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者,散懷抱也
續瀟湘水云千里,有蒼山萬疊。此間風物,皆楚韻遺緒,沉厚而浪漫,在數千年間傳承、積淀、滋化。1000年前,五峰先生自閩入湘,追覓廉溪故跡,居行衡湘,述作其間,開宗明義,創湖湘一派,遂大理學。其風沾被,以至于今。羲明先生亦如他的鄉賢,循其舊轍,而上溯屈賈、帝舜及神農之跡。于間沉思、感嘆,若入境的鴻雁,抱守這里的多情與樸素,不再他適。
我與羲明先生的道緣,源于他的書法。其各體兼能,是其書才之高;不蹈窠臼、不落時俗,因其書學之精;筆墨章法之善,則足見積力之厚。數十年來,廣涉諸宗。自唐楷入北碑而窺兩漢,博采精鑒,尤得力于《爨寶子》《好大王》,能化其方圓,得其渾樸。近年復潛心晉宋,皈依二王,所作古雅樸穆,時有清氣。
善書者,其旨在載道、在樂道,不徒師形跡,而轉入內心沉思、開啟、疏瀹、涵養,以此去審視紛繁物象、人事及理欲混雜的自我。用心靈去凈化筆墨、建構語言、營造意境,從而去解讀、達意,去刪偽存真。唯以心使筆,則書道化合無轍;以意造境,則醞釀無痕,從而達到書者自然無我的精神狀態。
羲明先生正是這種理念的追隨者與躬行者。他認為:使筆如使心。唯其披閱古今、簡汰萬象,在不停的筆墨耕稼中礪煉意志、去除習氣,在有諸多無奈現實的生活中去筆耕理想永恒的黑白世界、舒發郁結之氣,使懷抱若虛、胸襟常曠、恬淡自如、以應事象,方能正其性命,還書生本真。
吾窗東向,常沐洙泗之來風
文化,它連接制度與心性,讓意識形態得以最廣闊地張斂。
羲明先生就是眾生中一員,他一直極力于掙脫這種無形的扼壓。待其掙脫清醒時,并非有一種釋負的慶幸,而是投入復興道統的行列。
當然,他絕非赤膊上陣,也非吶喊口號,他意識到,道統乃萬古之業,非數人之力、朝夕之功。多年來,他傾心于儒道原典的學習,從《四書》到《周易》,皆有所習。廣集同道、受訪宿師、問難辨義、疑經明惑。以期探圣王之旨,明絕學之術。又多方奔走籌謀,創制書院,筵師講學,復設蒙童之教,以待后學。不通小學者,無以通經學。不明字法者,必不精書法。古之名家,絕非以僅能使轉點畫、騰挪形意為高,而將漢字的精義荒蕪于筆墨之間,更非將漢字作風塵之態,徒顯綺媚。而應將其植根于心性、負重于脊梁,讓自我在束縛中得以蛻化氣質,使民族在其指引下生息連綿。羲明先生曾與我談及,“道德禮義”每個漢字,都是每時注視與護佑我們的尊尊神佛。同時他用筆、用心、用行為去虔誠地書寫每個千斤巨字,用一個書家的良知與責任,負載它的厚重、發啟它的精深、傳承它的博大、守護它的高貴。
云卷云舒,意韻無窮
古之學者為己,故能泊然內運,棄末返本,絕名利而修道德,專注于內實之學。始于自我,推己及人,方能和而不同,慎獨中正,卓爾不流。
羲明先生的素志,即在解閱真實活潑的圣人氣象,甘于陋巷簞壺,樂夫風乎舞雩,唯能風雅適意,簡素肆志。故他的行事反少有常人眼中的學究味,而在他肌髓里更蘊藉了魏晉以至明清的文人風度。讀經之余,書翰之暇,作畫、制印、為聯、品茗、搜古、蒔蘭、攬勝、笑喊、清淡,以至引繩治木,皆能中矩,引灌藝園,別有心裁。皆充實于其生活,分享于師友,而不窮逐其嗜欲,以多情為累。自言閑于其中,樂乎其間,因號九閑道人。復讀老莊,取三生萬物之意擬三緣為堂號,立為道場、為精舍,述作其間,呼朋攜友,作鶴鹿之游。
羲明先生作為一個現代書家,在世俗間修為,在沉浮中固志,在抱守間進取。即得意,難免失意;即去俗,則不盡免俗;即有為,也常恨無為。但我堅信,已入知命之年的他有足夠的定力與智慧去把握好自己多年確證與構畫的不二法門,即在經典與林泉間去披閱、吐吶、沉潛、開張,去追求他蕭疏散樸的書風與人格,去悟道、得道、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