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珂
(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00)
李濟于1896年6月2日出生于湖北省鐘祥縣,1979年8月1日逝世于臺灣溫州街寓所。其一生可以1949年為界劃成兩部分:1949年以前,他致力于建立科學的中國現代考古學,領導、主持重要的田野考古工作;1949年以后,移居臺灣,繼續在臺灣從事中國考古。李濟主持了1926年西陰村調查考古活動和1928年以后的安陽殷墟發掘工作,為中國古史研究和現代考古學的建立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新世紀以來,中國考古學在考古發掘領域引入新的方法和理論,科技手段在田野考古工作中的作用也越來越受到關注。但思索田野發掘工作中最基本的方法,最基本的地層學和類型學,可以追溯到李濟所領導的最初的考古活動,現在看來略顯粗陋的技術,在19世紀20年代到30年代是多么不易。
由于李濟入臺以后離開中國考古學主流,當代大陸學者對其研究成果了解不多,真正深入研究的就更少。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對胡適派的全力批判,使得李濟地位和貢獻長期得不到人們的認同。夏鼐認為:“胡適所提倡的‘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的實用主義考據方法,在考古學上也產生極其惡劣的影響。例如安陽小屯殷墟發掘的初期,只因為有了一個 ‘殷墟文化層是由洪水沖擊而來’這一‘大膽的假設’,于是便搜羅許多不可靠的所謂的‘證據’來證明這假設。……原作者后來也都承認自己的錯誤,但都并未認識到這些便是胡適的實用主義‘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方法的毒流。”①針對李濟主張的文化多元說,夏鼐說:“多年主持安陽殷墟發掘的人曾說:‘殷墟文化是多元的。……出土品確可指為原始于東方的為骨卜、龜卜……等。確與中亞及西亞有關者為青銅業、矛、空頭錛等。顯然與南亞有關者為肩斧、錫、稻、象、水牛等。’我們并不否認有借用,但不能將外因和內因割裂來……否則便是機械唯物輪的外因論。”②“搜集材料的方法既然不是科學的,再加上是用唯心主義的方法來做整理研究,自然不會得到正確的結論。”③對于李濟所領導的殷墟發掘,他認為:“解放以前的殷代遺址,差不多僅限于安陽小屯的殷墟。在安陽發掘15季,目標只是想挖甲骨和銅器。”④同樣作為李濟同事的尹達對李濟也以階級立場的觀點對李濟領導的殷墟發掘提出看法,他說:“通過留學英美的資產階級學者的介紹,以調查發掘為基礎的考古學的開始出現,但在解放以前的許多年,它差不多完全是依靠帝國主義者的‘資助’,因之也只能做很少的工作。”⑤閻文儒認為:“中國過去考古學者處理考古材料,所用的方法上是有問題的。如李濟《記小屯出土之青銅器》……李濟的處理方法,首先以主觀上的意識,作不必要的假定,向各方面找證據。把殷墟地下發掘出來的真實材料,反而變為意識中的可疑的標本。”“李濟對古器物分類研究,不僅沒有觸及社會經濟發展,未完成器物分類上應起的作用,而且有更嚴重的錯誤認識,……李濟認為以器物的用途去分類是不科學的。所以轉向形態學上去研究,好像是在分類法上提高了一步。……這樣的分類發,正是坐在屋中以不勞動的想法,錯看勞動人民的創造。”“李濟沒有認識到人類從生產過程中,由于實際的需要,必定有文明產生……這樣以買辦資產階級的思想,對待我們祖國傳統文化淵源的理論,是不可容忍的。”⑥建國后大陸考古學界對李濟以及他所領導的殷墟發掘和研究的評價,由此可見一斑,當然這是由于時代的局限。
但在中國臺灣乃至國際考古學界對李濟卻是一片贊譽,李濟早在1940年就任英國和愛爾蘭皇家人類學研究院的榮譽院士,代理臺灣中研院院長,史語所“終身研究員”,等等。許倬云認為:“李濟之先生與中國考古學的發展,幾乎是不可分開的。他把收藏古董的風雅嗜好轉變為探究人類文化發展過程的專門科學;他創辦了中國考古學的研究中心和訓練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第三組 (考古組)是他創辦的,臺灣大學的考古人類學系——中國唯一的考古人類學系,也是他創辦的。中國的考古工作者,無論是大陸上,或是在臺灣,都曾在他的領導下工作,或者是他的學生。”⑦張光直談到他的老師李濟時說:“他的學術思想一直在中國這門學問的發展中占據支配地位。”“他的整套研究方法——首先是陶器和青銅器的命名和類型學方法——一直還在整個中國考古學界處于支配地位。”“李濟是一個偉大的歷史人物,他給中國考古學塑造成現在的形態;但對我而言,他的最主要的價值就在于他體現了在中國歷史學和考古學研究中所能達到的最高的科學標準。”⑧
李濟先生的研究和論著給我們最大的啟發,體現在他在中國上古史的構建問題上所做的思考。他強調:“中國歷史是人類全部歷史最光榮的一面。只有把它放在全體人類的背景上看,它的光輝才更顯得鮮明。把它關在一間老屋子內孤芳自賞的日子已經過去了。”⑨李濟的這種看法代表著上古史資料研究的實事求是的態度,以及全人類不偏不倚的眼光。而李濟在研究夏商文化過程中所做的大大小小的論述,體現的“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精神也很值得我們學習。在二三十年代的舊中國,李濟提出學術為天下之公器,中外合作可以,但古物國有,在維護國家權利上不做任何讓步,難能可貴。隨著大陸學術界的日益寬松,李濟先生的著作也開始出現在公眾面前,隨著資料的日趨完善,大陸學界肯定會加深對李濟先生的了解,重新定位李濟先生一生的貢獻。但愿“被遺忘的考古學之父”可以被人們所經常提起,畢竟在那個時代,李濟帶領著中國最早一批考古學學者,挑起振興民族信心、維護民族尊嚴的重任,把中國悠久的文化傳遞給世界。
從1928年到1937年的15次殷墟發掘工作是抗戰以前中國考古學的最大的發掘活動,在中國考古學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在規模和重要性上來說,只有周口店的研究可以與之媲美。李濟雖然只是主持了第二、三、四、六、七次發掘,視察了第八和第十次發掘,但李濟的領導和策劃功勞是有目共睹的。正如蔡元培在招募李濟為考古組主任時所說的:“以李先生在考古學的學問與經驗,若總持此事,后來的希望無窮。”⑩他所招攬和教導的中國第一代考古工作者基本上都在以后的學術和工作中取得了輝煌的業績,比如擔任中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長的夏鼐,1981年卸任的臺灣的史語所所長高去尋,曾擔任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梁思永。作為中國第一位從事科學考古工作的學者,李濟的偉大之處不僅僅是對中國傳統金石學的突破,對現代考古學的開創的推動之功,更體現在他對挑選他的考古人員的判斷,以及對于他們的指導。董作賓與李濟長期共事,經常進行學術上的討論,相互啟發,推進研究工作;梁思永的碩士論文《山西西陰村史前遺址的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就是按照李濟的有關意見寫成的。[11]夏鼐、高去尋、梁思永、吳金鼎、王湘、尹達、胡厚宣、郭寶鈞、張光直、許倬云、宋文熏、李亦園,這些名字在中國考古學史上都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在各自的領域書寫著輝煌和傳奇。而他們的老師、領導、引路人——李濟,也應該被人們所懷念和敬仰。在安陽殷墟發掘的第三季,吳金鼎在山東發現龍山文化,對當時盛行的“彩陶西來說”是一次有力的反駁,給了考古學界以堅持的動力;而在次年的后岡發掘中發現仰韶、龍山、小屯文化的三疊層,為判斷先后順序提供了例證,華北史前史年代學的基礎就此確定。史前考古學在很短的時間取得這么多的成績,是中國考古學人的共同努力,但從歷史的角度考察,作為當時考古工作的領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的主任李濟,他的努力和貢獻怎么也無法抹殺。
注釋:
①夏鼐.批判考古學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思想.考古通訊,1955,(3):1-2.
②夏鼐.批判考古學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思想.考古通訊,1955,(3):4.
③夏鼐.批判考古學中的胡適派資產階級思想.考古通訊,1955,(3):3.
④夏鼐.考古工作的今昔——兩條路線的對比.考古通訊,1957,(6):1.
⑤尹達.考古工作的兩條道路的斗爭.考古通訊,1958,(10):9.
⑥閻文儒.談談考古學上的資產階級思想.考古通訊,1955,(4):66-71.
⑦該材料首見于許倬云.尋真理的李濟之先生.心路歷程.臺灣:臺灣文星書店,1964.轉引自李光謨.李濟與清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178.
⑧張光直.懷念李濟.李光謨.李濟與清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1.
⑨李濟.再談中國上古史的重建問題.李濟考古學論文選集.文物出版社,1990:89.
⑩該材料首見于 《安陽殷墟報告序》,1929,(第一冊).轉引自張光直.李濟考古學論文選集——編者后記.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978.
[11]王曉清.學者的師承與家派.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