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設懸聚焦生死存亡愛恨情仇伏筆照應巧合突變
眾所周知,小說有三個要素:人物、情節、環境。其中,人物起決定作用,因為小說本來就是以刻畫人物、塑造典型人物形象來揭示社會生活本質的。情節和環境因素只在小說中起重要作用,因為情節說到底只是小說人物性格成長的歷史,環境只是小說人物性格成長的空間。但中國傳統小說卻因長期受說書人所據有的“話本”的影響而過多地關照了情節,呈現出情節取勝的顯著特點。那么,中國傳統小說情節取勝的奧秘何在呢?
一、設懸聚焦:置人物于命運的“風口浪尖”
精明的小說家是很喜歡使用懸念的,因為懸念“就是興趣不斷地向前延伸和欲知后事如何的迫切要求”(美國戲劇理論家貝克)。人總是存有一種好奇和“求知”的本能的。越是迷惑不解的事物,就越想探究出個究竟。聰明的小說家就是抓住了人們的這一心理,在敘述中稍稍透露出一點足以引起讀者期待的問題,就匆匆岔開話題,故意“不說明原故”,讓讀者“正不知葫蘆里賣的甚藥”,以激發讀者的猜測與渴望,吸引讀者迫切的讀下去,等“琵琶女”“千呼萬喚始出來”后,才恍然大悟,得到一種原來如此的滿足感和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美感享受。
這,就是高明的說書人和精明的作家慣用的“伎倆”。大懸念套小懸念,新懸念套舊懸念;一卡又一卡,一關又一關。目的卻只有一個:吊讀者的胃口,提讀者的神,讓讀者不得不老老實實的給牽著鼻子轉。在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瀾起伏的水面上泛舟覽勝,自然會忽而心懸半空,忽而釋然坦蕩,激動不已。
懸念大師希區柯克曾對懸念作過的經典詮釋:“如果你要表現一群人圍著一張桌子玩牌,然后突然一聲爆炸,那么你便只能拍到一個十分呆板的炸后一驚的場面。另一方面,雖然你是表現這同一場面,但是在打牌開始之前,先表現桌子下面的定時炸彈,那么你就造成了懸念,并牽動觀眾的心。”
而中國傳統小說正是抓住了這“既刺激又誘惑,既警驚又奇崛”磁石一樣的懸念,才讓讀者欲罷不能的。劉勰“綴之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是,章回小說“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也是,百姓“賣關子”還是,說書人“到了回頭,恭請諸位奉點小費”又是。
至如《紅樓夢》《金瓶梅》《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三國演義》等,或在標題,讓人一看即精神一振;或在開頭,突兀驚奇而難卻;或在結末,誘人深入欲罷不能。《紅樓夢》開篇在略敘“石頭記”之后,就是一首震撼讀者情懷的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知其中味!”;《三國演義》更是突兀得猶如橫空出世,當頭第一句就是“話說今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開篇,不獨提起懸念,更富哲理,同時也預示一部驚世駭俗之作即將問世。至于章節之末的“回頭”、“賣關子”或是“且聽下回分解”,更有各自的翻新花樣,無庸多言。
但無論如何苦心經營,勞神費思,懸念最終還是要聚焦于一處,方能真正攝人心魄。
托爾斯泰說:“藝術作品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個焦點一樣的東西,即應該有一個集各種光線于一處從而發散各種光線的地方。”
中國傳統小說懸念設置的“一個焦點一樣的東西”,就是它時時指向人物的命運,置人物于人物的命運的風口浪尖,從而造成一種令人期待或緊張的情勢,讓讀者欲罷不能。
首先,生死存亡。
《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們都是被逼上梁山的。這個“逼”字道出了懸念的聚焦指向。豹子頭林沖本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既有殷實之家,也有相當的社會地位。按說,有這樣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林沖是不會走向本階級叛逆的道路的。但東岳廟燒香、被賺白虎堂、刺配滄州道、遇難野豬林、火燒草料場以及風雪山神廟,在諸多懸念迭起、險象環生之后,可以說,林沖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口險隘。在退而無命、斗或可保,忍無可忍的絕境中,林沖終于手刃仇人,堅定地走上了反抗的道路。
《三國演義》的懸念也是變幻多姿。清小說評點家毛宗崗曾以杜甫的“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須改變成蒼狗”的詩句來形容《三國演義》懸念“星移斗轉,雨復云翻”。但無論其怎樣“如猛電之一去一來,怒濤之一起一落”;尺幅之中,盡龍騰虎躍之勢,片語之間,窮跌宕頓挫之能,其聚焦之處只有一個,就是始終把人物放于驚心動魄的軍事、政治斗爭中,放于尖銳復雜的矛盾沖突中。
《聊齋志異》中的小說更是曲折離奇,跌宕起伏。一時“山窮水復疑無路”,一時又“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時喜極而泣,一時又樂極生悲;一時“惟思自盡”,一時又“裘馬揚揚”:真是生死存亡聚焦于一處。
其次,愛恨情仇。
中國傳統小說的懸念設置,其焦點在指向人物命運生死存亡的同時,也過度的關注著人物的的愛恨情仇。其實,說到底,愛恨情仇本身就是生死存亡的一部分。
《紅樓夢》中林黛玉焚稿斷癡情,正死在薛寶釵出閨成大禮之時。“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做聲了。”不知“絳珠仙子”的“寶玉,你好……”是“寶玉,你好狠心”,還是“寶玉,你好福氣”。或許,二者都兼而有之。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懸念設置的焦點指向更具啟迪意義。它完全拋開了傳統的外聚焦指“物”模式,而采取了內聚焦指“人”模式,始終指向人物的愛恨情仇,就是李甲對杜十娘的“情”。“情”盡自然“命”終。
應該說,當今著名的武俠言情小說家,是繼承了傳統小說的這一優良傳統的。
一部《天龍八部》,其實就是一部喬峰的死亡史。喬峰只能死,只有死。一掌誤殺阿竹,等于自掘墳墓。小說家給讀者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另有郭靖黃蓉的“平淡是真”,楊過小龍女的“十六年如等閑”,段譽王語嫣的“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怎不令人蕩氣回腸!
二、伏筆照應:成“張弛有致”于“細密機理”
中國傳統小說既然以情節取勝,就必定追求情節既起伏跌宕又氣勢流暢。總是高峰迭起,風雷不止,必定讓人緊張厭倦;總是平鋪直敘、一馬平川,又勢必倍感單調乏味。只有首尾銜接、前后呼應、左右逢源,才能達到“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藝術境界;只有峰谷成韻、斷續掩映,晴霧分明,才能給人“遠近高低各不同”的美學感受。
這樣看,只有伏筆和照應閃亮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