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思想看語言性別研究

摘要：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思想的兩個重要概念，一為語言游戲，二為生活形式。前者強調了語言的不確定性、非理性，后者則引入語用環境或是社會文化環境確定言語的意義。而性別語言研究也經歷了從早期的性別二元論到后期的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觀，文章從維氏后期動態的語言觀以及對待模糊自然的日常語言的方法出發，借助維氏后期哲學里的這兩個關鍵概念討論早期性別語言研究即性別二元論存在的詬病以及后結構派女性主義對相對二元論的一些優勢之處。

關鍵詞：維特根斯坦 哲學思想 語言游戲 生活形式 性別二元論 語言性別 后結構派 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G6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23X(2011)02-0067-05

性別語言研究經歷了從早期的性別二元論(es-senfialism)到后期的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觀，本文從維特根斯坦后期動態的語言觀以及對待模糊自然的日常語言的方法出發，借助維氏后期哲學里的這兩個關鍵概念討論早期性別語言研究即性別二元論存在的詬病以及后結構派女性主義(post-struc-turalist feminism)對相對二元論的一些優勢之處。首先我們了解一下性別語言研究的整個發展歷程以及兩個重要的階段，然后我們簡要地了解維特根斯坦哲學思想的一些理念，再從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的轉變來看性別語言研究轉別的語言哲學理據。

一、性別語言研究發展歷程

在這個章節，我們將會回顧語言性別研究的兩個階段：早期的本質主義思想(essentialism)也稱性別二元論以及近幾年的后結構派女性主義(posts-trueturalist feminism)的性別觀的轉變。再近一步，我們分別從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以及生活形式等概念出發來看早期本質主義思想為基礎的語言性別研究存在的詬病再進一步理解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觀。

(一)性別二分法

首先我們先大致的了解一下性別二分法的一些基本觀點以及代表的語言學家。

1．基本觀點以及研究

早期的語言和性別研究基于本質主義思想(es．sentialism)從語言特征或是交際方式的角度探索不同的性別語言模式(gender pattern)以及女性語言(woman's language)。Lakoff是廣為人知的代表人物。在她的《語言和女性地位》(1975)一書中提出了女性語言這一概念，并歸納出數個女性語言特征，比如女性語音的含糊性、語調的多樣性以及交際中模糊語的使用等等。認為女性語言是柔弱的語言(powerless language)。Deborah Tannen也在1990年出版了一本名為《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的書，從社會學、語言學的角度分析男女用語的不同。在書中Tannen提到社會期望以及社會規約塑造不同的男女性別角色，再體現在語言的層面上。比如女性在對話中會或者期望會更多的使用合作策略，如反義疑問句、模糊語等，在對話中女性更多的是對人際關系的側重，而男性在對話中則更多地使用競爭策略，側重信息的傳遞。Thorn和Henley等在對男女對話錄音的分析中亦得出相同的結論。因此長久以來語言和性別的研究都在努力解決“女性語言如何與男性語言相區別”“怎樣從語言的使用中解讀女性被壓迫的地位”。這就陷入了單一的性別兩分法的困境中。即認為存在理想的女陛語言、男性語言。語言性別研究的任務就是歸納出男性語言語體特征與女性語言語體特征。

(二)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觀

性別語言研究的趨勢注定不會局限在描述性的研究中，滿足于歸納總結女性的話語特征或者是男性的話語特征，越來越多的語言學家更為關注語言使用后面的身份構建動機，這也是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觀。本小結首先對這一派別的一些代表學者及其研究做一個大概的梳理。

Judith Butler是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代表人物。她的觀點超越了社會性別二元論，她認為性別不是預定的，男性女性被看作是社會演員，在交際的過程中表演著社會角色、社會性別。因此，社會性別是獨立于生物性別而存在的，在交際的過程中隨著交際的需要不斷被協商、被建構。性別身份被認為是進行中的過程(on-going social process)，并且需要反復的重申(systematic restatement)才能得以構建。在早期的性別二元論為基礎的語言性別研究中所歸納出來的語言特征被看作是語言資源，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中被社會演員應用達到其交際目的。人們會使用他們認為符合其性別的語言資源來構建自己的性別身份。就像衣服一樣，我們期望女孩子穿裙子，男孩子穿短褲。語言也成為了人們標識自己性別的資源。任何人可以用這種語言資源在不同的場合構建不同的角色。典型的例子是Kira Hall對電話性工作者的研究。人們的意識形態中對女性語言有一定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比如中產階級白人女性有其特有的講話方式，亞裔女子或者是黑人女子也有她們特有的講話方式)，或者說一定文化背景下的人們會將一定的語言資源與某些特定的女性形象聯系。電話性工作者就是利用這樣的刻板印象在電話中表演顧客購買的性身份，比如客戶要求她們扮作亞裔女子，她們便會用利用文化中與之聯系的語言資源扮演成亞裔女子。而在真實生活中他們卻具有不同的性別身份。

Cameron也是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她1997年所撰寫的一篇文章中給出了一個例子，五個兄弟會成員討論一位同性戀者Cameron，注意到這五個男生使用了大量的通常被認為是女性的語言特征，比如談話本身的性質屬于比較女性化的閑扯(gossiping)，談話的內容關注討論對象的服飾、穿著，以及談話的方式具有協作性。這些都是性別語言二元論中被認為是女性語體特征。但是Ca-melon提出，這些男性說話者并不是使用與他們的性別不符的語體風格(gender-inapproprlate style)，而是通過運用這些語言資源來加強男性間的凝聚力(male-bonding)來表演出他們推崇的男子氣(per-form the masculinity)，構建他們的異性戀的性身份(heterosexuallty)。這也是佐證Judith Butler性別語言觀的例子之一，即，男性女性在交際過程中表演著社會性別，性別身份在不斷被協商、被建構。

后結構派女性主義將性別看成是表演性的觀點突破了上面提到的結構主義的局限。語言之所以存在差異是因為社會個體在表演著與社會期望相符的行為，語言的差別不再由語言本身來解釋，而是看到了語言外部的社會因素文化的因素。

二、維特根斯坦發展的兩個階段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探討性別語言研究的語言哲學理據。而本文認為了解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對于揭示整個性別語言研究的發展歷程及其發展重點的轉變極其重要。因此，我們將對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做一個簡單的闡述，重點將放在維氏后期的哲學觀。

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一致認為大體分為兩個時期，分別以《邏輯哲學論》和《哲學研究》為代表作。前期深受弗雷格以及羅素現代數學邏輯的影響，運用邏輯分析的方法研究形式或理想語言。提出意義圖像論(the picture theory 0f meaning)。通過圖像論，在語言和現實世界之間建立了某種對應關系，即語言與世界在邏輯上具有同型的結構。語言必須反映事實或與事實邏輯相符。因此前期維特根斯坦追求的是語言的確定性，主張意義的指稱論。前期維特根斯坦走的是傳統分析哲學家路子，把意義概念的分析放在了語言本質分析的首位，尋求詞和事物一一對應關系，關注意義概念忽略了理解概念。后期維特根斯坦完全改變了討論語言本質或語言表象的方法論策略，顛覆了前期語言和現實世界靜態的對應關系，轉而關注更為鮮活而動態的日常語言，在后期的核心思想就是語言游戲論。

三、維特根斯坦后期的語言哲學觀

相對于前期的語言觀，維氏后期的語言哲學觀更為動態，放棄了對語言確定性的追求，而更關注模糊自然的日常語言，其關鍵的兩個概念為語言游戲以及生活形式。

(一)對語言游戲解讀

在《哲學研究》的開篇，維特格斯特提到了兩種不同的原始語言(primitive language)。一個是奧古斯汀的圖畫，這是脫離了生活的語言，涉及的是語言的描述、指稱功能。第二個是建筑師和助手之間為某一目的而交流信息的對話，這是日常語言，不僅僅是指稱的過程，而且是在某個社會活動中對某個語詞的使用方式。這恰好是維特根斯坦在兩個時期不同的關注點。他把這兩種語言都叫做語言游戲，是“由語言以及語言被織入其中的活動所構成的整體”。因此語言的功能不僅僅是指稱和描述事物，而且可以命令、提出問題等非陳述性用法。雖然日常語言具有模糊性和歧義，但是它一旦進入到具體的語境，其意義便可確定下來。這就像游戲，只有在行進中才具有存在的意義。語言也是只有在具體的使用中才具有意義。同其他棋類游戲一樣，語言游戲也是具有規律的，這些規律都是內在構成規律(constitutive rules)。人們只有學會棋子的下法，才能學會某種棋類活動，也只有人們學會了某種語言的用法，才能學會某種語言。

在語言游戲的語言觀下，維特根斯坦放棄了對語言確定性的追求。認為意義只有在確定的語境下才能固定下來。將語句分解成獨立的基本命題和真值函項是不合適的。也就是說不能用邏輯形式來涵蓋，不能用語言本質上的共同性來統一。為了說明各種語言游戲的關系，他進而提出了“家族相似性”的概念。雖然游戲之間有某種共同的特征，但是這些特征不是貫穿于所有的語言游戲之間。“我們看到，被我們稱之為‘語句’、‘語言’的東西并沒有我所想象的那種形式上的統一性，而是一個由多少相互關聯的結構組成的家族。”這些語言游戲的特性相互重疊交叉。這些特征包括：一是語言游戲的自主性。只有使用語言的恰當與否，不涉及語言活動之外的意義對象；二是語言規則不來自外在的實在世界，而是任意的，目的只是為了語言本身；三是非推論性，語言源于使用的目的，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推論的結果；四是無須反思，對他人話語的理解不是通過這些話所帶來的內在過程進行的，語言游戲本身就是一種行為活動；五是語言游戲的多樣性；六是遵守規則，沒有規則，語言符號則失去了意義；七是易變性，沒有必要堅持現有的規則；八是無本質，語言游戲沒有共同的本質，只有家族相似性。

語言游戲主張日常語言的不確定性，認為意義在于語言的使用。這里的使用是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即語言游戲。語言首先是一種活動，是和其他行為舉止交織在一起的活動。進行語言游戲必須遵守游戲規則，但卻不是機械的遵守，規則總是在變的。游戲規則實則為具體的語言使用。語言的非理性、非邏輯屬性以及語言在適應人類生活的同時而造就的本身結構的復雜性，是我們用任何形式手段都無法描述的。

(二)對生活形式的解讀

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跟語言游戲相關的另外一個重要的概念是生活形式。語言游戲就是人類的生活形式。“想象一種語言就是想象一種生活形式。”維特根斯坦并沒有給生活形式下一個確定的定義。但是通過他的使用我們大致的理解，這里的生活形式指“語言游戲得以進行(和解釋)的社會語境”。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條件下通行的、以特定的、歷史的繼承下來的風俗、習慣、制度等為基礎的人們的思維方式的總體或局部。“須得接受下來的東西，給定的東西——可以說——是生活形式”，因此是特定時代、特定文化的人們所共有的行為方式，是語言共同體所不得不接受的已被給定的東西，這使得語言游戲只能是社會的、公眾的和非私人的行為。生活形式的內容涵括了：(伴隨語言結構的)心智(思想、心理)因素；社會、文化因素；生物因素。

然而這些因素并不是不可知的。通過語言游戲，不僅可以揭示出語言使用的基本特征，而且可以進一步深入社會生活形式中，將語言的使用置于整體的社會語境中。

通過對維特根斯坦對語言游戲以及生活形式的詮釋，我們可以看到，語言的社會性，是一種社會規約，是人類生活的組成部分。

四、性格二分法到后解構主義——性別語言研究發展的語言哲學理據

維特根斯坦前期理論與后期理論的天壤之別所反映的正是語言哲學中從形式主義到日常語言學的重大轉變，有時也被稱為語言哲學史上的“語用轉折”(pragmatic turn)。維特根斯通在這個轉變上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正如我們前面所回顧的整個維特根斯理論前期和后期的區別，整個語言哲學也出現了這樣的轉變。前期的形式主義所關注的是語言的指稱功能，其語言觀常常被批判為太過僵化；而后期的日常語言學派則關注語言的功能。縱觀語言性別研究的這幾十年，其發展道路似乎與語言哲學的這種從形式主義到功能為研究核心的日常語言學派的轉變不謀而合，而這正是本文想要探討的問題。將性別語言研究放置在這樣的語言哲學大背景下，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性別語言研究的發展歷程以及前期研究的一些不足。首先我們討論在這樣的語言哲學背景下二元論的種種弊端，然后再看后解構主義性別語言發展的必然性。

(一)二元論的局限性：從語言游戲以及生活形式的哲學啟示

有學者認為性別語言的二元論的哲學基礎是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觀。索緒爾認為符號只有在互指的情況下才能產生意義，語言也是個封閉系統，只能內部產生意義，不用借助對外部世界的指稱。對于性別二元論的研究，眼光局限在語言內部，他們試圖從語言的區別上來找到性別差異的原因，試圖歸納出兩性特有的語言。因此陷入一個循環論。然而從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的概念我們知道，語言具有不確定性，其存在意義體現在語言的使用中、在具體的語境中。認為某些語言特征為某個性別所特有，并做出歸納，這就否認了語境對意義確定的作用，也未考慮到語言游戲中個體的差異。

其次語言游戲是自主的行為，其自主性說明只有使用語言的恰當與否的問題，不涉及語言活動之外的意義對象。恰當與否實際上是涉及到生活形式的問題。前面我們講到生活形式是人類繼承下來的共同的文化背景，語言的恰當與否與特定文化的社會規約相關。這些跟性別相關的語言特征的背后是存在已久的社會規范，是各個文化對性別的不同的社會期望以及性別的社會化的過程(socialization)，其實也就是生活形式。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那么你說人們的一致決定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人們所說的內容有對有錯；就所有的語言來說，人們是一致的，這不是意見的一致，而是生活形式的一致。”性別二元論簡單的類化，忽略了一個社會現實，即將女性作為標志性的一方、男性作為默認一方的父權價值觀，此其一。其二將語言特征歸納并簡單的與某個性別相聯系，忽略了文化間的差異、社會規約的影響。其三，維特根斯坦也說“用語言來說話是某種行為舉止的一部分，或某種生活形式的一部分。”語言游戲的后面是對某種生活形式的反映。然而，在前期的性別二元論的研究中，這些與性別相關的語言特征后面的動機始終未被揭示。非但如此，前期的研究者把這些特征作為性別差異的原因，因此陷入了一個循環論的怪圈。

由此，通過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以及生活形式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性別二元論存在的一些缺陷。而后解構女性主義的性別觀超越了傳統的性別二元說，將更動態的語言哲學觀引入到性別語言研究中來。

(二)超越二元論：后結構派女性主義語言觀的哲學理據

我們再從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觀來看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性別論。后結構派女性主義將語言特征看作是語言資源，被社會演員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中使用，構建自己的性別身份。這種動態的語言性別觀，體現了語言本身的不確定性，以及語用環境對身份構建的重要性。其次將具體的社會文化環境考慮進來，對語言發生的具體環境具體文化的考察以及存在的社會規約對人們語言的影響的探究，這其實就是維特根斯坦生活形式的概念的反映，比如Hall的研究中提到的人們對語言的刻板印象。再次，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一個核心思想就是人們在生活中構建性別(perform gender)，即通過語言資源來構建協商自己的社會性別。語言上的差異并不像性別二元論那樣認為是性別差異的原因，而是看作工具來達到交際的目的或者是其他的社會目的。這讓我們想到維特根斯坦有關語言游戲的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語言游戲中，語言不僅僅是指稱描述，而且有非指稱的其他社會功能。在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他將語言當作工具的比喻。在這里，后結構派女性主義與維特根斯坦的語言觀不謀而合，同樣將語言看作是工具，具有這構建性別身份的社會功能。

綜上所述，可以說后結構派女性主義的哲學思想就是以維特根斯坦的后期的語言游戲論為基礎的。

五、結語

維特根斯坦的關注對象從理想語言轉變到含糊而又歧義的日常語言。方法論上，從邏輯分析方法轉變到生活形式概念的提出，即引入社會、心理、文化等諸多因素到語言分析中來，將靜態的語言現實對應關系轉變到動態的語言觀。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探索上的轉變帶動了哲學研究從語義層面到語用層面的轉變，使得人們在對語言的思考中更多的加入社會的因素，人的因素，文化的因素。縱觀語言性別的研究，從早期的本質主義為基礎的性別二元論到現在的后解構女性主義的性別觀，我們也可以看到靜態的語言視角到動態的語言視角的轉化，對語言從單維思考到多維的思考的轉變。這二者給我們這樣的啟示，語言是生活中的語言，是應用中的語言，只有多維度的考慮語言現象我們才可以更好的接近語言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