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詩歌題材豐富多樣,詠物、思鄉、軍旅、愛情在古詩詞里常見,愛情是一大主題。而愛情詩里的人物形象及其身份地位卻不一樣,角色不同,其表達的主題也就有所不同。主要有閨中少女、貴婦(宮妃)、民婦三個角色,書寫的感情有相思,有對愛情的憧憬,有對青春逝去的哀傷,還有對戰爭的厭惡和對和平生活的向往。
【關鍵詞】閨怨詩角色主旨多元
高三進入詩歌思想內容的理解鑒賞模塊復習后,我發現學生總會在此陷入“套板反應”,對詩歌主題的認識理解只停在表面。就像閨怨詩,只能讀到男女相思,不見其它。其實,許多閨怨詩中的愛情并不是唯一,有的滲透了詩人深刻的人生體悟,有的展現出廣闊的社會畫面,甚至反映廣大百姓向往追求的生活理想。因此,閨怨詩中有愛情,但它并不是唯一。
以前讀女詞人李清照的《點絳唇》(蹴罷秋千)很是喜歡,說的是在花園里蕩秋千蕩得得意忘形的少女忽然遭遇闖入園子的少年而慌張逃跑的情形:金釵滑落了,鞋襪跑丟了,奔至閨房前,“倚們回首,卻把青梅嗅”。原來是借“嗅青梅”低眉偷望那闖園的少年,這才知道少年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未婚夫婿。這首小詞情境浪漫優美,詞中女子待字閨中,天真活潑,又不失少女的羞澀甜美,她對愛情和生活懷抱著美好甜蜜的憧憬。每每讀它,我心中的幸福和希望就裝得滿滿的。
李詞中的女主人公待字閨中,家境富裕,生活無憂,她的未來是陽光燦爛,她還未有閨中之“怨”。像這樣戀愛中的少女即使有“怨”也只是因為愛情的不確定,擔心戀情有變故,是男女相戀時正常的心理反映,就像唐代詩人劉禹錫的兩首《竹枝詞》里所描繪的:
楊柳青青江水平,
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
道是無晴還有晴。
山桃紅花滿上頭,
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
水流無限似儂愁。
兩首詩中的主人公都是熱戀中的少女,她們愛著“郎”,而“郎”似“有晴”又“無晴”(“晴”與“情”諧音),擔心“郎”的情意會像“花紅易衰”,少女體味愛情甜蜜的同時又時時感到迷惘和憂傷。
這些詩詞里的“景”“情”皆美,描寫表現了美麗的愛情,有“憂”的成份但并不是真正的“閨怨”。本文提及的“閨怨”是指那些已嫁為人婦卻又因種種因由而獨守空閨的女子心生之愁怨,是離群索居、孤獨終老的現實生活觸動生發的,有的篇章怨極愁絕。而以上三首詩詞中的女主人公都是未嫁的少女,都還未經其事,未品其愁,他們的未來還充滿著希望和溫暖,與真正意義上的閨中之“怨”在內容和程度上都還有一段距離。
在真正的閨怨詩中,女主人公們都已嫁為人婦,而她們的社會地位卻不盡相同,有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生活異常艱辛的“民婦”,有的是生活環境好不愁吃穿的“貴婦”。因此詩歌反映的生活現實和社會現實的深度和廣度也就不一樣,立意也就有高有低,出現了多元的閨怨主題,使閨怨詩突破了狹隘的愛情圈圈,走向更為廣闊的詩歌天地。
唐代詩人王昌齡有一首很著名的《閨怨》,在高三復習材料中常見:
閨中少婦不知愁,
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
寫的是閨中少婦春日“凝妝”,登樓賞春,因“忽見陌頭楊柳色”而招來滿腔幽怨。詩歌借“楊柳”和“憑欄”的意象渲染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相思離情,細膩而含蓄。而唐代詩人孟郊的《怨詩》在表現獨守空閨的少婦思念游宦在外的丈夫的情感時卻顯得更為坦率深沉。“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為誰死。”孟詩中“妾”與“君”皆因相思而流淚,“妾”更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因此“妾”要與“君”比試,比兩人誰的相思淚流得多,以至池中芙蓉花竟被淚水浸死。顯然,詩中之“妾”的“昔日橫波目,今成流淚泉”,與“君”相比,“妾”的淚更多,更苦澀,其用情更深,相思更甚,當然其怨就更深。
這兩首唐詩中的女子皆為“貴婦”,衣食無憂,生活舒適,因丈夫游宦在外而心生怨情。他們嘆自己紅顏易老,青春易逝,嘆自己耽于相思,孤獨終老。詩中“怨情”僅囿于個體,僅囿于不圓滿的男女私情,仍未走出愛情。這種“怨情”多生發于春天,常見春風、春水、春花、芳草、楊柳等意象,渲染感傷情境,表現閨怨主題。
當然這種“怨情”有時也生發于秋天,借秋風、鴻雁、明月等意象來傳達,詩中女主人公的身份多為戍邊征人的妻子,而她們屬于“晝夜勤作息”的“民婦”,不僅承擔著繁重的家務勞動,更要忍受因丈夫戍邊而產生的相思之情和憂懼之苦,就像宋詞人賀鑄的《夜搗衣》里描繪的:
收錦宇,下鴛機,凈拂床砧夜搗衣。馬上少年今健否?過瓜時見雁南歸。
思婦有一連串的動作:收錦,下機,拂砧,搗衣。思婦辛勤勞作,夜深仍不得休息,于水邊“搗衣”,且心中憂懼:丈夫身體還好嗎,雁已歸為何人不歸。賀詞中用了“過瓜時”的典故,在《左傳》中有記載:齊襄公派諸將戍邊并向他們許諾第二年瓜熟時派人替換他們回來,可是一年期至,王卻自食其言。這一典故其實就解釋了“馬上少年”不歸的原因:統治者言而無信,隨意延長戍卒役期。宋代外患不絕,統治者為抗衡異族威脅,頻繁征兵,且對戍卒的生死漠不關心,隨意延長戍邊時間。賀詞正是反映了這樣的社會現實。這首詞不僅批判了封建兵役制度的殘忍和統治者的自私冷酷,在凸顯戍卒妻子心靈創傷的同時更是表現了廣大百姓的痛苦。它已突破了閨怨詩題材上的局限,將觸角伸向廣闊的社會現實,更是將批判的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大大豐富了閨怨詩的思想內容,使之具有更為重大的社會意義。
這類詩歌在表現戍卒妻子怨情的時候,常常會用到“搗衣”的意象,它與能夠傳達相思的明月、鴻雁、西風一樣典型,但它僅限于表現“民婦”之怨。例如在李白的《子夜吳歌·秋歌》中: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詩中以“月”寄情,以“秋風吹不盡”強調此情之深沉,以“玉關”點睛,表明此詩是妻子思念戍邊丈夫之作。其實“搗衣”(即將布匹放于石板上用棒反復捶)這一意象比“玉關”更接近詩歌精神內核,更鮮明的揭示這是一首表現普通勞動婦女心中之怨的閨怨詩。古時女子織布,這布須經水洗棒捶才能變軟,每年入冬之前,戍卒之妻都會連夜“搗衣”,趕制冬衣,將其寄送給戍邊的丈夫,相思和憂懼都通過這一針一線縫入冬衣寄給了邊關的丈夫。因此這“萬戶搗衣”之聲也就有了特殊的含義。而詩歌最后兩句“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揭示了主題,借思婦之口表達了勞動人民對戰爭的厭惡,對和平生活的向往,使李白的這首“閨怨”在思想內容上跨越了個體局限,向社會和人民跨進了以大步。
以上所舉閨怨詩其主人公有待字閨中的少女,有閨中少婦,有戍卒之妻,身份角色不同,但皆有“怨情”,其生怨之因有種種,詩歌立意亦有小境界、大境界,詩旨也呈現出多元化傾向。其實,在閨怨詩中還有一群人被忽略了,她們的身份比較特殊,那就是宮人。她們或為宮女,或為宮妃,但無論是婢女還是帝王之妃都無法掌握和改變自己的命運。一入宮門深似海啊,宮人們閉鎖于宮墻之內,一年年花開花落,春去春來,從滿頭青絲熬到白發蒼蒼,最后在孤獨凄涼中老死于宮中。唐詩人元稹的《行宮》和宋詩人武衍的《宮詞》就生動的描述了宮人身不由己的悲劇命運。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梨花風動玉闌香,
春色沉沉鎖建章。
唯有落紅宮不禁,
盡教飛舞出宮墻。
元稹詩中的“古行宮”之所謂“古”,是因為這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地方,這里生活著一群被時間遺忘的人。這些人是玄宗時代的宮女,安史之亂時被送到洛陽行宮,一閉四十年,從花樣年華到如今皆成“白頭宮女”。以盛放的紅色“宮花”之旺盛、熱烈,反襯白頭宮女被幽閉的寂寞和哀怨,寄寓了詩人紅顏易老,生命易逝的人生感慨,借形成鮮明對比的盛放之紅花與寥落之行宮抒發了深沉的盛衰之感。
武衍的《宮詞》詩意較為單純,截取了元詩中宮女被幽閉的畫面,將其更為細膩傷感的表現出來。宮中梨花盛放,春風吹過,到處飄散著梨花的芬芳,似乎殿前玉欄都浸染上了香味。這滿宮醉人的春色以及和這春色一樣美麗的宮人卻都被“鎖”于宮中。人不如花,甚至于不如“落紅”(即凋零的花),花兒凋零,亦隨風飛出宮墻,獲得自由,而宮中女子卻沒有“落紅”的幸福,她們被禁錮于宮中,永無“飛”出之日。詩歌不僅描繪了宮人被禁錮的孤寂生活,同時也抒寫了宮人渴望自由而不可得的深深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