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芹
(東北財經大學 產業組織與企業組織研究中心 /勞動就業與人力資本開發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
農業生產規模的界定與工業企業生產規模的界定一樣是困難的。早期經濟學家將農業生產規模界定在土地數量和機械化程度上。認為只有實現大片土地的機械化經營,農業發展和增長才會變為現實。晚近的觀點則將此歸結為技術論,并指出理論和實踐上的錯誤。諾斯、舒爾茨、速水佑次朗和拉坦等人從制度和技術角度考察了農業經濟增長,認為經濟增長并不一定借助于一個固定模式的“規模經濟”概念,由要素與產品價格的相對變化誘致的技術和制度變遷才是導致農業生產增長的本質原因。希克斯[1]認為擴大耕地面積替代勞動的機械化技術進步與增加勞動和科技投入替代土地的生化技術進步都同樣具有規模經濟效率。兩種技術進步誘致了兩大農業經濟組織的典型范式:以現代農業機械化為主的美國式的大規模經營的農場和以生化技術和勞動密集為主的荷蘭、日本、臺灣式的家庭小規模的生產組織單位。它們的共同點是走比較優勢要素集約的現代化農業發展的道路。
國內學者對我國目前農地制度、產權和規模經營等問題做了一些理論和經驗研究。以林毅夫[2]、羅必良[3]、劉鳳芹[4]等為代表的學者更主張走賴于生化技術進步的土地節約型農業發展道路。韓俊[5]、張忠根和黃祖輝[6]等為代表的主張中國農業走規模化、產業化道路。周其仁[7]、張曉山和苑鵬[8]等學者探討了不同的農業組織形式及其各農業生產要素的效率。
理論研究和實踐經驗表明,農業生產規模與工業生產規模一樣不存在理論上的邊界。農業資源稟賦的限制并不能阻礙農業生產的發展,現代化農業發展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土地、勞動力稀缺可以通過生物技術和機械技術的進步解決。如果一種要素的價格相對于其他要素價格上漲,就會產生減少這種要素相對使用量的一系列技術制度的變遷。結果是,由資源稀缺帶來的對經濟增長的制約可以被以相對豐富的要素替代和相對稀缺要素的技術進步所消除。一個國家獲得農業生產率迅速增長的能力,取決于在各種途徑中進行有效選擇的能力。如果不能選擇一條可以有效消除資源稟賦制約的途徑,就會限制農業發展和經濟發展的進程。有效促成農業資源優化配置的制度應該是,通過它一個社會可以選擇農業技術變遷的最優途徑。
歷史上,耕地和牧場的擴大被認為是增加農業生產的主要途徑。西方經濟史中最著名的事例就是18、19世紀歐洲殖民者對美洲和澳洲新大陸的拓殖。但是,即使耕地擴大最迅速的時期,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也沒有停止過。誘致技術和制度變遷的根本因素是要素與產品價格的相對變化。諾斯和托馬斯①本書引用的是1989中譯本,但該書最早發表年代是1973年的英文本。根據支配產權規則的制度變遷解釋了西歐在900—1700年間的經濟增長[9]。舒爾茨在考察更為晚近的經濟史時,驗證了在經濟發展的進程中,人的經濟價值的上升是制度變遷的主要原因[10]。在歐洲中世紀的成熟時期 (1000—1300年),土地變得稀缺時土地價格也處于上升中。由于土地的稀缺性變得普遍,對限制共有財產使用的制度出現了。對土地使用更為有效的控制是與更為集約的農業生產制度相聯系的,“三田制”開始替代傳統的輪作制就是典型案例。
諾斯和托馬斯[9]還分析了當工資相對于土地的價值提高時經濟迅速增長時期。他們發現,在這一時期,當農民和土地所有者對所使用的土地擁有更大的控制權時,就會發生制度變遷。他們的結論是:在西方19世紀大約一半的時期里,制度變遷是由人的經濟價值顯著加速提高所引致的。他們對歐洲發展過程的研究得出了制度變遷是對勞動力—土地價格比率變化的回應的結論,在對當代發展中國家的研究中也得出了同樣的結果。印度尼西亞在1868—1928年間是經濟普遍加速增長的時期,在這一時期,庇護責任的修正朝著有利于佃農和無地的勞動者方向發展。而20世紀20年代以來,由于土地價格相對于工資比的上升,平衡又轉向有利于土地所有者,而不是佃農和勞動者。在許多發展中國家,更為集約的農作制度的使用已導致水的經濟價值的增加,這一增加的價值誘致了能更明確地定義灌溉的產權,以及在分配水時更大地使用市場機制。
縱觀農業發展歷史,一個社會可以利用多種途徑實現農業的技術變革。無彈性的土地供給給農業發展帶來的制約可以通過生物技術的進步加以消除;無彈性的勞動力供給帶來的制約則可以通過機械技術的進步解決。一個國家獲得農業生產率和產出率迅速增長的能力,取決于在各種途徑中進行有效選擇的能力。如果不能選擇一條可以有效消除資源稟賦制約的途徑,就會抑制農業發展和經濟發展的進程。速水和拉坦指出,一種關于農業發展的有效理論應該包括這樣一種制度,通過它,一個社會可以選擇農業技術變遷的最優途徑[11]。
制度和技術變遷是要素的相對價格變化誘致的。希克斯誘致技術創新的理論表明,如果一種要素的價格相對于其他要素價格上漲,就會導致減少這種要素相對使用量的一系列技術變遷,由資源稀缺帶來的對經濟增長的制約可以被以相對豐富的要素替代和相對稀缺要素的技術進步所消除。在一個國家中,若一種要素相對于另一種要素比在第二個國家更昂貴,則創新的努力將被引導到節約這種相對昂貴的要素上。①希克斯的理論受到了索爾特的批評:在產出一定的情況下,廠商被鼓勵節約總成本;在競爭均衡中,每一個要素按其邊際產品的價值購買;因此,所有的要素對廠商來說是同樣昂貴的;因此,競爭的廠商沒有追求節約一種特殊要素的技術上的積極性。但是,速水和拉坦不同意他的觀點,他們把生產系數的任何變化看做是技術變革,這種系數的變化產生于引導發展新知識,按照這個定義,競爭廠商把資金用于發展一種較便宜的要素替代日益較昂貴要素的技術,是完全合理的。——見速水佑次郎、弗農·拉坦:《農業發展的國際分析》,2000,P105。在農業發展中,一般地,機械技術的進步被稱為“勞動節約型”的,它促進了動力和機械對勞動的替代,機械進步的結果是一個勞動力能夠使用更多的土地,勞均產量得以大幅度提高,因此,也可以將機械進步的技術間接地看作土地替代了勞動。生物和化學技術被稱為“土地節約型”的,它促進了勞動和工業品對土地的替代。通過采用勞動更密集的制度以增加土地肥力的再循環,使用化肥、實行新的耕作方法、新的管理制度并使用能產生最優產量反應的投入品 (殺蟲劑),就可以完成這種替代。
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國家走的是一條典型的勞動節約型的農業發展道路。19世紀美國聯合收割機產生發展的歷史表明了美國農業機械化進程的開始。尤其是在19世紀30年代的馬拉收割機的廣泛使用使得每個農民每天的收割面積比鐮刀收割翻兩番。這項技術創新與開發西部以后的耕地面積相對于勞動力的急劇擴大的情況是相適應的。
生物和化學技術對農業發展和農業組織的重要性雖然還沒有被一些專家和學者更深刻地認識,但是已經顯示出它的巨大生命力和對農業發展的巨大潛力。生物和化學技術進步主要是由提高單位土地面積的作物產量或是單位飼料或是單位存欄牲畜產量的需求誘致的。在作物生產中,這些進步通常包括下述三種因素之一或者一種以上:(1)開發土地和水資源,為作物生長提供良好的環境;(2)增加植物營養中的有機物和無機物的來源改變土壤的環境,以促進植物的生長,并運用生物和化學手段保護作物免遭病蟲害;(3)選擇和培育生物上有效率的作物品種,使其特別適用于對那些可以人為控制的環境因素做出反應。
生物和化學技術創新的意義可以用美國、英國、日本、中國和其他國家的歷史經歷予以證明。②在1890年以前,美國農業產量的增長幾乎是依靠耕種面積的擴大而實現的。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農業產量的增長則幾乎全依賴于被耕種土地的單產增加。這種轉換得以實現來自于一系列的制度創新,包括:新技術的公共和私人部門的出現、將新的技術傳播給農民的農業公共推廣機構,共同與合作研究的出現、投入品供給與營銷組織以及更富于效率的勞動力市場、信用市場和商品市場的出現。有兩個例子具有啟發意義,一個是18世紀英國的經歷,由一個綜合的作物——牲畜科學管理制度的發展所構成,結果是單位土地面積的產量和牲畜的市場價值都有明顯的提高,管理較好的農場其總收入提高了大約50%[11]。另一個是20世紀70年代中國的經歷。1976年,雜交水稻開始在中國農村大田生產中廣泛種植,到1986年,雜交水稻種植面積已達到894萬公頃,約占全國水稻種植面積的28%。雜交水稻對常規種子的產量優勢約為15%,而它在投入的使用上卻沒有任何重大的差別[2]。
到20世紀末期,以美國為代表的基因工程的迅速發展,農業生產發生了革命性的變革,以至于使人們確信地球上的人口增長不再受耕地面積的限制。
栗戰書委員長在講話中特別強調:“堅持黨對立法工作的領導特別是黨中央的集中統一領導,是立法工作的重大政治原則,也是做好立法工作的根本保證。”可以說,這一“特別強調”,既是通過總結我國長期艱辛的立法踐行和探索之經驗而得出的,又是對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全面踐行和探索依法治國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中所形成的立法工作重大政治原則的一個深刻闡釋。
新古典生產函數顯示,在其它條件不變時,農業產出受制于土地、勞動、資本三個生產要素投入。即農業產出是要素投入的函數,其函數公式為:
Q=f(N、L、K)
其中,Q代表農業產出,N代表土地投入,L代表勞動投入,K代表資本投入。在理論上,這個函數有最大值,各變量的關系被描述為投入產出的技術關系,即勞動、土地、資本的最大利用率所能夠生產出的最高產量。而這些要素投入的技術上的邊界,就是規模經濟的最低要求,這一點被確定為平均成本的最低點。
新古典生產函數暗含了這樣的假定:各種信息成本和監督度量費用等于零,生產函數本身、價格、投入與產出的屬性都是已知的。如果信息可以無償地獲得,生產要素的貢獻就很容易評價,監督它們的績效就變得多余了。然而,事實并不如此。各種信息成本和監督度量費用都不為零,而且恒為正值,新古典假設與現實嚴重不相符。另一方面,如果要素投入之間的可替代性發生了變化,技術上確定的有效率的生產規模就發生了變化。在現代技術和組織不斷創新的條件下,要素之間的替代基本上已沒有技術上的界限了,因此,單純由技術確定的有效率的生產規模也很難在現實中出現。一個很好的案例是,中國小農戶廣泛使用了機械化耕作,這在新古典函數中是不可能的,因為農業機械在小農場作業缺乏規模效率。然而,當農業機械可租賃時,意味著在任意大小的土地上使用農業機械都是有效率的,只要按照時間購買農業機械的使用權即可。這說明農業機械的效率邊界也不是以農場的大小劃分的。
盡管新古典函數有上述兩個難以克服的缺陷,但是,在考慮到中國以家庭農戶為主要生產組織的農業土地經營狀態而言,家庭農戶生產不需要考慮監督和激勵,因為它們獨占全部剩余索取權。而在外部條件不變的條件下,既定的土地、勞動和資本就成為農業產出的約束條件,這些條件決定了中國農業經營模式的選擇。
在新古典生產函數模型下,制約中國農村土地規模經營的因素是:勞動力過剩、土地稀少和資本融資困難。勞動力和資本實際上是鏡像關系;人多地少是我國農村千百年來的現實狀態。在傳統的農業社會,農業人口眾多,土地成為重要的生產資料,土地和土地產出物是財富積累的重要手段。這個時期,土地在農作物產出中的貢獻是最大的,地租大約占總產出的50%[12]。新中國建立以后,農村土地矛盾并沒有緩解反而因為戶籍制度和工業發展制約變得更嚴重。數據顯示[13],1958年,戶均耕地面積為0.83公頃,1978年,為0.58公頃,1997年為0.42公頃,2005年為0.5公頃,戶均耕地面積長期有減少的趨勢,這也說明農村人口增加和戶均土地的細碎化嚴重。
固然,家庭農場規模過小和土地細碎化限制了農業生產的規模化經營,難以獲得規模效率。但是,勞動力與土地的矛盾可以通過兩個渠道緩解:其一,農民可以兼業;其二,農民大量流向城鎮。據中國農村統計年鑒顯示,長期以來,我國農戶的兼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的50%,這數據不僅說明了農戶兼業收入在家庭收入的比重,也說明了兼業的普遍性。解決人地矛盾的另一個有效方法是勞動力向城鎮的大量轉移。研究顯示,土地規模經營受制于土地流轉速度和集中程度、農村勞動力轉移速度和轉移數量[14]。如果土地流轉速度和流轉數量加快,土地集中度就提高,土地經營規模將擴大;同樣,如果農村勞動力轉移速度和數量加快,土地集中度也提高,大規模的家庭農場就成為可能。改革開放30年間,我國農村持續向城鎮轉移了大量勞動力。截至2004年,農村勞動力接近4.9億人,其中鄉鎮企業吸納了約1.3億人口,跨地區流動的農民工約有1億人口[15]。農村勞動力的大量轉移,緩解了人地緊張的矛盾,但是,這并未從根本上改變我國農村以家庭為單位的小塊土地經營的主流模式。土地集中和規模經營的狀態雖然有,但較為少見。據我們東北地區的調查,2003年吉林省總耕地面積為4 716.8萬畝,總農戶為377.9萬戶,耕種100畝以上土地的農戶僅有72戶,占總農戶的0.0019%;在勞動力轉移較多的地區,土地經營規模達到100畝以上的,也不多見。①2005年本項目組的實地調查。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農村還有潛在的勞動力沒有轉移出去,其依據是,按照不同的計算口徑和計算方法,中國農村仍有1.1億人到近2億人處于隱性失業或不充分就業狀態。也有學者指出,目前中國農村基本上不存在過剩或潛在過剩的農業人口,但眾多勞動力轉移的方式屬候鳥式流動,即平時在外務工,農忙時則回到農村,以在城鄉之間流動就業為主。但是,上述狀態僅是現象而非本質,土地經營規模的大小取決于投入要素的相對價格變化而不是要素絕對量的多寡。農村勞動力轉移出去的大部分是青壯年勞動力,以男性居多。留守家中的是50歲以上的老人、幼兒和學生,老年人成為家庭農場的主要勞動力。對于老年人來說,照顧家庭是主業,農作反而是副業。更重要的是農村要素市場的發達,農忙季節,可以雇用幫工和租賃農業機械,從而大大降低了耕作負擔和生產成本。換言之,在目前農村,我們觀察到的大量的小塊土地經營的家庭生產組織形式是有效率的。它也說明,在投入的各種要素比例可替換的條件下,各種不同數量的要素配置可以達到效率的水平,土地多寡和勞動力數量并不是制約土地規模經營效率的因素。
農業機械化是影響土地規模經營和農村勞動生產率的另一個重要因素。作為資本投入,它要求一個合理的回報。在以家庭農戶為主的生產組織中,使用農業機械的成本過高,大型農業機械的成本就更高。故有學者判斷,由于土地經營規模過小,以提高農業生產率為主的農業機械化實現是困難的,中國農業也因此而落后或難以達到現代化農業的水平。他們認為,擴大農場規模,提高機械化率是中國現代化農業發展的唯一道路。但是,持上述觀點的人沒有考慮到農業機械可以租賃的情況。在我國廣大的農村,由于農業機械租賃市場非常發達,在翻地、播種和收割季節,農戶一般通過租賃農業機械替代人工。如果土地不連片或成熟期不一樣,農戶采取租賃不同馬力的農業機械解決。對于連片而歸屬于不同農戶的土地,則通過共同租賃同時作業的方式解決,這些耕作制度,大大提高了農業生產力水平,節約了交易成本。有數據顯示,在我國農村戶均耕地不變甚至變小的條件下,農業機械的使用率反而上升,就是因為農業機械租賃市場的發達和小塊土地可以使用農業機械耕作的結果[13]。
農業機械的可租賃性表示資本的投入量可隨著土地規模的大小任意調節,土地規模的大小不再是制約農業機械使用的因素。換言之,小塊土地經營并沒有排斥農業機械化,農業機械化只與勞動力的相對價格有關,而與土地經營的規模大小無關,這個結論與中國的現實是相符合的。
農業大規模生產的另一個約束是融資困難。關于該問題,政府政策多次給予傾斜支持,眾多學者也從理論上和實踐上積極探討,甚至茅于軾先生還自籌資金搞過農村貸款試點。然而農村經濟改革30年來,這個問題依然沒有解決,近些年來甚至更為嚴重。目前,農村金融機構的貸款投放仍主要局限于傳統小農業領域,而對近10年來農業生產由數量性粗放增長方式逐步過渡到效益型集約增長方式、生產結構由較為單一農業生產到畜牧業、漁業和蔬菜水果等在農業中的比重不斷提高、農產品由原始農作物到精加工和深加工持續發展等方面出現的融資需求難以滿足。農村信貸結構的調整沒有跟上農村經濟結構優化的步伐,新增貸款缺乏新意,存量貸款調整困難。貸款品種也僅局限于短期流動資金貸款,缺乏針對大農業的固定資產和更新改造中長期貸款。在信貸周期上,傳統耕作業的特點是春種秋收,農村信貸也演變為春貸秋收,既不利于信貸多樣化發展,也限制了農村經濟的多樣化。
農村金融貸款困難更多地是因為貸款成本高。對金融機構而言,每一元貸款在農村的收益率低于在城市的收益率,故此不愿意給農民貸款。農村貸款瑣碎、額度小、分散化,這些無疑增加了交易成本。近些年來,不僅城市商業銀行不愿意給農村貸款,即使是原來專門做農村貸款的銀行,如農業銀行、農村信用社等也不愿意給農村生產發展貸款。這就大大制約了農業經濟的發展。①關于融資困難對農業生產的影響和對土地規模經營的影響并不甚清楚。這方面的理論研究和經驗研究都很欠缺。尤其是經驗研究,關于這兩個問題的實證數據幾乎沒有。關于這方面的理論研究較多一些,但是大多數停留在現象描述和政策建議上。
由于規模經濟難以確定,施蒂格勒的生存檢驗法②生存檢驗法指測定現實企業的規模或效率的方法:先將某一產業的廠商按規模分類,然后計算各時期各規模等級的廠商在產業產出中所占的比重。假如某一等級的廠商所占的生產份額下降了,說明該規模效率較低,一般說,效率越低,則份額下降越快。施蒂格勒用生存檢驗技術測定了美國一些行業中各企業的規模和效率,事實顯示,生存檢驗技術不僅比其他方法更直接、更簡便,也更具權威。但是他沒有從技術上給出企業的最適生產規模界限,也沒有指出為什么廠商會使用種類不同、質量不同的資源。才更具有現實意義。若將生存檢驗法運用于農業生產,以生產組織存在的時間長短判定是否具有組織效率,則可以觀察改革后30年間,農業生產規模的變化趨勢。改革開放后,小塊土地經營的家庭農場成為農業生產的主流經營模式。30年以來甚或以后,如果我們觀察到這種經營模式的比重開始下降,則說明這樣的經濟組織不具有規模效率;如果變化比例不明顯,則說明該經濟組織具有效率。如果經營大面積農地的大農場比重上升,則說明大農場的經營是有效率的,并且處于進一步擴張或兼并的狀態。
調查和研究顯示,全國大多數農村生產力狀況是這樣的:如果一個農民在正常的耕作條件下,不使用農業機械,也不使用除草劑等生化技術,滿負荷工作的界限大概是耕作40畝旱作農田 (指大宗糧食作物)。如果使用除草劑等生化技術、全程種植使用機械化 (除了收割),收割時雇用臨時工,一個農民的滿負荷工作是耕作2 000畝旱作農田。如果全程機械化,采用生化技術,并雇傭長期工人,類似于一個小農場,則我們調查最大的耕作畝數是6 000畝農田,但會出現管理上的問題。6 000畝以上的耕作規模則必須采用公司制管理。
由于農業機械的可租賃和市場化程度提高,在東北的農村,農業耕作除了收割時雇傭人工以外,基本上都實現了機械化操作。除草等田間管理,也基本上采用生化技術而非人工。據我們調查,除了一些大型機械化農場以外,農地耕作的技術投入、機械化程度、產量水平和標準化程度甚或投入成本基本上與土地耕作數量無關,而只與要素相對價格相關。按照施蒂格勒的市場生存檢驗法,一種有效率的生產組織形式或經營規模是由市場決定的,而存在于市場的經濟組織形式是多樣化的,經營規模是不等的。這說明,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均不能確定土地規模經營的界限或內涵,或者說土地規模經營界限是市場依據不同的條件確定的,有效率的土地經營規模是不統一的。
另一個確定土地規模的標準是農業生產的機會成本。對于農民來說,如果經營農業生產的機會成本與從事他業勞動的機會成本一樣,那么,該經營規模是有效率的。就目前中國農村而言,在戶均土地5—20畝、戶均人口4人、農業機械可租賃的條件下,單純靠經營旱作農田過小康生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以2004年價格指數為標準,如果要達到小康生活水準,基本耕作畝數至少要達到100畝農田,年收入達到3—4萬元 (指種植糧食作物)。考慮到農業耕作的機械化程度和勞動力機會成本,如果一個4口之家,有2—3個勞動力,那么就至少會有1—2個勞動力轉移出去,由1個勞動力耕作農田。如果轉移出去的勞動力年收入可達到1萬元,則經營農田的勞動力只需耕作30—40畝農田即可達到小康水平。這種情況在中國農村占絕大多數,尤其是北方各省。在黑龍江,農民均占耕地面積居中國第二位,普遍的情況是,一個4口之農家,成年子女 (未婚)在外打工,夫婦在家經營農田,其余時間兼作他業。若是年輕夫婦,則妻子在家帶孩子兼管農田,丈夫在外打工。但是,在內地尤其是南方各省,戶均農田只有5—10畝的自然條件下,勞動力向城市轉移的動力就更大。同樣,如果一個勞動力在城市年凈收入1萬元,而留在家中的勞動力年收入在5 000元以下 (僅靠5—10畝農田),顯然,勞動力的相對價格不均衡,必然造成勞動力的外流。我們在內地人地比更緊張的地區觀察到,留守家中的幾乎沒有青壯勞動力,大部分是老年和孩子。與其說他們在以經營農田為生,倒不如說為外出打工的親人看家更合適。
在廣大的農村,沒有發現更多的土地集中現象。據我們在東北農村調查顯示,絕大多數的土地集中,一般達到100畝以上的,基本上都不是從農民手中租賃或購買的,而是從機構或組織手中租賃的農田。在土地流轉很普遍的、且流轉手續簡便、地租公道的地區,也未發現農田大量集中的情況。在浙江、山東等農地非常緊張、勞動力成本相對價高的地區,大量的土地集中情況依然少見。我們對這一現象的解釋是:第一,農地細碎化,集中經營的交易成本較高;第二,在戶均土地5—20畝的農業生產規模中,非青壯年勞動力可以借助雇傭勞工、租賃農業機械而輕松完成農業生產。
關于農地適度規模經營的標準,在理論界和實踐中均沒有一個統一的答案。關于中共中央提出的農地適度規模經營的政策,①2005年公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的建議 (討論稿)》指出的我國農村今后的改革方向應該是“有條件的地方可根據自愿、有償的原則依法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發展多種形式的適度規模經營”。本文的理解是在穩定的土地承包權和土地自由流轉的條件下,實現比較優勢要素的效率配置。它包括:勞動集約型、資本集約型、技術集約型和土地集約型的農業生產組織并存。“適度”指的是各地因不同的自然稟賦條件,推進具有比較優勢要素的集約化或專業化生產。“適度”不是一個確定數字,而是一個農業比較優勢要素專業化生產的較大發展空間。中央政府提出的“適度”概念,是一個高度宏觀的概念,而不是一個確切的可度量的概念。更準確地說,它代表了今后農業發展的趨勢和方向。
需要指出的是,有些學者提出了關于適度規模經營標準的政策建議,但是他們并沒有令人信服地論證這些標準的依據是什么。他們的主要觀點如下:第一種觀點認為,適度規模指在既定生產力水平下,能夠充分發揮勞動力和其他生產要素作用的土地經營面積。最低限度要使從事較大規模經營的人,從所種土地中能獲得高于從事其他產業所獲得的平均收入,最高限度不要超出其耕作能力:在南方水稻區勞均5—10畝,在華北平原地區勞均15—20畝,在東北機械化地區是數10畝—100畝以上[16]。第二種觀點認為,如果經營規模能夠充分發揮各要素的潛力以獲得最大的經濟效益,是最佳規模;如果經營規模不能充分利用各要素的潛力,但仍保證經營者獲得最低利潤目標,成為臨界經營規模。介于臨界規模和最佳規模之間就是適度規模:南方水網和丘陵地區的經營規模30—100畝為適度,北方中型農機具的適度規模為80—200畝,大型農機具的適度規模為1 800—2 700畝[17]。第三種觀點認為,適度規模經營的下限是農業勞動力的收入不低于當地平均水平,上限是保證土地生產量和效益穩定提高的前提下,生產者所能經營的土地數量[18]。第四種觀點認為,適度規模經營就是指投入農業生產的土地、勞動力、物質技術設備等生產力要素能夠實現優化組合,能夠取得最佳投入產出效益條件的生產經營單位所擁有的土地面積大小。這樣的規模經營要有利于提高土地生產率、勞動生產率和投資收益率[19]。
遺憾的是,這些學者并沒有給出這些標準的依據,尤其沒有給出達到這些標準的條件。以中國目前農村人多地少、農村勞動力3億、農戶2.5億且戶均耕地7.5畝的自然稟賦條件,如何能夠達到所謂的適度經營目標呢?中國利用了接近30年的時間,完成了接近2億農村人口的非農化轉移,如果要達到戶均15畝的耕地規模,至少需將現有一半的農戶轉移到城市,這一半的數量是1.25億戶,以戶均人口4人計算,需向城市轉移接近5億人口,而且這5億人口中大約有3/5是老人和孩子。以轉移的線性速度計算,則至少需要花費75年的時間。因此,且不說這些學者給出適度經營的理論標準和經驗標準有問題,即使有標準,達到戶均30畝耕地甚至以上,需要的時間也相當漫長。
對農村土地規模問題的大量調查發現,農業經濟發展的方向朝著優勢要素充分利用,稀缺要素被節約使用的方向發展。以東北三省為例,東北三省各政府部門對農村的經濟政策的主導思想是強調結構調整和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農業生產要素的專業化生產。黑龍江省明確提出了大力發展糧食生產和畜牧業生產,而這兩項正是黑龍江省所具有的比較優勢要素。也正因為如此,近年來,黑龍江省的農業勞動力轉移速度快、糧食和畜牧業發展加快,其土地規模化經營程度和機械化程度大幅度提高。在遼寧和吉林二省,土地規模經營擴大化的現象開始增多,甚或是人地比較高的村莊規模化經營也開始出現。對于這種現象的解釋并不困難,它基于農民的勞動力機會成本的提高和土地單產的收益率。如果農民的勞動力機會成本提高,則從事小塊土地經營的農民會越來越少;如果土地單產的收益率相對不變,而從事其他行業的單位收益率上升,那么農民也就放棄小塊農地耕作而轉作他業。
大量的案例說明了這一點。在黑龍江的北安農場,正是因為勞動力的機會成本較高,所以土地的集中程度也較高。而在黑龍江阿城市的一個小村莊,原來非常貧困,人地比非常高,后來因為大量村民到國外打工,使得土地得以流轉而集中,土地的規模經營表現得非常突出,經營大戶的收入也相當之高。在遼南的熊岳和旅順等農村,農民幾乎青一色地種植特種水果,比如市場價值較高的櫻桃、黑布林,每畝土地的年收益可達到5 000—10 000元。但同時,資本和勞動力投入相當高,其實這也是勞動力節約型的適度規模經營。①項目組2006年的調查。
我們預見,雖然在理論上對規模經營的概念難以界定,在實踐上表現也各有不同,但是,隨著國民經濟的發展、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城鄉障礙的取消等等經濟和制度的約束條件放松,我國農村具有比較優勢要素的規模經營形式會越來越多,農業生產的規模化、標準化程度也越來越高,這也是現代化農業發展的方向。
但是,上述判斷不否定在一定時期內甚至是較長的時期內我國農村的經濟組織形式依然以較小規模的家庭農戶為主;也并意味著加大推進農業機械化的使用可以實現土地的規模化經營,而后一種觀點正是一些學者所提倡的。有學者認為,推進農業機械化的使用是實現土地規模化經營的手段之一,對這個結論我們不能茍同,它既沒有在我國農業經營中得到驗證,也沒有在其他國家的農業經營中得到驗證。準確地說,農業機械的使用是勞動力成本提高的直接結果,農業機械化的普及和發展,不必然與農場規模相關聯。若農業機械可以租賃且價格低于勞動力使用價格時,農業機械化就普及了,這與我們在東北農村及山東、河南、河北等農村觀察到的事實相一致。該結論解釋了這種現象:盡管目前我國農業生產的機械化程度有相當大的提高,但是,土地經營方式依然是以小塊農田為主的家庭式耕作。
研究表明,在理論上和實踐上對農業生產經營的規模確定或適度規模確定非常困難。它直接取決于影響農業生產和農業收入的各項條件,間接受投入要素的機會成本的影響。當要素的機會成本發生變化,從而導致要素相對價格比發生變化時,土地經營規模就隨之而改變。準確地說,隨著要素相對價格的變化,土地經營規模的邊界是變化的,有效率的土地規模是一個變化量而不是一個常量。這個最優規模既不能像新古典函數那樣是長期成本最低點或最低點的算術疊加,也不像現代經濟理論所說的由資產專用性、合約剛性、監督成本、委托代理關系、產權歸屬等因素確定,在理論上我們不能確定農業土地經營的最優規模。同樣,在實踐中,可觀察到的事實是任一土地經營的數量幾乎都是有效率的,大規模經營和小規模種植不僅在單位產量上不存在可察覺性的差別,甚至在單位成本上差別也相當有限。在交易成本較低的條件下,農業生產要素市場如果足夠發達,那么,無論是專用性的農業機械,還是投入勞動力的不可分割,都不是影響農業土地經營效率的因素。一些農業政策強調農地的適度規模經營,既不具有理論基礎也不具有經驗支持。同樣,一些地方政府人為地推進農地規模經營,甚至違背《農村土地承包法》而強制收回農民的承包地或提前終止與農民簽訂的土地承包合約等做法是錯誤的。正確的做法是積極推進農業生產要素市場的發育和發展,降低各項相關的交易成本,禁止以各種名義改變或終止農民的土地使用權,以生存檢驗法判定農業生產經營的效率性,這或許是政府更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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