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 嚴
(四川外語學院 國際關系學院,重慶 400031)
作為菲茨杰拉德的扛鼎之作,《了不起的蓋茨比》展現了美國20世紀20年代爵士時期特有的活力澎湃,流光傾斜的繁鬧都市氣息。從情感的視角入手分析,大多數的評論者看到了黛西崇拜物質金錢的本質,很多分析都是著重于小說的教化和倫理功能。新興的認知詩學關注認知與閱讀效果,并呼吁給予情感這一現象更多關注,因為情感概念顯然是文學與認知的交匯點。[1][2]Stockwell明確指出:“情感和移情是目前認知詩學的重要領域?!保?]由此可預見,在將來的認知詩學中,對情緒與情感的研究看來會是更受關注的焦點。本文從認知詩學的視角入手,把小說中那些能夠引起情感反應的、認知的詩學暗示或線索進行考察和探究,從貨幣對情感的異化、情感中的道德價值的轉變、社會層面的理性與情感的發展失調三個方面對文本進行分析,探討爵士時代的情感危機。
一
以前涉及到情感的文學理論大都著重于教化的、倫理的作用,或者強調其逃避的、娛樂的作用,而認知詩學研究者看來,情感是一種認知現象。[1]171他們強調其交際的功能,著眼于它的認知特性,并且認為文本中那些能夠引起情感反應的、認知的詩學暗示或線索是可以考察和探究的。這些暗示或線索涉及到人類認知的基本圖式——腳本,因此讀者對腳本的提取、修正和挑戰可能伴隨情感或情緒的變化。
Stockwell[1]指出,所謂“腳本”(script)是指人們從記憶中提取的,用以幫助人們理解話語的那些概念結構。按照他的觀點,“腳本”除了社會—文化特性外,還具有情境性、個體性和工具性。腳本是在一定社會—文化中確定下來的,用以協調某一情境的心智方面的約定。它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從經驗中學得的,也不是靜止的,而是可以擴展,可以通過一系列有所不同的經驗而得到“提煉”(refined)。當我們以一種新穎的方式講述某個故事,或接受某個以新潁的方式講述的故事時,我們關于故事的原有圖式和講述故事的固有模式受到了挑戰,必須進行調整,于是認知活動改變了,從而認知能力得到了提高和發展。《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貨幣對情感異化的描寫,使得讀者的原有圖式受到了挑戰,改變了他們的認知活動,從而提高和發展認知能力。
首先,通過對小說中娛樂活動描寫的原有圖式的挑戰,認知活動產生了改變。不同于傳統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情感,20世紀初美國人的情感變得麻木和遲鈍,只能在娛樂和性生活中才能找到些許發泄。傳統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文學如《傲慢與偏見》中,傳統舞會是有禮有節、高貴典雅,溫馨浪漫的。而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一群人在令人炫目的燈光下,伴著一旁喧囂嘈雜的音樂瘋狂地奔踏。[4]52為什么爵士時代的人不能在閑暇之余選擇高雅文化?在西美爾看來,主觀文化大大落后于客觀文化的結果,致使人的生活世界變得低俗和浮蕩,個體生活與高雅文化處于尖銳的對立之中,白熱化的激烈競爭,使得現代人成為每一條高速運轉的流水線上的一個個鉚緊的齒輪,他們高速運轉,精疲力竭。威爾遜在車鋪里面慘淡經營,甚至對于不工作的人來說,“也不能幸免地卷進不休止的節奏和自我消耗之中,卷入恐懼之中,他們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他們依賴其勞動方得以生存的那些勞動者們不會永遠甘心用自己的辛勤勞作來換取他們的歡心?!保?]118到了夜晚,“被日間的繁忙與焦慮折磨得筋疲力盡的神經已不再能對任何刺激物產生反應,除了那些直接的生物性的刺激以外……諸如光亮與閃耀的色彩、輕音樂,還有性。”[5]118于是,湯姆這種有錢人也會去尋歡作樂找情婦來享樂。
借用德國社會學家西美爾的觀點,隨著貨幣文化的流行,個人精神世界越來越客觀化,而喪失了本屬于個人內心深處本質的東西,人的情感已淪為理性的工具,小說中的現代社會出現了危機和沖突。西美爾認為,從19世紀以來,隨著客觀文化飛速發展,可以說“大功告成”,而個體的主觀文化則越來越滯后了。勞動分工是造成主觀文化與客觀文化分歧并越來越落后的根本原因。“勞動分工實際上造就了這樣一種情形,導致的結果是參與產品生產制作的人越多,單個產品里的靈魂就越少。”[6]379勞動產品日益客觀化地外在于勞動主體,這也是文化內容不斷客觀化的過程。
其次是關于貨幣對親情的摧殘和對人的異化。貨幣關系產生的強大的個人主義,使人們在感情上彼此疏遠,“自我隱退”成為現代人相互間的心理態度,但受利益的驅使,又必須與他人建立理性的聯系,貨幣經濟把個體存在從傳統的親情關系中抽離出來,個體生命僅靠工具性的理性心理,不足以維系自身。因此,其心性品質趨向必然返回內心世界,表征如:冷漠、憎恨、相互的陌生和厭惡。
最后是現代都市背景下造成現代陌生人的情感生活的危機。突顯的概念與圖形—背景的區分密切相關。[7]這種理論將文本中的概念、形式、結構進行突顯,以達到圖形化的效果,使得文學家可以淋漓盡致的表達他要表達的主題。Langacker[8]談到:“從印象上來看,一個情景中的圖形是一個次結構,它在感知上比其余部分(背景)要“顯眼”些,并且作為一個中心實體具有特殊的突顯,情景圍繞它組織起來,并為它提供一個環境?!毙≌f中的一個重要的中心意向是灰谷上空的廣告牌上T.J.艾克伯格醫生的一雙碩大無比黯然無光的藍眼睛。這個關于眼睛的描繪也顛覆了原有的上帝作為理性人的圖式。眼睛是人心靈的窗戶,現代交際關系的特點在于突出地強調眼睛的用處大于耳朵。大城市人常常會流露出兩種有重要特征的眼神:“一瞥”和“戒備”。前者是短暫的,后者是凝視的。每一天、每個人身邊都遍布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他們從溫情脈脈的鄉村和小鎮來到城市,在這里,每個人都是匿名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脈脈被冷酷無情的金錢關系所取代。矛盾的是,為了擺脫孤獨,人們又必須投入到嘈雜的人流之中,沉溺于聲色犬馬場所。所以,如果從西美爾的文化視角切入,艾克伯格醫生的注視的雙眼表現了大都市里人們因陌生人情節而產生的戒備感。
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很多地方展現了西美爾筆下那些離群索居的陌生人孑立于紐約街頭時的陌生人形象。敘事者尼克剛到紐約時寄居郊區一家寓所,唯一的忠誠伙伴小狗跑掉了,芬蘭女傭的呢喃自語卻不跟他交流。唯一讓他擺脫孤獨感的事情是路人的問路。財大氣粗的湯姆在他看來也會“永遠不停地漂泊,悵然若失地追尋往日橄欖球賽中某種蕩氣回腸的激動和紛亂”[4]8。湯姆的情婦威爾遜太太向賣狗的老頭討要一只警犬,就暴露了她單身無靠、獨呷醉酒的落寞的陌生人狀態。在小說的第四章,敘述者尼克不厭其煩地贅述了來參加蓋茨比宴會的客人,他們就像尼克感同身受的那樣“有一種難以排遣的孤獨”,來到舞會就是為了“打發掉夜晚和生活中最讓人難熬的時光”[4]64。
由此可見,根據stockwell的腳本理論和圖形—背景理論,讀者追隨敘述者尼克的視角,在一個喧囂躁動的年代,記憶中那些溫馨浪漫的場景的腳本被現實的表面繁盛、內核陰冷的圖式所改變。各式各樣的片斷不斷地沖擊著讀者的固有記憶,加之敘事者尼克的有限敘事視角,使讀者在較長的閱讀時問中強烈、持久地感受到一種壓抑和憋屈。瘋狂舞會上,人們踏動扭擺的熱烈如在冷色的畫面中摻入的一抹淺暖色,反而使得時代的冷色給人的印象更加突出。通過這些手段,作者把他的情感投射到了作品之中,而正是由于作者的導引,讀者們在閱讀作品時感受到了作者的“移情”。讀者根據尼克的敘事,運用自己的審美能力、想像和知識,對當時的美國社會的真實情感進行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和把握,從而達到了認知提高的目的,使讀者充分的感受到了藝術和悲劇的雙重震撼力。
二
對Tsur和Stockwell這一批認知詩學的研究者來說,主要還是沿襲了文體學傳統,他們注重文本的文體效果而不是文本的內涵意義。對此,Stockwell明確表示:“認知詩學的研究目的是對讀者如何在當時如此理解文本做出合理的解釋,從這點來看,認知詩學沒有預測能力,而且,自身也不能產生解釋?!保?]7在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我們關于傳統的社會道德圖式尤其是舊有基督教道德情感的圖式受到了顛覆,必須進行調整,于是認知活動改變了。如思想家舍勒所分析的那樣,形成了怨恨的現代市民倫理情感,造成了現代人價值意識的扭曲。
基督教精神的衰落是使怨恨產生的內在心理根源。舍勒認為那些處于充滿恐懼而又渴求安穩生活的“小市民”是怨恨的現代典型代表。對舍勒來說,他們是處于社會邊緣狀態的“陌生人”,他們不能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藏身于花花綠綠的教會窗戶之后,在靜悄悄的愛情和友情中編織自己的舞環”?,F代人在陰暗低矮的廠房里勞作,呼吸著嗆人的煤煙灰,手腳并用,還生怕被老板一腳踢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已經沒有了對自然、宗教的浪漫的返回。小說表現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西方普遍悲觀失望的情緒和精神的貧困以及宗教信仰的淡薄而導致西方文明的衰微。湯姆和情人威爾遜夫人床底之間擺放的是《城市閑話報》、《彼德·西門別傳》的流行小說和關于百老匯丑聞的雜志。連蓋茨比的圖書館里也不見一本圣經的蹤影,貓頭鷹先生害怕一本書的缺失就會倒塌一座圖書館,同樣說明當時美國人的信仰缺失,精神匱乏。
舍勒認為帶有商業氣息的市民精神取代了神性和形而上學的精神,上帝已死。人們由此失去了內在心理根源,于是產生了怨恨的心態。舍勒指出,現代新社會的技術日新月異發展,正如基督教把人們的激情轉到上帝身上一樣,新教倫理把人們的激情轉向了經濟活動中的贏利追求,由“冥思和朝拜”轉到“勞動和盈利”,結果,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厲害關系,怨恨者把怨恨的對象指向外部。他們抱著一種相對主義、主觀主義的倫理觀,對客觀的價值秩序不屑一顧。怨恨者往往會憤憤不平地責問:憑什么你的、你們的價值要多于或優于我們的價值!人們社會差異的程度決定了怨恨的強度,對社會地位錯位與不平等的反抗構成了怨恨的心結,“現代的平等論顯而易見是怨恨之作?!保?]127所以,怨恨成了市民的欲罷不能的社會性格。小說中的人物尤其是下層人物的怨恨是顯而易見的。灰堆人拖著沉甸甸的鐵锨一擁而上,仿佛是要把囿于內心深處的怨恨發泄出來。而就小說里的幾個主要人物而言,威爾遜夫人是怨恨的,被丈夫囚禁在逼仄的閣樓里時破口大罵,臨死時“嘴張得大大的,嘴角撕破了一點兒,仿佛她在釋放出長期儲存在身體里的旺盛精力時喉嚨突然被哽住了”[4]147。威爾遜先生是怨恨的,面對殺妻之辱時,嗜兇之仇恨從他話語里噴薄而出。斯隆先生和湯姆是怨恨的,當看到蓋茨比晚會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時,急不可耐地來探聽虛實,拆穿詆毀他。隨著劇情的深入,敘述者尼克不顧祖訓,釋放出壓抑已久的情緒,為了蓋茨比,當然也更是為了自己,攢足了力氣吼出對湯姆一伙的怨恨之情。
首先,怨恨扭曲人的正常的價值目標。讓蓋茨比追求一種過去的虛無縹緲的夢想。舍勒認為怨恨從本質上看,傾向于對求之不得的價值或存在進行貶低。舍勒稱之為“怨恨批判”。一種怨恨批判的方式是“拋棄舊信仰、皈依新信仰,目的并不是要獻身于新信仰或以其精神理念和價值方向作為自己的真正追求;新信仰僅僅是用以否定舊信仰、貶低舊事物的借口、幌子或招牌”[10]137。湯姆的殷實家底是蓋茨比夢寐以求的,但是在把湯姆介紹給客人的時候,蓋茨比卻稱湯姆為“馬球健將”。反映了蓋茨比對湯姆這種靠祖上的遺產發家致富的怨恨和詆毀。另一種怨恨批判的方式是“對過去時代的緬懷并不是基于該時代自身的價值,而僅僅是想借此逃避并否定他自己的時代”[10]138。以前的研究沒有解釋為什么蓋茨比一定要追求過去的夢想。舍勒的怨恨批判可以作為一種解釋。小說中幾次寫到蓋茨比對浪漫理想的追求,如尼克所述,蓋茨比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擁抱“海上的燈”。讓蓋茨比魂牽夢縈的就是這個衣袂飄然、燦若桃花的黛西小姐。而且他希望“重溫舊夢”,“把一切安排得跟過去一模一樣”[4]117。回到家鄉,路易斯維爾去讓黛西從她家里出嫁。但是這種“怨恨批判”只是一種消極而且虛偽的批評方式,它不會帶來任何積極的效果。
其次,怨恨造成了現代人自我掙得的價值觀念。以前的研究一般看到蓋茨比用一種錯誤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價值,而這一套富蘭克林的自我掙得的價值取向已經不適用于爵士時代的喧囂嘈雜。但是為什么蓋茨比特別推崇富蘭克林的那一套自我掙得的價值取向呢?我們可以從舍勒的怨恨理論得到答案。從前一個天生就有顯赫身世的貴族在價值上肯定超過一文不名的卑賤者。天性卑賤者發現自己無力消除與天性高貴者的這種差距,他就只能像上文提出的“怨恨批判”那樣否定貴族天生的價值,而轉為強調主體的勞作過程,并認為所有人、甚至天分極低的人在道德價值和道德稟賦上都是完全平等的,只要他們肯努力去追求這些道德價值。于是,蓋茨比在自己的日記中記述了并極力推崇富蘭克林那一套自我掙得的價值體系。而在大肆渲染自己良好教育背景時,蓋茨比談吐給人優雅不俗的感覺,圖書館藏書豐富,裝幀考究。這一切似乎都在證明自己白手起家的內在素質和能力。相反,當湯姆揭穿蓋茨比的違法勾當時,“他看上去活像剛‘殺了人’的樣子”[4]114。這種違法勾當顯然有悖于靠合法經營誠實勞動獲取財富的原則,抹煞了他在黛西心中的價值。
最后,怨恨把有用價值抬高到生命價值之上。有用價值從實質上看是為了生命自身的價值目的服務的。但是現代人卻顛覆了這種固有的價值等級秩序,置生命價值于不顧,而拼命去追求單純的有用價值的事物本身。“即現代人創造了能給他們的生命帶來快樂的有用之物,但卻不允許自己去充分享受它?!保?0]154因為現代人白天為了工作殫精竭慮,同對手肉搏式地死磕。如果下班之余去享受藝術之美,徜徉于文學的海洋,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會玩物喪志,隨時可能會被社會滾滾前行的列車拋出車窗,變成黝黑的枕木下喘息的靈魂。如果現代人也會去享受這些有用之物,那也只是寄情賭博,縱情聲色,尋求暫時的感官刺激。這又從另一個角度剖析了小說中紐約人的瘋狂娛樂。
三
一種特定的文學分析方法應該有特定的功效,它不僅能夠對已有的效果做出自己的解釋,“為把直覺闡釋形成可表達意義的過程提供一種模式”,“提供相同的框架作為描述和解釋閱讀的一種方式”[1]8,而且應該能夠發現新的效果(包括新的意義)。熊沐清教授認為,Tsur和Stockwell進行了開創性的工作,“對人們業已感知的文學效果作出新的解釋,或對讀者的閱讀作出新的解釋”?!鞍l現新的涵義則是要對文本讀出新意,發現別的閱讀方法未能讀出的涵義”。[11]
小說中,讀者關于一戰前西方社會理性和諧的圖式被顛覆了,因此改變認知活動,構建新的認知,讀出新的涵義?!读瞬黄鸬纳w茨比》中經常提到天氣的酷熱和悶熱,暗喻一種發狂、躁動和盲目的情緒,并以汪洋恣意渲染了一種盲目和非理性的情緒,展現了理性和非理性發展失調及情感危機。例如,在小說中的灰谷里,樹立起來作為廣告的艾克爾伯格醫生的眼睛,意喻上帝的觀察,竟被不知是醫生“自己雙目失明了呢,還是搬遷他鄉”[4]28,忘在灰谷里了;敘述者尼克是盲目的,背井離鄉來到東部。蓋茨比看不清這個光影流連的黛西骨子里的冷若冰霜。黛西在蓋茨比要她明確申明她從未愛過湯姆之前,她對湯姆和蓋茨比的感情都是盲目的。湯姆是茫然的,哪里有馬球,他就往哪里去。
艾森克談到情緒引起心境狀態改變時說,“心境狀態引起的改變不只是生理喚醒,還包括認知活動的改變”[12]771。基于這一理論,讀者由于世界圖式的變化,引起了心境狀態的改變,于是產生了認知活動的改變。讀者不禁提出這個問題:為什么現代人有這些盲目和非理性的行為呢?為什么威爾遜先生會采取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報復蓋茨比呢?曼海姆從理性與非理性的發展與社會危機的關系來探討人的情感生活。他認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社會正處于一個失調甚至危機的時代,社會的危機歸根到底是人的危機,而人的危機則表現為精神的危機,更確切地說,表現為一種人的理性和非理性要素在社會發展中的失調。
首先,理性和非理性失調造成人的能力發展不平衡。由于社會結構的原因,“社會知識和決策權,因純粹實踐的緣故,愈加集中于數量有限的政客、經濟領導、行政官員和法官手中?!保?3]39一些人成了“智力精英”和“情感精英”,而另一些人則只能被動放棄所有的洞察力或獨創性來聽從調控,適應其地位。這樣就會產生嚴重的后果:“一個理性的思維習慣分布不均勻的社會必定會不穩定?!保?3]38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就體現了曼海姆所指的這種壟斷:湯姆這類有錢人聚斂了大量財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而灰谷里的經濟卻是病骨支離,一片“凄涼的景色”[4]29。威爾遜先生和他的車行卻囿于“一道矮矮的漆成白色的鐵路圍欄里面”[3]29,他無精打采,臉色蒼白。隨著自己經濟能力社會地位處于弱勢,連他的妻子都為別人所霸占。同時,曼海姆分析了精英階層的問題。“精英數量的增加,每一個精英便喪失作為領導的功能和影響,因為他們相互抵消力量?!保?]74隨著精英選拔原則的變化,更多的依靠財產的新人擠入了精英俱樂部。這都讓社會精英變得魚目混雜。曼海姆還特別談到了過于精致的社會機制在非理性和情感爆發的狂潮中更是不堪一擊。社會各個部分聯系的日益緊密,使其“可能比早期社會的秩序更不易承受非理性的情感震蕩”[4]41。小說中雙門轎車的故障則暗喻了美國整個國家和社會繁榮背后潛藏的危機征兆。而要解決汽車的車輪問題,還要靠威爾遜這樣地位卑微的修理工。這樣的情節看似巧合,實則不然,它深刻反映了美國社會各個部分之間密切聯系的事實。
其次,功能的合理性絕不增加實質合理性。曼海姆認為,恰恰是現代社會的理想化結果導致了社會大眾非理想化的形成。為了闡釋的需要,曼海姆提出了“實質理性”和“功能理性”,前者是一種個人明智的思維活動,后者是一種組織化的理性,是個人服從組織目標的功能角色所要求的理性。隨著社會的工業化以及勞動的分工和組織的先進,個人越來越多地以功能合理性的方式進行活動。但是,依附于組織功能理性的自我理性化的形成,并沒有體現行動主體理想化的積極的實質意義,因為普遍的理想化所造成的對沖動的壓抑,反而助長了非理性人的成長。工業社會結構的功能造成了雙面性的人。具有支配地位的社會機器對公民此時要求一種行為,彼時又要求另一種行為,這樣,驅使某些人此時此刻是一種“計算動物”,而在彼時彼刻則成了“狂暴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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