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亞萍 王 男
(長春工業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吉林省農村社會階層結構調查
計亞萍 王 男
(長春工業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本文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以戶為單位,以經濟收入為主導標準,將吉林省農村社會結構分為五個階層:上層為鄉村主要管理者、私營企業主階層,中上層為鄉村一般管理者、有知識勞動者階層,中層為兼業農戶階層,中下層為純農戶階層,最下層為無就業能力階層。農村社會上層、中上層與中層及中下層之間階層關系雖沒有明顯對立與沖突,但彼此間在社會評價方面卻負面評價居多,這反映出階層關系中的隱患。在層化機制方面,權力是農村社會層化最重要的決定性的因素。因此推進鄉村社會民主管理,加強對權力及其運作過程的監督,落實農村社會高收入階層稅收政策是調節農村社會層間關系,優化農村社會結構的重要舉措。
農村社會;階層結構;層間關系
社會分層是指社會成員、社會群體因社會資源占有不同而產生的層化或差異現象,尤其是指建立在法律、法規基礎上的制度化的社會差異體系,[1](P1)因為社會分層首先關心的是人們的社會地位高低不同,所以分層研究對正確認識社會結構,思考社會問題,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社會和諧,具有重要意義。
中國在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仍然將是一個農業大國,農民大國。吉林省作為農業大省,其農村社會階層結構在全國具有典型性。因此,調查、思考吉林省農村社會階層結構,對了解中國農村社會問題,優化農村社會結構,具有現實意義。
目前中國農村社會分層研究尚未形成獨立的研究范式,具體分層研究多移植城市社會分層研究理論和方法。迄今為止,影響較大的研究成果主要有陸學藝的“10階層論”、潘會玲的“7階層論”、馬夫的“7階層論”等。20世紀90年代初,陸學藝先生以“農民所從事的職業類型、使用生產資料的方式和對所用生產資料的權力者三個因素的組合”為標準,將我國農村社會劃分為10個階層,分別是:農村干部、集體企業管理者、私營企業主、個體勞動者、智力型勞動者、鄉鎮企業職工、農業勞動者、雇工、外聘工人、無職業者。[2](P45)
潘會玲以職業為主導標準,兼顧生產資料占有情況及社會地位,將山西省農民分為七個階層,分別是:農業勞動者階層、農民工階層、鄉鎮企業管理者階層、個體或合伙工商勞動者階層、私營企業經營者階層、鄉村干部階層和教科文衛工作者階層。2003年,馬夫等從職業分類的角度,將寧夏固原縣農村社會分為7個階層:農業勞動者、個體工商勞動者、鄉村企業工人、農村干部、私營企業主、農村智力勞動者和其他階層。[3]此外,孟天運對山東農村社會,劉成斌對浙江農村社會也進行了分層研究,觀點與陸學藝、潘會玲基本相同。
目前農村社會分層研究存在如下一些比較突出的值得反思的問題:
1.社會分層標準和分層單位不當問題。目前農村社會分層基本上以職業為主導標準。職業是目前歐美國家社會分層的主導標準,這是因為歐美國家社會分工明顯,個人地位、財富、聲望主要由職業決定。但中國農村社會與歐美不同。中國社會,特別是中國農村社會,社會分工不充分,農業依然還是大多數農民最普遍的職業選擇,因此,職業并不是他們層化的決定性因素。因此,以職業作為農村社會分層研究的標準有失科學。社會分層單位方面,目前農村社會分層研究基本上以個人為分層單位,這有違農村社會成員的家庭行動邏輯。目前中國農村社會,仍然普遍以家庭為基本的生產、生活單位,生產資料、財富、地位、聲望、社會資源也基本上家庭共享,家庭是基本的,也是最普遍的社會單位。所以,農村社會分層研究應以家庭為單位。
2.階層劃分過多過細問題。不論是陸學藝的10階層論,還是潘會玲等人的7階層論,都存在著階層劃分過細的問題。特別是對于鄉鎮企業、集體企業和民營經濟不發達、非農就業不充分的吉林省農村社會來說,這種階層劃分不符合實際情況。比如,在調查樣本中,私營企業主、集體企業管理者、鄉鎮企業職工雖然存在,但人數極少,均不具備統計學意義,作為獨立階層也未形成。而農民工,雖然數量眾多,但做工并不是他們的完全意義的職業,甚至稱不上是主要職業,因為他們仍然以農業為主,打工為輔助職業。所以,吉林省農村社會結構分析,不能移植其他經驗。
2010年10月~11月,課題組對吉林省 Y縣進行了調查。Z鎮12個行政村,人口32 800人,耕地9230.1公頃,人均擁有耕地0.281公頃;全鎮私營企業13家,沒有鄉鎮企業、集體企業。全鎮農民基本忙時務農,閑時外出務工。2010年Z鎮人均收入8043元。
調查以戶為單位,以經濟收入為主導標準,①計劃以經濟收入為主導標準,以社會地位、聲望等為輔助標準,通過分項賦值計算總分,再按分值多少分層的方法對樣本進行分層研究;但調查顯示,調查樣本的經濟收入與其社會地位、聲望高度正相關,其社會地位、聲望對社會成員的階層歸屬基本上可以通過其經濟收入體現出來,故主要以經濟收入為標準。同時,考慮到家庭經濟收入的私密性,難以直接觀察考量,但考慮到其收入渠道及各渠道平均收益水平,也能反映出其經濟收入的基本狀貌,故經濟收入調查為樣本直接回答的數據和根據收入渠道測算得出。對Z鎮進行了社會分層研究。調查采用問卷調查和訪談相結合的方式,共發放問卷500份,回收489份,其中有效問卷467份。調查結果見表1。

表1 Z鎮階層劃分標準與階層結構
私營企業者階層指從事專業生產與經營活動的群體,是鄉村社會收入最高的群體,但其內部收入差距也很大。調查中,年收入最高者達60余萬元,最低者也有勉強維持企業運轉的,但總的看,其基本生產和生活水準還是在普通農戶之上。
鄉村主要管理者階層指在鄉村兩級管理機構中從事管理工作的群體。他們大多具有雙重身份:既是農民,承包農地,有農業收入;又是管理者,有工資收入;同時,他們還因為掌握著鄉村部分公共資源而在資源配置中處于有利地位,從而獲得普通農戶所難以取得的收入渠道。他們處于農村社會的上層。
鄉村一般管理者指鄉村一般管理人員。有知識勞動者家庭指家中有教師、技術人員,同時又有承包地的家庭。前者因為具有一定的資源配置權力而獲益;后者因為有工資收入而比普通農戶家庭收入高。他們處于農村社會的中上層。
兼業農戶指普遍意義上的農戶。目前絕大多數農戶都兼業,農忙時務農,農閑時外出務工,有時也在村中做臨時雇工;所以,嚴格意義上的農業種植戶、農民工和雇工階層是不存在的。他們是農村社會的主體,其收入基本上處于平均水平,在社會階層結構中處于中層。
純農戶家庭只經營承包地或小范圍養殖家禽家畜的農戶。這類農戶大都嚴重缺乏勞動力,因此,既沒有能力轉入農地,也無力從事規模養殖或提供勞務;承包地經營收入是他們主要收入渠道。這部分群體收入略低與平均收入水平,為中下層。
其他家庭為鰥寡孤獨及失去勞動力的家庭或雖有勞動能力但長期不就業家庭,數量較少,屬于社會下層。
階層之間的關系是不同階層的人對不同社會地位群體的評價。階層關系狀態決定社會結構的狀態,對社會秩序具有重大影響。因此,了解階層關系對研究社會結構、預測社會秩序,具有重要意義。階層關系雖然具有抽象性、內隱性,難以直接觀測,但仍可以從階層之間的評價中反映出來。考慮到鄉村管理者階層和大多數農戶階層是農村社會最重要的兩個階層,因此,本研究從社會評價角度對這兩個階層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調查。
評價調查設計了五個問題,包括能力、品質和社會背景等方面的問題,請調查對象就每個問題在“非常同意”“比較同意”“說不清”“不同意”和“反對”五個等級中作出選擇。為分析出總體態度傾向,我們設了“優勢比”這一分析項。計算公式為:優勢比=(‘非常同意’人數+‘比較同意’人數)/(‘不同意’人數+‘反對’人數),通過比值,能看出或肯定或否定的總體評價。
1.農戶對鄉村管理者的評價(調查結果見表2)。調查顯示,五個問題中,選擇“說不清”的人數比例相當高,這表明很多被調查者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或雖然思考過但并沒有明確的態度。但從優勢比看,認為鄉村管理者有能力、有錢和社會背景的占多數,但認為他們擅長搞不正之風和不認為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人也占多數。這說明,農戶對鄉村管理者的能力、社會背景的評價比較中性,但對其品質評價不高。這反映出農村社會中下層對上層存在一種程度上的抵觸情緒。

表2 農戶對鄉村管理者的評價
2.鄉村管理者對農戶的評價(調查結果見表3)。調查顯示,每個問題的五個備選答案中,選擇“說不清”的人最多(僅“農戶不富裕主要因為頭腦不夠用”問題中,選“說不清”位列第二,其余都拍在第一位),說明相當多的上層社會成員不關注社會下層成員的生活。其余四個問題中,對農民持否定態度的人占三項,認為農民沒有集體感,沒有頭腦,斤斤計較;認為農民勤勞的比較多,但認為農民值得同情的僅占微弱多數。這說明,農村上層階層對下層階層也存在著疏離感,這與社會下層對上層的評價也一致。

表3 鄉村管理者對農戶的評價
綜上所述,目前農村社會各階層之間,特別是上層和中下層之間缺少應有的感情聯系,彼此間甚至存在戒備和否定的態度傾向。這非常不利于農村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3.階層結構中存在的問題。目前,從樣本的情況看,目前吉林省農村社會階層結構存在如下比較突出的問題:
(1)社會分化問題比較突出。社會分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貧富分化。調查顯示,鄉村管理者和私營企業主經濟收入遠遠高于兼業農戶,更高于純農戶。Z鎮2010年,人均收入為8043元,以一家三口計算,家庭年收入約為2.4萬元;但鄉村主要管理者人均年收入達到2.2萬,最高的達到11.2萬;私營企業主階層人均年收入達到2.8萬;最高的達到77萬。差距之大,從3倍到9倍不等。二是社會地位分化嚴重。鄉村管理者和私營企業主社會關系廣泛,且交往對象也多為掌握社會資源的社會上層成員,資源共享成為他們最重要的收益要素。而農戶們社會網絡比較小,且多為街坊鄰居等資源匱乏者,社會公共資源缺失是他們難以獲得大的發展機會的重要原因。
(2)權力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過大,市場配置機制尚不充分。調查顯示,農地目前仍然是農村社會最重要的資源,農地流轉主要有兩種機制:一是市場機制,二是權力機制。調查顯示,農戶之間的的農地流轉基本上是遵循市場機制,村集體機動地流轉,權力機制則其決定性作用。而農戶之間的流轉農地,基本上都是細碎化的小塊土地,其收益對農戶階層歸屬與流動影響不大;而來源于村集體機動地則面積很大,且大都大面積轉入鄉村管理者手中,這導致鄉村管理者成為農業大戶,其收益遠遠高于普通農戶,使其處于社會上層。如此循環,則有形成富者越富、窮者越窮的階層固化效應,不利于社會流動。
(3)收入調節機制不健全,分配不公問題日益凸顯。調查顯示,農村社會結構中的上層群體因為得益于公共資源配置的優先地位,收入渠道比一般農戶多等因素,其收入也很高。調查顯示,目前在農村規模經營弄地10—150公頃農地的,基本上都是鄉村管理者。其中大部分經營者均采用再次轉包的方式,將他們承包的土地轉包給農戶,他們自己只收取地租。因為將經營風險轉嫁到農戶身上,所以,他們旱澇保收,沒有任何風險。而根據當地地租價格,其每公頃收益大約在4000元左右。這樣,他們的經營收入在4萬—60萬之間,平均年收益超過12萬。從本質上說,這部分群體的農地轉租行為屬于商業經營行為,應予課稅;至少應征收個人所得稅。但目前農村社會,特別是對農村高收入群體還沒有任何征收賦稅的法規。
調查顯示,吉林省農村社會結構“兩頭小、中間大”,樣態基本合理。但進一步調查發現,目前的社會階層結構存在三個問題:一是,權力是農村社會層化最重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二是,鄉村管理者、私營企業主和有知識勞動者家庭通過權力運作成為農村社會最富有的階層;三是,權力運作的對象主要是農村耕地資源和政府提供的政策與機會資源。如果這種權力運作的潛在機制不能得到有效遏制,那么,農村社會分化包括貧富分化和階層分化,有進一步擴大化的風險。
權力在人類社會生活中處于極其重要的地位,人類社會的歷史,在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權力嬗變的歷史。社會生活中,沒有任何一種因素,能比權力的魔力更大。因此,控制權力,限制權力,監督權力,一直是社會改革的關鍵點。而完善農村社會權力結構,推進農村社會管理民主化一直是我國社會體制改革的突破口,近年來在權力賦予機制上取得一定突破,如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但在權力運作機制上,卻鮮有大的進步。其主要體現就是,鄉村管理者權力過大,并缺少有效監督。調查顯示,鄉村管理者之所以能成為農村社會上層,除其知識、智力等因素外,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其權力資本,掌握公共資源的調配權,及可以通過權力優先享有國家提供的政策和機會。這在一定程度上,是鄉村治理結構中的一種體制問題,是鄉村社會腐敗發生的根源之一。因此,要優化農村社會結構,首先要優化農村社會權力結構。比如:推進農村公共資源配置決策民主機制建設,加強村民委員會集體決策制度建設,杜絕暗箱操作等。
鄉村管理者成為農村社會富有階層,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們權力運作違規承包農地。調查顯示,Z鎮12個行政村14宗大宗流轉農地中,13宗流入村鎮干部手中,其中流轉面積最少的和最多的是兩位鎮干部,分別為7公頃和45公頃,平均流轉面積22.9公頃。流入農戶手中1宗且面積最小,僅為5.4公頃。
農地來源多為村集體機動地,也有部分農戶承包地。鄉村管理者之所以成為農地經營大戶,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們利用職權,控制農地發包權力與過程,通過暗箱操作取得村集體機動地經營權;二是他們擁有普通村民不具備的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有能力大規模承包農地。
鄉村管理者成為規模農業經營者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當下,影響更為深遠的是,他們可能成為農業資本家,掌握農地資源,雇傭農業勞動力,而越來越多的普通農民成為失地失業無所憑依者。這會加劇農村社會的分化。因此,遏制農村社會分化的關鍵是,規范農地發包制度,強化市場流轉機制。
調查顯示,鄉村管理者承包大面積耕地,但自己并不耕種,而是通過轉包的方式轉租給其他農戶經營,而自己收取地租。這樣,他們將農地經營風險轉嫁到承包戶身上,而自己卻能旱澇保收。據調查,2010年,Z鎮轉包流轉農地每公頃最低收益4,245元,最高收益4,745元,平均收益4,545元。按平均收益4,545元/公頃計算,2010年其流轉經營收益分別為31,815元和204,545元。若按平均流轉面積22.9公頃計算,每宗流轉平均收益104,080元。其收入遠超過當地同年人均收入8043元,也超過個人收入所得稅起征點。但目前他們處于稅收監管的真空地帶,不繳納任何稅賦。稅收調節的缺位,無疑加大了農村社會階層分化。所以,國家應該依法對其征收相應賦稅,優化農村社會結構,促進社會公平。
[1]李強.社會分層十講[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
[2]陸學藝.當代中國農村和現當代中國農民[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1.
[3]馬夫.固原市農村社會分層的現狀特征及其對貧富分化的影響[J].寧廈社會科學,2007,(2).
吉林省教育廳“十一五”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吉林省農村土地流轉與階層分化關系研究”(編號:吉教科文合字[2010]第093號)。
計亞萍(1963—),女,長春工業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社會學研究;王男(1987-),女,長春工業大學人文學院社會學專業2009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社會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