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偉
(廣播電影電視管理干部學院 傳媒管理系,山西 太原 030000)
李玉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性導演,用自己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和沉著的影像表達能力給中國電影呈現(xiàn)了一系列令人深思的女性形象,也令人不斷地深入思考著女性和男性、女性和社會的關系,她的電影作品呈現(xiàn)出了一個電影作者的特點和序列。
她的新作《觀音山》講了一個與禪有關的故事,一個如何參透人生的故事,可謂人生如若苦海泛舟,何不接引下蓮臺?電影還表現(xiàn)了青春的陣痛,也表達了人生共同的痛處,解脫的方法就是正覺放下。電影充滿了東方的禪意,讓人生得以解脫,令青春不再迷惑。縱觀李玉導演的幾部作品,她的作品序列有共同的母題,都表現(xiàn)了對女性群體的深度關注,用深度和智慧呈現(xiàn)出獨特的氣質。
李玉導演的電影作品都傳遞了讓人感到深刻的切膚之痛。《觀音山》中失去丈夫,失去兒子的中年女性常月琴自殺,混亂的鮮血構成最刺目的視覺沖擊,真正的切膚之痛,手腕、鮮血、混亂、緊張等視覺因素構成電影最直接的情緒高潮,生與死的交鋒,情與愛的幻滅,就在一瞬間。鮮血亦是青春之痛的標識,年輕姑娘南風用酒瓶砸破自己的頭,鮮血流到面頰,不痛不足以表達人物的存在感,仿佛也只有刺目的鮮血,攝人心魄的紅色才能夠表達來自心靈深處的激情和生命力。
紅色在李玉導演的作品中呈現(xiàn)出巨大的張力,這種表征激情的色彩在她的手下變幻萬千,既艷麗奪目,又有如鮮血般冷峻凄美。《紅顏》中的小云身著大紅色旗袍在鋪著紅色地毯的舞臺上表演節(jié)目,被劉萬金的妻子和娘家人上前扭打在地,紅色既是一個女人最艷美的裝扮,又是內心無言大痛的視覺表現(xiàn)形式。再如小勇找小云,小云身著一件大紅色長毛衣,身為母親的小云用大紅色的衣服向小勇傳遞了性的暗示,用一種色彩表現(xiàn)兩種互相對立的情感,既喜又悲,既美麗又有惡的誘惑,使情感充滿張力。《觀音山》中紅色的鮮血就是最直接的生命激情,卻用異常冷峻與痛徹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電影中出現(xiàn)鮮紅色的血,穿鮮紅色衣服的女性,她們就兼有愛與恨、善與惡的雙重內涵,表達痛感成為表現(xiàn)人物的唯一有效途徑,也成為每一部電影中令人沉迷的影像。
從李玉導演的第一部獲獎紀錄片 《姐姐》中可以看出,她一貫比較關注女性的生存問題,從她的電影中能感受到她對女性生命歷程的喟嘆。在電影《紅顏》中,李玉用特有的細膩刻畫了一個生長在南方小鎮(zhèn)的女性小云和自己失去兒子小勇之間的亦戀亦母的情感,小云的生活經歷坎坷不幸,精神上還承擔著來自母親、倫理等各方面的壓力,生活處境非常艱辛。《觀音山》中李玉堅持自己一貫的視角,無論是充滿青春氣息的女孩,還是年華消逝的中年女人,命運讓她們在各自的痛苦中不得不自我安適,她們生命的痛苦就是畫地為牢,自我囚禁在思想的角落,走過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鮮血、痛哭只是表達存在感的初級形式,來自于生命本身的痛苦是影片表達的核心。《姐姐》中雙胞胎女孩被認定為姐姐,男孩被認定為弟弟,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幾乎同時出生的兩個人因此有了不同的家庭身份和責任。《紅顏》中孱弱的女性卻堅強地承擔著社會對女性的責問,男性與女性的社會體系與家庭結構中,往往是女性承擔更多的責任與艱辛。《蘋果》中又一次指出了女性所承擔的社會和家庭責任,還有女性特有的身份與角色。這一系列作品具有鮮明的社會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反映出人性與婚姻情感倫理問題。女性本身就是弱勢群體,但是在生命歷程中,女性不得不獨自面對種種挑戰(zhàn),以及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磨難,演繹了一出出女性的生命傳奇。
前兩部作品如果是對女性生存現(xiàn)實的冷峻與深度挖掘的話,那么《觀音山》就是痛定思痛,對如何尋求新的人生意旨的探討。月琴失去兒子悲痛欲絕,南風是一個充滿青春氣息,敢愛敢恨的女性,她們在電影中都像是浴火鳳凰,涅槃重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紅顏”二字是對電影中所有女性人物最好的總結,在或嬌美或滄桑的面容下面隱藏著深深的心靈陣痛。每一個女性的生命都是一部傳奇,每個傳奇都是畸變之花,絢麗多姿,也令人喟然長嘆。
無論是《紅顏》還是《觀音山》,其中作為傳統(tǒng)觀念中家庭支撐的丈夫或父親是缺失的。《紅顏》中的小勇從小沒有父親,某一天父親的骨灰置于案上,小勇伸手拿出骨灰來把玩,雖然他并不知情,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對父權的褻瀆。小勇在精神上“娶”到了實際身為母親的小云,當然小勇也并不知情,二人喝過交杯酒,并且在小云嫁給另外一個男人的婚禮上,小勇儼然像真正的男人,為自己喜愛的女人大打出手。《蘋果》中雖然丈夫存在,但是丈夫的身份是無力的,甚至成為蘋果命運的肇事者,不僅不能給蘋果帶來家庭和責任上的保護,反而由于自己的無力與欲望導致了蘋果作為女人人生的畸變。《觀音山》中的月琴沒有丈夫,同時也痛失兒子。每個女性的命運總和她們身邊的男人有關,這些男性或者無力,或者猥瑣。電影中塑造的最“理想”的“男人”形象就是《紅顏》中的小勇,但小勇還只是個十歲的懵懂的孩子。電影中的每個女人對她們身邊男性的期望就是有所擔當,然而無論是作為丈夫,還是作為父親,帶給每個女性的往往是人生和性格上的缺失,甚至成為她們人生至痛的根源。《觀音山》中南風的父親慣于酗酒打人,南風用自己灌酒的方式質問父親,質疑了男性的社會和家庭責任。
《觀音山》與《紅顏》《蘋果》一定有某種邏輯上的關聯(lián)性。《紅顏》中一對姐弟戀式的母子奏響了一段人生的悲音,電影的結尾母親小云離開了兒子小勇,既能看到俄狄浦斯弒父娶母的映像,又是一段女性命運的悲劇。《蘋果》中的蘋果亦是一個被充分凸顯的女性,離奇地被丈夫和洗腳城老板推向了代孕母親的身份。《觀音山》中的常月琴失去兒子,陷入生命的困局,想用自殺來走出困局,用實實在在痛的死亡來證明自己活著,可謂雖生猶死。獲救后的月琴與南風等四人一同出游,電影后半部分他們幾個人去了觀音山,山上有一座被地震損毀的觀音廟,他們幫助一個僧人修復觀音廟,被慈悲心感染,放下對生活的積怨,找到心靈的安棲地。地震也是電影中提到的,自然的陣痛是對生活陣痛的沖擊,地震過后一切廢墟都可以重新修復,但是心靈的傷痛何去何從?最終,月琴再次選擇自殺,不過,此時的死不是死寂的意義,而是重生的信仰,由死而生。后半部分或然可以看作是幾個人物的內心參悟過程,影像完全服從于他們各自的內心,故事與情節(jié)讓位于他們各自對生命的理解與徹悟。《紅顏》展示了命運之痛,《蘋果》表現(xiàn)了冷峻之痛,《觀音山》卻用直面痛苦的方式接受了生命應該有的痛。《觀音山》應該可以看作是對生命之痛的一個完結,用平等、正覺、慈悲、放下的參悟讓所有命運的、人性的悲劇煙消云散,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禪成為人生追求的一個境界,也是人得以放下嗔念,放下人生苦痛的一種途徑,既是絕地求生的無奈,又闡發(fā)了生活的智慧,也是電影中每個女性人物的生命結點,如果人生是一場修行的話,那么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了。
李玉導演的幾部作品,從早期的紀錄片到后來的幾部電影《今年夏天》《紅顏》《蘋果》至今天的《觀音山》,呈現(xiàn)出一個電影作者的特征,前幾部作品從女性的角度出發(fā)展現(xiàn)社會生活中女性和社會的關系,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女性和女性的關系等問題,女性不只是令人贊嘆的,同時也令人扼腕,而男性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顯得猥瑣并令人生厭,《觀音山》似乎是一種釋然與解脫,用更加平靜平和的態(tài)度來解決每個人的命運與生活問題,她用女性的視角和影像風格正視著女性群體,深度關注著女性的命運,充滿了深刻的人生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