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學生習得“了”的偏誤——基于HSK動態作文語料庫

王姝蘅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089)

HSK動態作文語料庫是母語為非漢語的外國人(另有部分國內少數民族考生)學習漢語的中介語語料庫,是對外漢語教師和研究者進行漢語中介語研究、第二語言習得研究的一個基礎平臺,具有很強的權威性和實用性。美國學生作為母語是英語的漢語習得者一直是對外漢語教學對象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學和實踐中,“了”因為使用頻率高、用法復雜而成為了語法教學的重點和難點。所以,一旦解決好了美國學生“了”字習得問題,對解決母語為英語的學生的“了”字習得問題將帶來很大啟示,對于對外漢語語法教學也具有重要意義。本研究通過對 HSK語料庫中所收錄的 25道作文題目中有關“了”句式的窮盡式統計,試圖發現和總結一些美國學生有關“了”字掌握情況的特點及難點,從而為更好地對美國學生乃至對整個以英語為母語的漢語習得者正確有效地進行“了”字教學提供幫助。

一、對美國學生“了”用法的統計分析情況

在HSK動態語料庫中,所收錄的作文題目有:“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記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記我的父親”等共計 25道作文題目。其中,有關“了”的語料以句為單位共計 357條,存在“了”字偏誤的共有 60條,但是因為有重復記錄的情況,所以,最后有效記錄偏誤句共計45條,偏誤情況共計出現 48次。(因為一個句子中,有“一種偏誤重復出現和多種偏誤同時出現”的情況,所以偏誤的次數大于語料庫所記錄的句子數。)在這些偏誤中,偏誤類型主要涉及“漏字”、“多字”、“缺字”、“多詞”、“缺詞”、“錯詞”等 6種現象。在這些偏誤中,比例最大的是“缺詞”現象,占到偏誤總數的 47.9%,其次是“多詞”現象,占到偏誤總數的 22.9%,這兩種情況共計占偏誤總數的 70.8%。

二、偏誤原因

通過對現有漢英對比和漢語本體兩方面研究,發現這種狀況主要是由于兩方面原因導致。

(一)漢英對比不夠充分

盡管通過母語與目的語對比來進行對外漢語教學是一種常用方法,但是,就“了”偏誤產生的原因來看,漢英對比還是不夠充分。從統計可以發現,“了”主要存在的偏誤是“多詞”和“缺詞”現象,而這些現象的產生與“漢英對比不充分”息息相關。

1.漢英對比不充分之“多詞”偏誤原因

漢語是追求意合的語言,沒有充分的形態變化。“了”如果用在動詞后,可以表示動作的完成。例如

a.會議通過了關于加強精神文明建設的決定[1]。

這句話中的“了”用在動詞“通過”之后,表明“通過”這個動詞在過去已經完成,即“決議”已經被通過。但是,在漢語里具有同樣語法功能的詞不止“了”一個,比方說還有“過”。例如

b.先別走,吃過飯再去[1]。

這句話中的“過”用在動詞“吃”之后,表示動作完畢。意思是說,“走”這個動作應當在“吃”這個動作完成之后再發出。不僅如此,“了”如果用在句末,其所表示的事態的變化可以在過去,也可以在將來。例如

c.這道題我會做了[1]。

d.他們要走了[1]。

c句是說“這道題我原來不會做,現在會做了。”即,過去的事態發生了變化。d句是說“他們現在還在,但是不久之后將要離開。”即,將來的事態將出現變化。相對而言,英語表示動作的“完成義”或“事態發生變化”時就容易得多。即,都是用主語+have/has(過去式用had)+動詞的過去分詞即可。例如

e句是說“我已經找到問題的答案了。”即“找到”這個動作發生在過去,現在已經完成。d句是說“當我媽媽回來時,我們已經把屋子裝飾一新了。”也就是說,“我媽媽回來之前,我們已經將屋子裝飾一新了。”即“屋子由沒被裝飾到裝飾”,事態發生了變化。所以,從這點來說,英語語法在表達動作的完成與實現時所用的動詞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具有語言的普遍性,而漢語的這種不充分的形態變化,即用“了”、“過”等來表示動作的完成或事態的變化只屬于一種廣義形態,相對不具有普遍性。從語言習得的角度來看,語言的普遍性容易習得[2]。因此,美國留學生在習得漢語語法詞“了”時,很容易將“了”的廣義形態同他們英語中的固定標記形態等同起來,即把英語的表達方法遷移到漢語中來。例如

g.那位老師告訴了我的爸爸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做。

這條句子出自語料庫作文“記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從題目可以推測這篇作文屬于一篇回憶性質的文章,指過去的事情對現在的影響。可以推斷表達者當時是想陳述“The teacher told my father that he can do everything”,但是,因為受到普遍規則的影響,表達者感覺“told”含有完成意味,所以,在造句時,會使用“了”來表達這種“完成”的概念。故而產生了“了”的“多詞”現象。正確的表達應當是:

h.那位老師告訴我的爸爸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做。

2.漢英對比不充分之“缺詞”偏誤原因

對于“缺詞”現象的原因可細分為“了1”和“了2”兩種情況。(“了 1”主要用在動詞之后,如果動詞有賓語,“了1”要用在賓語前;“了 2”用在句末,如果動詞有賓語,“了2”要用在賓語后。)

1)“了 1”“缺詞”偏誤原因

漢語的“了 1”用在動詞之后,可以表達“完成、實現”義。通常的做法是在主要動詞之后加“了”即可。美國學生對于“完成”義的用法很容易掌握。因為在他們的母語中,有與之相對的“完成時”。英語表達“完成”時,在動詞前標記“have/has(had)”,并且將動詞變為相應過去分詞。比如想表達一個這樣的漢語意思“我吃過晚飯了”,用英語就可以說成“Ihave had dinner already”。所以,美國學生如果想表達“完成”義時,會很自然地想到使用“了”。但是,下面這條來自語料庫的句子卻是因為缺少“了 1”所致。

i.如果一個人因為經常吸煙所以得肺癌、心臟病、高血壓等等,整個社會也會有明顯的損失。

漢語是母語的人會很容易發現其中的問題,并且給出正確的修改方法,即在“違背”之后加上“了”。例如

j.如果一個人因為經常吸煙所以得了肺癌,心臟病,高血壓等等,整個社會也會有明顯的損失。

為什么美國學生會出現這樣的偏誤?從英語的思維來分析,i句原本是想表達“If a person gets some dead ly disease because of smoking,the whole society often gets a great lost”。所以此句中的“得”用一般現在時即可。但是,從漢語的思維來分析,該句所表達的意思屬于一種實現義[2],即“經常吸煙使得人患嚴重性的疾病”,也就是說“吸煙使得人得嚴重疾病的可能性實現”。所以應當在動作“得”之后加上“了 1”來把這種“實現義”標記上去。也就是說,漢語的“了 1”身兼多職,除了表達“完成義”外還可以表達“實現義”。而美國學生就是因為沒有清楚領會“了 1”具有“實現義”而沒有在主要動詞“得”之后加“了”,才導致了“了1”的“缺詞”偏誤的產生。綜上所述,由于漢英對比不充分導致美國學生對“了 1”的“實現義”不夠了解,使美國學生在使用“了 1”時產生了很大的心理障礙,大多數學生在造句時都存在著為了避免出錯就干脆不用的心理。這樣就導致了“了 1”“缺詞”偏誤的產生。

2)“了 2”“缺詞”偏誤原因

“了 2”的使用情況比較多。“了 2”可以用在句尾來表示整個事件的完成,說明事物的性質、狀態發生了變化等。但是因為漢英對比不夠,學習者往往因為領會不清這種細微變化,而造成偏誤。例如

k.到目前我已花了十一年和華人在一起,了解和理解對他的也不少,也更了解自己。

這是一條來自語料庫的句子。原文是想表達“在和華人相處的十一年里,對他們和對自己都從不了解到了解了”,蘊含一種狀態發生變化的意思,所以應當在全句后加上“了”。例如

l.到目前我已花了十一年和華人在一起,了解和理解對他的也不少,也更了解自己了。(本句只討論“了 2”的缺詞偏誤,其他偏誤一概不予討論)當然,“了 2”還有很多用法,這里就不再一一列舉,但是,美國學生因為對這些需要用到“了2”的特殊情況掌握不牢固而導致“了2”“缺詞”現象的情況卻時有發生,不容回避。由以上諸例可以看出,“了 2”盡管位置固定(一般都位于句尾),但由于其使用范圍很廣,美國學生掌握起來還是存在一定的難度。所以,他們為了避免錯誤發生,在造句過程中若沒有充足把握,還是會避開不用“了 2”。

(二)漢語本體研究有待進一步提高

總的來說,“了”的使用條件是比較復雜的。產生“了”偏誤的原因除由于漢英對比不充分導致之外,也與現今語法學界對漢語本體研究不夠透徹有關。

1.漢語本體研究之“了”字語法項劃分爭議

不得不承認的是,上文對“了”的劃分,即根據“了”在句中出現的不同位置將其分成“了 1”、“了 2”,是現在語法學界對“了”字語法意義的較普遍理解,是由印歐語語法解釋的框架來解釋漢語語法詞“了”的結果。因為印歐語要表達一個完成體的概念,會對相應的動詞做一些變化。(在動詞詞尾后綴ed,在動詞前加助詞have/has)。所以,相應的,早期對“了”的語法研究中,將“了”定義為動詞詞尾、動詞后綴,來表達一種完成體的意思。雖然后來的研究將“了 1”定義為一種動態助詞,但是對“了 2”如何定義還是沒有最終解釋,仍將其認為是一種完成體的標志。這樣就還是沒有跳出用印歐語的語法解釋系統來定義漢語的框架[3]。當然,這種分析漢語語法的方式是否科學合理我們現在還不置可否,畢竟在以上對美國學生的“了”字偏誤中還是具有說服力的,但是,在以下一些情況下,用“了1”的“完成義”來解釋就顯得很牽強。例如在“形容詞 +了”的情況中將“大了一寸”中的“了”用“完成義”解釋就是“已經大完了”;“紅了臉說”中的“了”用“完成義”解釋就是“紅完臉說”……這顯然不符合漢語的思維,也不是“了”本來所要表達的意思。

2.漢語本體研究之“了”字語法項劃分新探索

眾所周知,漢語和英語是屬于兩種不同語系的語言。那么,英語和漢語的“體”是一樣的嗎?在以前的研究中,學者用印歐語語法解釋的框架來解釋漢語語法。因為印歐語語法中的“體”通過動詞形式變化就可以體現,所以就認為漢語的“體”也應該由某個“詞”來體現,比方說,將“了”認為是漢語中“完成體”的標志。因此,漢語的“體”很可能不僅僅是動詞的一種形式,而同時也是句子的一種形式,應該跳出語法分布的強行限制,對“了 1”、“了 2”的語法意義進行更高層次的概括,把它們合二為一,統稱為動態助詞或漢語“體”標記[3]。例如

p.他已經去了飛機場。

q.他已經去飛機場了。

“將p句中‘了'劃為‘了 1',因為其位于動詞之后,強調動作已經完成;將 q句中‘了'劃為‘了 2',因為其位于整個句子的后面,肯定事態出現了變化或即將出現變化”是一種先有了某種理論,再按這種理論強行解釋語氣事實的說法。從對動作、狀態、事件在時間軸行程中的表現可以發現,“了”有別于“著、過”等時態形式的根本對立點是“過程轉換”[4]。并就此建議應該對“了”進行重新分類,即,從時間過程的客觀范疇與態度、情感的主觀范疇區分兩個“了”:了 1——時態助詞;了 2——語氣助詞。即,表示過程流程的為“了 1”;不表現過程流程的為“了 2”。

r.你懂電腦嗎?——當然懂了!

“了”不是表明由沒懂到懂的變化過程,而是表明一種態度:“懂”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所以,此處的“了”不表示過程流動,應當看作語氣助詞“了 2”。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了”字偏誤產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了1”、“了 2”的劃分沒有跳出印歐語語法系統的框架而導致其劃分不清所致。而且,從以上兩位學者的觀點可以發現,對“了 1”、“了 2”的劃分及如何劃分還具有很大的商榷余地,值得在今后的研究中做進一步的探討。

三、針對“了”的教學方法建議

(一)在課堂教學中應當加強學生漢英對比意識

從對語料庫中“了”字偏誤的產生情況分析可以看出,之所以會產生這些偏誤,極大一部分是由于母語知識負遷移導致的。所以,在平時的課堂教學中,應當進一步加強學生英漢對比意識,讓學生形成這樣的認識:“了”可以表示動作的完成與實現、事態的變化等,但“了”不是完成的標記,不是所有的含有完成時語義的句子都要用到“了”。這樣,可以有效防止學生因為“了”的普遍性相對缺失而過度使用“了”的現象;要在平時多多強調需要使用“了 2”的情況,使學生能更加充分地認識“了 2”的用法,從而避免畏錯情緒導致的“了 2”缺詞現象的產生;因為從語料庫統計中還反映出學生在“了”的使用上除“多詞”、“缺詞”外,還存在不同程度的“錯詞”、“多字”、“漏字”、“別字”現象。說明學生在“了”語法上還有很多掌握不好的地方。所以,應當在教學中適當地加大對語法點“了”的練習量,讓學生更好地掌握“了”的用法。

(二)在本體研究上對“了”進行進一步研究

從對語料庫的統計及分析可以看出,“了”字分類還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因此,在教學研究上,還應當進一步探討“了”字分類的合理性,從而從根源上找出“了”偏誤產生的原因,為更好地開展對外漢語語法教學工作提供幫助。

(三)應當逐步講授“了”的語法意義,體現“i+1”輸入原則

克拉申曾經提出,輸入的語言信息既不要過難也不要過易,對學生來說,教師應當用簡單的代碼既能讓學生聽懂所學的知識,又能不斷地提高難度,最終使學生掌握所學知識所要達到的要求,也就是“i+1”輸入原則[5]。從語料庫中可以看出美國學生對“了”的不同用法有混淆現象。因此,在第一次教授有關“了”的用法時,應該從最簡單的句子教起而不是一下子就把所有有關“了”的用法都灌輸給學生。比如先教只有一個謂語的句子“我看了”,動賓句“我看了書”、“我看了一本書”、“他借了我一本書”,然后再教“騎車去了學校”、“下了課就走”等連動句,而且要視學生的水平而定,逐步深入,否則就會適得其反。

四、結束語

“了”字偏誤在對外漢語教學中一直是個棘手問題,從對語料庫的研究分析中可見一斑。本研究從漢英對比和漢語本體兩方面考察,提出了一些解決辦法,但是,產生“了”偏誤的情況不止這兩個方面,只有在今后的研究中擴大研究范圍,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了”偏誤產生的情況。

[1]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351-359.

[2] 徐麗華,謝仙丹.韓國留學生習得“了”的偏誤分析及教學對策[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 (2):89.

[3] 李曉琪.漢語“了”字教學研究[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111.

[4] 盧福波.重新解讀漢語助詞“了”[C]//對外漢語教學語法研究.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8:162.

[5] 劉珣.對外漢語教育學引論[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8:174.

(責任編輯 張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