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菁吳 妍
(1.南昌航空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4;2.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經濟人文學院,上海200000)
創世神話的生態思想解讀與生態價值傳承
賀 菁1吳 妍2
(1.南昌航空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4;2.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經濟人文學院,上海200000)
神話是現代藝術、科學、哲學、宗教的起源,是人類精神現象的最初的、整體的表現,是人類的靈魂。創世神話更是對自然和人類起源的首次探索。本文從創世神話中挖掘其生態智慧和當代價值,以激勵人們探索在當今的發展階段如何最大限度地做到與自然和諧相處。
創世神話;生態思想;生態價值
神話是人類最早的幻想性口頭散文作品。它來源于原始社會時期人類通過推理和想象對自然現象做出的解釋,是人類思維的第一個成果。“神話是現代藝術、科學、哲學、宗教的起源,是人類精神現象的最初的、整體的表現,是人類的靈魂。”[1](P11)
在浩如煙海的神話中,創世神話是最為特殊的一類,也是文化信息量最為豐富的一類。它涉及到宇宙的初始狀態,相繼出現的各種事物的創造途徑,神與神,神與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在世界上的地位,世界是否被毀,又如何再造等等。
本文擇取對自然和人類自身來源進行最初探索的創世神話,對創世神話的生態智慧和當代價值進行挖掘,并運用現代生態學理論來進行評估。以期創世神話的生態智慧幫助人類學會敬畏自然,幫助人類重新定位——人類對大自然而言只是依存者:失去人類,大自然依然像神一樣存在著,而沒有了自然,人類就只能走向滅亡。
翻開林林總總的神話,關于人類誕生的記述不外乎兩類:一類是卵生人,另一類是神用泥土造人。
前者導致了原始的圖騰崇拜。這些被選中的圖騰,或動物或植物,乃至是自然現象,但無論從自然意義還是從人文內涵來看,都是一種自然圖騰,是身處自然當中的人對自我價值的定位和背景認同,是人類升華了的文化目標和精神追求。圖騰崇拜同樣也驗證了原始初民們在最初面對大自然的萬物時是沒有優越感的,否則不可能產生動植物神的崇拜。
后者則反映了人類與土地的關系及對土地的情感。西方羅馬神話中的正義女神雅典娜命令丟卡利翁和皮拉向后扔石塊。奇跡出現了,石頭變成了骨頭,石塊間的縫隙變成了人的脈絡……[2](P21)而在希臘神話中,先覺者普羅米修斯用泥土和河水摻和起來,捏出了天神的形象,并且從各種動物的心中攝取善惡,將它們封閉在人的胸膛里。智慧女神雅典娜又把靈魂和呼吸送給這僅有著半生命的生物……東方中國神話中,女媧神用水和黃土和成泥巴,按照自己的形象捏成小人。這和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造人有異曲同工之妙。[3](P38)
所有這些故事,都傳遞出一種信息:人來源于大自然的泥土,人是“被造者”的身份,人與大地相互依存。我們過去總認為創世神話十分荒誕,與達爾文揭示的生物進化的事實不符。但換個角度說,對地母的虔誠,足以防止人對自然的肆意踐踏和無節制掠奪。可遺憾的是今天“人們不再愛大地了——土地的所有者出賣它,出租它,分割它,濫用它,用它討價還價,把它當作投機的對象.我們需要它只是為了它的投資價值,以便能使我們沉迷于我們粗俗的幻想或者體驗我們占有的驕傲。”[4](P197)從這點上看,今天的我們并不比原始初民高明。神話從來沒有突出超越自然萬物之上的人類主體,所以也絕不會陷入人類中心主義的狂妄自大之中。今天的我們應該回過頭去,再看看希臘神話里的巨人安泰,他隱喻地告訴我們——只有不離開作為自然象征的大地母親,人才能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在神話中,一切自然現象乃至某些社會存在都被看成是有生命的。值得指出的是,這不是現代修辭上的“比喻”或“擬人”,而是原始初民們心中真實的宇宙觀,是創世神話的精神基礎。神話中的人獸合一的神靈、萬物化生合一的形態都不能和這些觀念分開。如《山海經·大荒西經》中說:“女媧,古女神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而為神。”《昭明文選·魯靈光殿賦》中說:“伏羲鱗身”。[5](P103)古埃及的大地之神蓋布(Geb)也是鵝頭人身。希臘神話人物彌諾陶洛斯(Minotaur)則是牛頭人身。印度神話中的智慧之神格納希卻是象頭人身。這些并不是說人類把自己擺上了神壇,相反,在那時的人類心目中,人與動物、植物都處在同一層次上,甚至低于神圣的動植物層次。先民們相信:“有一種基本的不可磨滅的生命一體化(Solidarity of life)溝通了多種多樣形形色色的個別生命形式。原始人并不認為自己處在自然等級中一個獨一無二的特權地位上。所有的生命形式都有親族關系似乎是神話思維的一個普遍預設。”[6](P105)人和萬物水乳交融,物物之間也沒有隔閡,整個宇宙間事物的存在,仿佛是匯聚成一片生命的海洋。
因為萬物有靈,摧殘掠奪動植物必將受到自然的懲罰。希臘神話中德律俄珀為逗樂她的幼子,隨手摘下一株忘憂樹上的花,結果忘憂樹枝葉的創傷處竟然血流如注,她自己也變成了一棵樹。她留下的最后幾句話是:“將來告訴我兒子,媽媽就在這棵樹里。永遠不要折枝摘花。每一叢灌木都可能是神靈的化身。”[7](P292)德律俄珀最后變為樹,它的啟示錄般的內涵是:與自然融為一體,是人類想在這個星球上天長地久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
卡西爾說:“神話教導人們死亡并非生命的結束,它僅意味生命形式的改變,存在的一種形式變成了另一種形式,如此而已,生命與死亡之間,并無明確而嚴格的區分,兩者的分界線暖昧而含糊,生與死兩個詞語甚至可以互相替代。”[8](P10)
再看我們熟知的中國古代神話:盤古死后,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膚為田土,發髦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虻;女娃失足東海,徒然空游,精魂不返,死有余恨;夸父逐日而未及,口渴而倒地……但之后又黃龍漫游羽淵,化為水中精靈;瑤精衛鳥銜石堙海,永飛不倦;夸父擲杖為鄧林,根深葉茂,碩果累累——神死后都化生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不僅如此,神死后化生的歸宿并不隨意,而是生前事業的延續。這些變形神話滲透了對生命延續性的信念,是一種強烈的生命循環意識。
原始初民運用他們原始的智慧,把不可抗拒的死亡事實化成了一片永不凋謝的生機,把有限的生擴展到生的無限。人類和人生的最終歸宿被描述得如此明確。生命沒有被劃分為類和亞類,而是一個連續整體,單個物體都將消失,只能以某種物質不滅的方式一次次地在不同的化身里重現。各個不同領域的界限也不是不可逾越的柵欄。這既是樸素的唯物論,也符合生物鏈能量流動和物質循環的科學觀念。今天我們津津樂道什么自然資源的“可再生”和“不可再生”,其實早在神話時代,人們就對生命現象做出了“可再生”和“不可再生”的二分法。
各國關于人類起源的神話都傳達著一個信息:“一切存在都是有生命。或者說那里不存在我們所說的‘東西’,只存在著參與同一生命潮流的那些有靈氣的存在物——人類、動物、植物或石頭……正是通過這種關系,通過與樹的共存,通過作為人的生命意象的甘薯,一句話,通過生動形象的神話,人才懂得自己的存在,并認識了自己……神話把人與宇宙聯系在一起,在與一切生命聯系在一起……神話追溯并公開宣布了人與周圍環境,與他的棲息地,與他的部落,以及他的行為準則的聯系。”[9](P301)那么我們無權以人類為中心妄圖去征服統治自然。自然表面的退卻,都是戰術上的撤退。當我們以為它在節節敗退時,其實它是誘敵深入;當我們看來它是舉手投降的時候,其實它是張開雙臂俘獲了我們。人類對自然的征服恐怕是征服的最后一幕,劇終也許為時不遠。征服和統治自然思想有著廣泛的危害。生態危機是其直接惡果,而種族、性別、文化宗教、階級、國家間的征服和控制是其間接的深層的惡果。
希臘神話中的厄律西克同大肆地砍伐橡樹的時候,神對他的懲罰是:使他永遠也不覺得飽。于是他白天吃,晚上吃,夢中還在吃。吃光了所有家產后連女兒也賣了來換食物,最后用牙咬自己的肉。[10](P118-121)厄律西克同的厄運象征著人類追求無止境的欲望的發展史。我們悲痛地看到如同厄律西克同吃光祖宗儲存的糧食到賣女,人類正大肆消耗著我們的地球母親上億年積累的各種資源,并貪婪地向我們子孫后代的生存必需品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并且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物質需求的膨脹,人類欲望的無限和自然資源的有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誠然,欲望是人格的一種自然傾向,更是人類保持生存的主要動力。但創世神話認可的是有限的自然欲望,而不是消費社會誘發的無限的奢侈欲望。滿足膨脹的享樂欲望以占有欲腐蝕著富人,以貪婪心腐蝕著窮人,不僅傷害了自然,也傷害了人類,把人類變成了他們的工具的工具,并勢必導致生態災難。當為數不多的被人津津樂道的“成功人士”出現在鋪天蓋地的電視網絡等媒介上,當數以萬計的殫精力竭生活在過度文明中的人們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獲得并保持一種非必需的,而是日漸奢侈的生活之上,我們是否應該反思:那些“成功”是否建立在消耗更多的資源,帶來更大的污染和浪費的基礎之上?還是應該建立在豐富了人類的精神生活,促進了生態的可持續發展之上?人類的健康發展,究竟該以欲望的滿足為動力還是以追求人格完善,人與自然和諧為動力?淵源的創世神話早就給了我們啟示——唯有把人的欲望限制在自然能承受的范圍內,人類才能重返神話中描繪的樂園。
在愛斯基摩人的創世神話中,人類也經歷了自身增長過度并大肆掠奪自然資源的階段。于是他們的創造者“渡鴉”,把太陽從天空中帶走…后世的愛斯基摩人沒有忘記神話傳說的教誨,自覺地限制自己的物質需求。莫厄特的紀實作品《鹿之民》里就有關于在馴鹿數量大減的情況下,許多人選擇從鹿皮棚里走出,在冰天雪地里自我結束生命的方式來達到和馴鹿的新的平衡的記載。
每個社會人有相應的社會責任;每個自然人也應該有相應的生態責任。唯有我們把自己看做生態整體的一份子,“在一個土壤、水、植物和動物同為一員的共同體中,承擔起一個公民的角色”;[11](P194)承擔起保護自然、回饋自然的責任;承擔起償還生態欠賬、限制過度發展的責任;承擔起物質生活簡單化的責任;唯有如此,人類才能真正地實現回歸自然、融入自然,感悟自然!當今的生態危機是人類一手造成的,人類必須對此負責!
拉夫洛克就引用希臘神話中的地母神該亞(Gaia)提出了“該亞假說”(Gaia Hyothesis),以神話原型作為隱喻來表達生態系統的整體性和整體價值:“關鍵的是星球的健康,而不是有機物種個體的利益;人類只是物種之一,而不是這個星球的所有者和管理者;人類的未來取決于與該亞的關系。”[12]
《淮南子·覽冥訓》中“女媧煉五彩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從女媧選擇的五彩石,鰲足,黑龍,蘆灰,這些大自然的常見之物,我們可以看出神話亦尊重了自然物的性質和遵循了生態規律。至于五彩石用完后天空仍然有漏洞,女媧以自己的身軀補天,更是反映出人類積極能動地對已造成的環境惡化進行彌補的思想,維護了生態整體的和諧穩定。人對自然的修復在神話中更像是一種相互滲透的一種溝通。
東西方創世神話中的整體論是樸素的,雖然和我們今天倡導的生態整體觀相比,缺乏科學的生態知識,但其豐富的人文情懷要求我們學會從整個自然系統的內在規律看問題,學會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為終極尺度來約束自我。人類現有的有關生態系統的科學知識若能在生態整體主義思想的指導下應用于生態系統的保護,所有生物就有望走出生態危機。
雖然創世神話誕生后的兩千多年,尤其是西方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來,人類以自身創造的文化,自詡為“萬物之靈”,人類中心主義一直是社會運作的基本路線,神話開始受到理性思維和科學思想的排擠,但是神話的意義不在于它的真與不真,而在于它的教育功能。神話因其與生活和生命的關系,對于深陷日益惡化的生態危機的我們,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在人類迫使一種土地滋生出另一土地上的東西,迫使一種樹上結出另一種樹木的果實,將氣候、風雨、季節搞得混亂不清,把人像花園中的盆景那樣弄得歪歪曲曲的年代,讓神話,這些或許還殘存在我們內心深處的記憶,引導人類、自然和宇宙進行豐盈的互動,幫助人類矯正自身的生態過失和價值偏誤,使人類能夠“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自然之中。
[1]〔瑞士〕卡爾·古斯塔夫·榮格.文化與心理學[M].北京:三聯書店,1987.
[2]羅馬神話故事[M].王新良,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8.
[3]楊麗娟.世界神話與原始文化[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
[4]Stew ard,Edwards:Selected Writings of Pierre-Joseph Proudhon[M].trans.By Elizabeth Praser.London:M acmillan Publishers Ltd.,1960.
[5]王小盾.原始信仰與中國古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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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Edith Hamilton:Mythology[M].The New American Library,1953.
[8]〔德〕卡西爾.國家的神話[M].范進,譯.北京:作家出版杜,1991.
[9]鄧迪斯編.西方神話學論文選[M].朝戈金,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
[10]〔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M].楊周翰,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11]〔美〕利奧波德.沙鄉年鑒[M].侯文蕙,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12]James Lovelock,Gaia:A New Look at Life on Earth[M].New York:Oxfo rd University Press,1987,pp.9,36,46,44,92,121.
賀菁(1981-),女,南昌航空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生態文學研究;吳妍(1983-),女,文學碩士,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經濟人文學院教師,主要從事外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