其不可流,執一允中,厚積簡行。至道德自縛,待一朝質變,蠶蛻羽化,則心之廣大,隨道而無窮矣。若予才情之駑劣,不及達道之萬一,茍耽樂于筆墨,縱情于山水,涵濡于身心,樂亦可樂,憂亦可樂,是亦道者之亞匹也。
羲明年逾天命,幼而習書,中歲慕道,以為無前之非,則無今之是,亦孰知今之是也,非后之非歟?是焉,非焉,皆百年后與人論長短焉,惟朝恒夕惕,刪繁就簡,損學益道。無求也,是吾之求也;無為也,是吾之為也。當世君子,或有聞吾言者,而能和而鳴者,亦足慰愚情耳。
若阮嗣宗言“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高情特甚。以布衣羽士而登高溯源,雄視千古,真吾師也!夫林泉江海之行,吾其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